逃生艙 (粵文短篇科幻小說)

轟，嘶，伴隨住沉重金屬嘅磨刷聲，我哋終於成功將安全門閂好。成呎厚嘅鋼門將噩夢暫時隔開，只係間歇性傳嚟一下又一下悶雷聲。阿勞船長似乎陷入崩潰，不斷自言自語咁講：「仲有辦法嘅，仲有辦法嘅。」。佢以焦急嘅步伐前後踱步，隔籬嘅阿樺副船長憑住牆邊靜默沉思。

連埋我在內，總共有八個人企咗喺呢條連接住安全門嘅八角形通道。通道另一邊亦都係一道安全門，門後就係逃生艙。要等到兩邊氣壓變成均等，我哋先可以打開門過到去。喺昏暗嘅緊急照明之下，我睇到每個人面上都帶住疲憊嘅表情，係一種受驚過度嘅疲態。明明半個鐘前大家都仲係照住規律過𡁵無驚無險嘅日常生活，點解半個鐘會變成咁嘅局面呢？

「唔得，我哋要開返嗰度安全門，」阿勞船長指住啱啱先閂好嗰度門：「我哋要過去後備控制室，或者仲救到一個推進器。求下大家啦，呢個係最後機會。」佢最後嗰幾隻字近乎係歇斯底里咁嗌出嚟。

「唔可以，咁樣太冒險喇。」阿樺副船長斬釘截鐵咁拒絕船長嘅命令－或者係哀求。「阿勞船長，請你控制吓自己情緒，我哋唔可以立亂叫船員犧牲㗎。人命至關重要，研究數據嗰啲第時再收集返都唔遲啊。」船長神色茫然，都唔知有冇將副船長所講嘅嘢聽入耳。佢面露絕望神色，雙手抱頭，無力咁瑟縮埋一邊。





我哋八個共事咗十年有多，但係從來冇人見過船長咁沮喪、咁懦弱、咁絕望。阿勞船長將近五十歲，滿面鬍鬚，雙眼炯炯有神，身體強健有力，為人粗獷得嚟又慈祥，十足十電影入面典型嘅好船長形象一樣。佢係我哋成隊人嘅精神支柱。每當佢昂首發出威嚴嘅命令，大家都會覺得安心穩妥。佢喺四十歲生日之後就滴酒不沾，不過對咖啡卻仍係情有獨鍾。佢最鍾意坐喺主控制椅上，一邊飲住咖啡，一面卡卡大笑，從容不迫咁發號施令，處理一個又一個極大難題。咁多年嚟我哋都係睇佢頭。

不過今日唔得，我哋呢一刻唔可以靠阿勞船長，因為佢情緒明顯係好唔穩定，似乎受咗極大打擊。雖然冇講出聲，但係大家都心領神會，知道阿勞船長冇能力再去作出準確嘅判斷。喺依家咁危急嘅情況下，稍一不慎只會令成隊人冇命。阿樺副船長知道重任落咗喺佢身上。喺平時休閒場合入面，副船長阿樺係個嬌聲嗲氣嘅中年美女。精緻嘅面孔，明亮嘅眼眸，仿佛時日一接觸到佢，就會即刻凍結凝止。佢輕撥頭上醒目嘅金色長髮之際，更見風韻猶存。只不過該認真嘅時候，佢從來都巾幗不讓鬚眉。嗰份威武並唔會輸比阿勞船長。阿樺好清楚首要任務係要將所有船員生勾勾咁帶返地球。除此之外，一切都係次要。

頹坐喺地上嘅船長依然喃喃自語：「試多次吖...試多次吖...」阿凜坐喺佢側邊，攬住佢膊頭，嘗試安撫佢嘅情緒。阿凜係船上面嘅醫務官，份人溫柔體貼，大家都好鍾意同佢相處。「勞伯伯，船冇咗唔緊要，資料冇咗唔緊要，命仔冇咗就冇得返轉頭㗎喇。」船長雙目失神，直視前方，依然重覆呢句：「冇喇冇喇...試多次吖...求吓你吖...」阿凜都冇咩做到，只可以雙手捉緊佢右手，嘗試將安慰傳遞畀佢。
「船長做咩咁執著呢？」阿標細細聲同我講：「再唔走真係連命都冇啊。」阿標同我年紀相若，都係比較後生嘅船員，我哋兩個係船上面嘅技工。「或者放唔低艘船？呢度幾乎係佢人生嘅全部啊。」華爾搭嘴。華爾係船上兩位科學家之一，四十幾歲，成日帶住充滿智慧嘅笑容，為人內憸含蓄。「吓？」阿標表示疑惑。「喺我哋呢一組人成立之前，勞哥已經喺呢架船度做咗十幾廿年嘢㗎喇。可以話世界上冇另一個人比佢更熟悉呢架船，或者因為咁，所以情感上唔太接受到啦。再者佢份人咁有責任感，可能覺得點都要將啲數據安全運返地球掛。」華爾苦笑。其實大家都唔太理解船長嘅執著，呢份執著甚至令到大家陷入險境，差啲冇命。

個意外開始得好快。最初係因為電線短路，所以主控制室先起火。而且咁啱之前有人放咗罐壓縮氧氣入去，於是引發爆炸，火勢迅速蔓延，一發不可收拾。開頭船長仲係頭腦清晰，冷靜咁判斷情況，指揮大家撒退。佢打算叫大家移動至後備控制室，然後閂咗起火嘅通道，將成個主控制室模組解除連繫，然後用後備推進器將船慢慢駛至遙遠嘅國際太空站。

不過事與願違，通去後備控制室嘅閘門因為爆炸而故障。所以要兜路行。而火勢蔓延速度又超乎大家所想像，所以唔洗幾耐，我哋就退到船中心嘅飯堂。飯堂嘅安全門畀我哋稍為歇息一下，諗吓下一步點做好。通去後備控制室嘅兩條路都喺安全門後面，但係而家熊熊烈火，仲點過去呢？大家都喺苦惱之中沉默，船長盤算𡁵有咩方案。呢個時候副船長阿樺出聲話：「睇嚟我哋要諗吓逃生呢個方案？」




「咪住，唔洗咁灰住。」船長語氣堅定：「畀多幾分鐘我。」

「十五分鍾，一百七十度，焗出嚟就係香噴噴嘅燒肉嘞。」阿圓講笑咁講。佢係船上嘅技工兼廚師，但係大家對佢咁惡趣味嘅笑話毫無興趣。

「全體船員聽我指令！」船長一聲大喝，大家即刻重拾精神，準備就緒。

「華爾，一陣你過去調節室度手動控制灑水系統。阿力同阿標，你哋去裝備室著住耐熱裝甲。阿樺，你一邊睇住平面圖，一邊用通訊器同佢哋兩個保持聯繫。一陣聽到指令之後，華爾就會將所有水引導至門後嘅灑水系統。其他人立即幫手開咗度安全門。然後阿力同阿標你哋兩個即刻衝出去，轉右，聽住阿樺指示，極速跑去後備控制室。到達控制室之後，你哋有兩樣嘢要做，第一就係即刻解除主控制室嘅連繫，第二就係將B區域所有分隔安全閘關閉，亦都將所有通風口嘅閘門閂咗佢。咁嘅話火勢應該會被控制到嘅。」
大家聽完船長周詳嘅計劃，信心恢復返幾成。船長既然有信心做到，大家都安心冷靜返落嚟。我同阿標磨拳擦掌，準備面對最嚴峻嘅挑戰。阿樺面露憂慮嘅神情，同阿勞船長講：「我哋冇方法判斷出面嘅情況，咁樣好似有啲冒險。不如我哋先行撒退先啦。」

「哈哈哈，唔洗驚！大家準備好未？」船長發出豪邁嘅笑聲。




「開水！」
「準備！」
「開閘門鎖！」

阿凜、阿圓同船長一齊出力扭動圓形旋柄，金屬磨刷因而吱吱作響。
「準備！」
「開門！」

開門嗰一剎，我哋本來以為只係會見到水蒸氣、煙霧同埋零星火苗。不過好明顯大家嘅判斷出現咗重大錯誤。因為原來門後面嘅火勢依然猛烈；加上開門扯風嗰一下，我哋全部人畀火舌掃低。

我同阿標著住保護衣物，所以即時作出反應，將安全門重新關閉。船長由地上爬起身，用不可思議嘅眼神望住度門，雙耳通紅，然後大嗌：「做乜唔出去啊？做乜唔出去啊？」我同阿標冇諗過船長會咁激動，一時之間都畀唔到反應。阿樺眼定定望實船長，同佢講：「出去死梗啊，你想阿力同阿標送死咩？」

船長一拳打落餐檯檯面，憤然講咗一句：「最後機會都冇埋。」阿樺話：「不如我哋行住去逃生艙嗰邊先啦，起碼要走都走到嘛。」船長不置可否：「等等唔好講住，我諗𡁵另一個方法。」阿樺話：「仲諗？冇時間喇。」船長猛然拍檯，指住阿樺，對住佢怒吼：「阿姐！而家我係船長定你係船長啊！」

氣氛突然僵住。大家好少見船長咁嬲，發咁大火。就連同船長相處咗最耐嘅阿樺都嚇咗一跳。船長似乎亦都察覺到自己失態，於是低頭不發一言，繼續思考。「咁燥底嘅大家？係咪飲唔夠涼茶啊？」阿圓嘅笑話一啲都唔好笑。大家都冇力出聲。只不過，燎原之火好快就打破呢個僵局，因為佢已經慢慢突破咗安全門嘅防線，濃煙慢慢滲入，似乎唔頂得幾耐。





「我哋向後撤退先，再諗諗計。」船長命令大家撒退。

我哋且戰且退，由船頭行到將近船尾。無論用咩方法都好，我哋都阻唔到火勢漫延，而且離後備控制室愈嚟愈遠。眼見一個又一個可能性灰飛湮滅，船長失去咗笑嘅能力，面色蒼白如雪，眼入面漸漸被恐慌溢滿。其他人反而冇船長咁大反應。或者大家早就放棄咗拯救呢艘船嘅諗法。雖然我都對呢艘船充滿感情，但係又未至於想為佢犧牲自己。而且命仔始終比起科研數據緊要。只要到達逃生艙，其餘嘅事之後先再諗啦。留得青山在，哪怕冇柴燒呢？

穿過一條又一條八角形通道；眼見電源被截，後備電源開啟，四周昏昧陰沉；鮮紅色警號燈間斷閃爍，耳邊不斷聽到警報響聲。我哋被一片不詳氣息籠罩住，只係想快啲行到去逃生艙。「發現號」已經開始分崩離析，逃生艙係惟一嘅希望。阿樺代替阿勞船長指揮船員前往目的地。

就係咁，我哋而家就係喺度等𡁵最後一度門打開。火勢蔓延有暫緩嘅跡象，我哋應該有時間設定好逃生器材。去到呢一刻，大家身心疲憊，好想快啲將呢個噩夢完結。管道之中非常寧靜，聲音大多數被鋼門隔絕，只係有絲絲嘅空氣聲由通風口傳出。對我嚟講，呢份安靜竟然畀到我莫明嘅安詳。

但係船長突然打破沉默：「我有計喇，只要我哋－」船長話音未落，阿圓已經一下揮拳擊落阿勞船長面頰上。「你講夠未啊？癲夠未啊？係咪想全隊人陪你同隻船一齊冇命啊？講笑有個限度吖，我唔想死住啊。」船長應聲倒地，但係卻係冇意欲爬返起身。大家都聽到似有若無嘅啜泣聲。

嘶、沙，氣壓已經調節好，安全門順利開啟。大家行入一個圓形嘅房。房中間有八個膠囊狀嘅物體，工整排列成一個圓圈。每個膠囊都好似藥丸一樣，一半係玻璃，一半係油上鮮黃色，非常搶眼。阿樺行去房入面一座操控臺隔籬，輸入密碼，拉動手柄，開啟逃生程序。
「逃生程序開啟，系統初始準備需時十分鐘，現在開始倒數。」

大家都以好奇嘅目光打量呢幾個逃生艙。雖然我哋曾經喺訓練時見過佢，甚至入過去坐，但係從來都冇一種好實在嘅感覺。就好似喺地球嗰陣，我都成日會見到逃生標誌。但真正需要逃生時，呢個標誌所代表嘅意義，係人生嘅一切。




阿樺拎住一張紙，面向住我哋，準備開口。

「按照既定程序，喺踏入逃生艙之前，船長或副船長有責任講解一次逃生程序同注意事項－」

「阿樺，等我嚟啦。」船長突然起身，向阿樺揮手示意。

「阿勞，你得嘛？」

「頭先真係好對唔住，係我處理得唔好。」

船長眼神回復返堅定嘅火焰。佢以略帶抖顫，卻毫不動搖嘅語氣同我哋講：

「抱歉，抱歉。頭先失態係我唔啱，真係好對唔住。我好重視呢隻船，但係更重視大家。咁多年嘅相處當中，我已經視你哋為半個家人。我唔容許自己失去你哋。所以我哋八個要生勾勾咁返去，返到去我再破戒同大家暢飲一晚。」

見到熟悉嘅船長返返嚟，大家都非常雀躍。阿凜話：「勞伯伯，飲酒傷身啊，你咁嘅年紀－」「唔好理啲醫生，十個醫生九個都係掃興嘅。醫生醫身有咩用？飲酒醫心啊！哈哈。」阿圓又開始講笑：「頭先打你一鎚，返去買二送一畀你揼我三鎚補數啦，最多收你八折。講笑咋。頭先唔係有心，真係對唔住啊阿勞。」





大家面上重現霽色，氣氛比之前緩和。船長企直身，大喝：

「各位船員聽住！」

大家立正。

「一陣大家搵返屬於自己嘅逃生艙。入到去之後，先拉動右邊嘅手柄。拉動手柄之後，逃生艙電源就會啟動。然後左方有一個紅色大制，你一撳個制，塊玻璃罩就會關閉。然後記住，你要手動再扣好兩個喺玻璃罩兩側嘅安全鎖。搞掂好之後。你只要撳中間嗰粒綠色制，你就會啟動逃生程序，其餘嘅事就交畀系統自動處理嘞。逃生艙會被發射出去，然後佢會開始發送求救訊號，同埋發出閃燈訊號。如果逃生艙識別到附近有另一個逃生艙嘅話，佢會射出一條繩索，將逃生艙連接，免得大家失散，漂浮得愈嚟愈遠。而且咁樣都有助搜救人員更易搵到大家。不過其實大概五分鐘左右大家就會進入休眠模式，減低新陳代謝，咁係為咗令大家存活得耐啲，畀多啲時間拯救人員搵到你哋。進入休眠之後，大家最多可以生存兩年。呢段期間搜救隊應該會搵到大家嘅，要對佢哋有信心！」

「係！」大家異口同聲咁講。

「下次見大家，可能已要喺歸家途上喇。邊個最早返到地球，邊個請食飯啊吓！」船長卡卡聲大笑。大家都一齊笑。

「我好想飲杯奶茶啊－」華爾一聲慨嘆。





「好，準備好未？」

雖然心情稍為緩和，大家其實心知肚明，逃生艙畀嘅只係活著嘅希望、活著嘅可能性，冇人保證到一定返到去。不過就算係一絲希望都好，只要能夠活著，都要奮力緊緊將佢捉緊，我係咁諗，相信大家都係咁諗。

我帶住忐忑嘅心情踏入逃生艙。逃生艙係按照每個人嘅身形度身訂造。入到去好似被一種柔軟嘅物料包圍住，我有一刻覺得自己好似返返去媽媽個肚入面咁。我拉動手柄。身邊點點燈光開著，顯示屏幕打出「發現號」三隻字。我左顧右昐，有幾個艙已經冚埋咗玻璃罩。我望向其中一個未閂嘅艙，同阿凜四目交投。佢嫣然一笑，然後做咗個加油嘅手勢畀我。下一刻我就已經見到佢個玻璃罩徐徐閂埋。我深呼吸一啖，下定決心，毅然將手指放喺紅色制之上，一下撳落去。玻璃罩緩緩向下包住我。我感覺到自己同個艙成為一體。我搵咗一搵安全扣嘅位置，確保佢哋妥善鎖好。然後心裡一陣默禱，之後就撳落大脾中間嗰粒綠色制度。

逃生艙稍為震動咗一下。然後倏然停頓，一切寂靜。突然之間，我感受到一股強烈嘅離心力，眼前嘅白光慢慢縮細，被黑暗包圍。微形推進器將成個逃生艙噴射而出。置身喺無垠黑暗之中，「發現號」嘅燈光離我愈離愈遠、逐漸黯淡落嚟。身邊見唔到其他人，繩索亦冇發射出去。惟一見到嘅就係訊號燈閃下閃下。橙黃色燈光以整齊嘅規律放光、變暗、放光、變暗。喺失序又可怕嘅世界入面，呢種規律畀到我無比安慰。放光、變暗、放光、變暗。「一閃一閃小星星，一顆一顆亮晶晶－」

－－－

鏡頭返返去發現號入面。逃生房七架逃生艙已經離開咗原有位置，得返個空盪盪嘅圓形閘口留喺度。有一架依然安靜咁安坐喺處，玻璃罩並未關閉。鏡頭一轉，我哋見到阿勞船長。佢坐咗喺操控臺張凳度，手上拎住一塊平板電腦。佢做𡁵咩呢？
鏡頭瞄準住屏幕，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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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星際傳輸（只限緊急使用）

《發現號航行紀錄 船上時間：23:11 6/11/2077》
//絕對機密// //只允許特定人士存取// //開啟後六小時內銷毀//

內容：

發現號發生電線短路，引發氣體爆炸。經過多番嘗試都無法控制火勢。我哋曾經打算用後備控制室撒離，但火勢太過猛烈，通道被截斷，我哋最後都係冇辦法抵達後備控制室，所以無法撒離。不過我已經完成咗最後嘅人道任務，滿足咗船長守則第49B嘅要求，按照程序，令佢哋喺就毫冇懷疑嘅情況下登上逃生艙。以我睇嚟，佢哋每個都真心相信自己會有被救嘅機會。

每一個船員都係我珍重嘅家人，至少最後我畀佢哋帶住希望咁死，呢個係我惟一做到嘅。但願啲氫氣真係有效，唔係嘅話真係比死更難受。

之後嘅事，我相信你哋會處理好㗎嘞。
永別。

發現號船長，
阿勞

航行紀錄..完
航行紀錄..儲存／備份
不設儲存／備份。

加密中...

傳送至國際太空站...
傳送中...
傳送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