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拳短篇集】咩都寫一餐之奇形怪狀短故 (不定期更新): 夢境製造機

　　時間已經接近黃昏了，艾莉絲·布爾仍然一個人走在市中心的路上。迎面吹拂來的冷風讓她的臉頰刺痛起來。
　　她縮了縮肩膀，將放著顏料罐的小紙袋抱得更緊。
　　今天爸媽都不在家。一切都很完美。
　　要是被他們發現她下課後就跑到這裡買新的顏料，肯定又要發飆了。媽媽大概會跟上星期一樣氣得滿面通紅，而爸爸則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就跟石像鬼一樣嚇人。艾莉絲心想。
　　但今天稍微有些不一樣。她的目標並不是手上的繪畫用具。事實上，她只是湊巧路過平常光顧的美術用品店而已。
　　艾莉絲在街道上停下腳步。
　　「親愛的女士，您對夢境感興趣嗎？」一個穿著格子襯衫的售貨員試圖攔截路過的婦人。「我敢打賭，DYL科研公司研發的夢境製造機肯定能滿足你的願望。」
　　「我不需要，謝謝。」女人側頭夾著手機，沒趣地搖了搖頭。然後以曲線避過口若懸河的年輕售貨員。




　　很可惜，這項在前幾年推出的科技似乎已經過了它的熱門期。對於忙得不可開交的人來說，比起不設實際的夢境，睡眠時間對他們來說更加寶貴。
　　那個看上去可憐兮兮的青年嘆了口氣，然後轉身。站在不遠的艾莉絲正好與他四目相對。
　　他的綠眼睛像是找到了什麼驚世寶物般，揚起笑容小步跑到她的面前。「這位小姐，您對夢境感興趣嗎？」
　　抱歉，一點也不。
　　如果是一星期前，艾莉絲肯定想也不想就這樣回答，乾淨俐落的拒絕接下來煩人的推銷。
　　「是的。」艾莉絲回以微笑，「事實上，我打算購入一個。」
　　但現在不一樣。
　　記憶再次像幻燈片般在她的腦袋裏放映，清晰無比。她記得，上星期她跟媽媽有一場很激烈的爭吵。然而，在那個啜泣直到入睡的深夜，她遇見了他。

　　正確點來說，艾莉絲在她的夢中遇見了他。





　　一個外表並不算帥氣，但笑起來足以讓她內心小鹿亂撞的男孩。
　　艾莉絲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會出現在她的夢裏。她可以肯定自己不認識，也從沒見過像他一樣親切又迷人的男孩。
　　她不記得對方的名字。除了一些特徵外，他的外表幾乎已經變得模糊不清。
　　但艾莉絲還是能記得他有些調皮的笑容。最重要的是，他同樣喜歡繪畫。
　　光是試圖回想含糊的夢境，艾莉絲的心臟便開始到處亂竄。
　　她打斷了售票員滔滔不絕的推銷，爽快地付了錢，從售貨員的手中買下了那台夢境製造機。
　　雖然金額讓她的心頭有些隱隱作痛，但不論如何，它絕對值得。而且，那是她自己打工攢來的錢，父母也沒權去管她。

　　夢境製造機體積並不大，就跟小時候的舊式電腦顯示屏差不多，但還是讓她有點手忙腳亂。艾莉絲將顏料罐全都塞進背包裏，然後使力抱起她的夢境製造機。她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深怕把它摔在地上變成廢鐵。





　　艾莉絲內心充滿期待望向手上的紙箱。
　　沉重的箱子上印著優美的紫藍色文字。她知道，那是DYL科研公司的名稱，同時也是夢境製造機的促銷廣告語。

　　夢見你的生活（Dream Your Life)。

　　※

　　艾莉絲用美工刀開始切割箱子的包裝。為了保護那台脆弱的裝置，製造商往箱子裏塞了相當多的軟墊和棉花球。她將它們逐一取出，然後丟到一旁，動作小心地將最重要的夢境製造機搬到地上。
　　銀色在燈光下泛著迷人的光澤。輕薄的顯示器下方，連接著半圓的金屬主機。獨特的花紋纏繞著輕觸屏幕的背面，顯得神秘而夢幻。
　　艾莉絲根據說明書上的內容，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將所有電線接駁到正確的位置。她微笑，確保幾張小巧的感應貼片已經固定在額頭後，滿心期待地按下啟動電源。
　　叮叮。屏幕開始變亮，播出鈴鐺般的啟動音效。
　　「親愛的用戶，歡迎使用夢境製造功能。」提示語音冷得像冰塊，毫無起伏。「現在將為您準備構築夢境的資訊。請輸入盡可能完整的資訊，確保夢境的完整性。」
　　不久，屏幕上浮現了像是平常線上註冊用的表格。艾莉絲熟練地輸入了自己的名字、年齡等基本資料。她撐著臉，開始沉思起來，試圖在腦袋找出最適合描述自己性格的形容詞。
　　做事謹慎，但有點神經質。喜歡安靜的地方、討厭七嘴八舌的小團體……




　　艾莉絲鬆了口氣，將所有能填寫的資料都寫上去後，指尖放到確定鍵上。
　　「已記錄。現在開始收集夢境必要的資訊，用戶可選擇啟用感應描繪功能。」介面隨即跳到下一頁，一個浮空的透明人體模型正緩慢轉動。
　　艾莉絲記得，說明書曾提到這是讓用戶描繪出夢境人物的步驟。這次，她選擇了腦波感應功能。
　　艾莉絲閉上眼，努力在腦裏拼湊出對方的外表。
　　帶著酒窩的笑容、微微卷曲的棕髮……噢對，還有小麥色的健康膚色。
　　她睜開眼，看見人體模型已經描繪出大致的形象了。但很不幸，他的臉孔仍然有一半以上是糊成一團。艾莉絲不禁在心裏咒罵，自己怎麼會連這麼簡單的事情都記不住呢？
　　她只好跳到手動選擇的部分，在有限的選項中選取最符合他的形象。艾莉絲為他補上深藍色的眼睛，還有帶點憂鬱感覺的眉毛。
　　艾莉絲看著螢幕上的男孩肖像，笑得很甜很甜。
　　她將男孩想像中的性格填了進去，還有喜愛繪畫的興趣。但在名字的一欄，艾莉絲選擇不寫上任何東西。

　　她希望能從男孩口中知道他的名字。

　　最後，艾莉絲將夢境類型設定為第一次見面。她爬到床上，確保一切準備就緒後，笑著緩緩入睡。

　　當艾莉絲再次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正坐在噴水池旁的長椅，膝蓋上放著平常愛用的素描畫冊。




　　她可以肯定，這裡是校園的中庭。在午休的時候，她最喜歡一個人待在這裡。被綠色圍繞的感覺讓她感到自在，噴泉規律的流水聲也同時掃走了她的煩悶。
　　對艾莉絲來說，這是一種相當奇妙的感覺。她在書裏曾經看過，在普通的夢境裏，顯意識被潛意識壓制。所以你很難會擁有這樣「自主」的思考，甚至從不意識到自己正在做夢。
　　而現在，她甚至能感覺到微風撫過她的臉，聞到中庭彌漫著淡淡的清草香。

　　「你真擅長畫畫。」突然，後方的聲音打斷了艾莉絲短暫的思考。

　　她趕忙轉頭，那是一張她熟悉不已的臉孔。
　　艾莉絲微微張嘴，緊張得一時說不出話。她的心頭開始小鹿亂撞，素描筆不小心從手中滑到地上。
　　「你還好嗎？」棕髮男孩微微彎身，將鉛筆放回她的手心。
　　艾莉絲低頭一看，才發現畫冊上面，是自己其中一幅庭園的素描作品。乾燥的草地與被樺樹遮蔽的鵝卵石步道，沒有任何人影。她記得，當時自己因為期末考的事，絲毫沒有午餐的食慾，便選擇一個人靜靜在中庭休息，同時畫下了這張素描。
　　「謝謝。」艾莉絲抬頭對上他深遂的藍眼睛。
　　「我是伊恩·湯普森。你呢？」他友善地微笑，同時坐到她的旁邊。
　　「艾莉絲。」她回答，同時握緊了手中的鉛筆，試圖讓自己顯得更加自然。「你也喜歡繪畫？」
　　「是的，不過比起素描，我比較喜歡創作的油畫。」
　　「為什麼？」她好奇地問。




　　「現實的事物有時候看上去很單調。」伊恩說，然後指著她膝上的畫冊，「我能在上面畫點東西嗎？」
　　艾莉絲點點頭，把自己的畫冊和鉛筆遞給了他。
　　她對伊恩要畫些什麼感到非常好奇，但她還是不敢向他的方向側身探頭過去。她的心臟已經跳得夠快了！
　　有一段時間，空氣中只剩下鉛筆的摩擦聲，讓她緊張不已。直到伊恩將畫冊還給了她。
　　「這樣看上去好多了。」他露出小酒窩。
　　艾莉絲接過畫冊。她看見她的素描上，有金絲雀站在樹枝上高歌。一群呆頭呆腦的花園地精圍成一圈，在鵝卵石小路上跳著舞。

　　一切看上去很熱鬧。

　　「嘿，我也同意你的看法。」艾莉絲忍不住噗哧地笑了起來。
　　他們聊了很多很多，關於繪畫的事情、學業的煩惱，還有生活的一些瑣碎小事。艾莉絲從未如此高興過－－她終於找到了興趣相投的朋友。一個不會批評她的夢想、願意支持她的男孩。

　　直到刺耳尖銳的鬧鐘聲響把一切都徹底破壞。

　　※





　　下課後，艾莉絲氣喘吁吁地回到家裏。
　　當然，她並不打算馬上使用夢境製造機。現在才下午四時多，她根本睡不著覺。
　　她將摺疊式畫架打開放在房間的中央，打開之前買回來的顏料，將所需的顏色倒在乾淨的木製調色板上。
　　當艾莉絲一想到那幅夢中的素描，忍不住嘴角微揚。她哼著胡亂堆砌的小調，握著畫筆蘸上顏料，一邊在腦袋裏回想畫作的構圖，開始下筆。
　　她要把畫掛在房間的牆上。一睜開眼，她就可以看見校園熱鬧有趣的畫面，然後帶著動力去渡過每一天。　
　
　　兩小時後，艾莉絲滿意地看著油畫的半成品。她已經把場景的大致顏色都上好了，剩餘的細節她打算等顏色乾透後再調整。
　　她放下畫筆，決定到廚房拿點東西吃。
　　然而，突如其來的鑰匙聲卻讓她打開冰箱的動作僵住了。
　　他們明明說過深夜才會回來的。艾莉絲心想。
　　她衝到流理台前打開水龍頭，試圖將手上的顏料洗乾淨。她隨手拿了條抹布快速抹乾雙手，在門打開的一瞬間若無其事地回到客廳。
　　「媽，你回來得真早。」艾莉絲靠著樓梯扶手，臉上掛著驚訝。「你們說過晚飯後才會回來的。」
　　「因為你爸突然有事情要辦。」布爾女士將鑰匙串丟到桌上，看上去有些不悅。「艾莉絲，我已經警告過你了。」
　　「什麼？」
　　「別再浪費時間在那些藝術上。你的期中考已經快到了，不是嗎？」她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挑著眉道。
　　「媽，我沒有……」艾莉絲無辜地擺擺手。
　　「看來你不知道自己臉上的顏色有多滑稽。」布爾女士的表情像是被陰霾籠罩起來。
　　艾莉絲吃驚地往臉頰摸去。那裡有些粗糙堅硬的觸感。顯然地，那是乾掉了的顏料。她賭氣地抿了抿唇。
　　「你再次浪費金錢在那些顏料上了。」布爾女士深吸了口氣，「或許我該考慮減少你的零用錢。」
　　如果不是媽媽把她的舊顏料全都丟掉，她根本不用再花錢買新的回來。艾莉絲在心裏暗想。
　　「媽，問題不在這上面。我喜歡畫畫，你不能強逼我放棄它。」艾莉絲忍不住開口。「那是我的夢想。」
　　「親愛的，這件事情我們已經討論過了。」布爾女士將大衣掛在衣架上。「你知道有多少藝術家都是死後才有名氣嗎？夢想不能帶給你生活。」
　　「我知道，但－－」
　　「現在你所擁有的一切－－這座房子、後園，都跟你不設實際的夢想毫無關係。」
　　「我想要的不是這種生活！」艾莉絲忿忿不平地喊道。
　　「社會要的也不是你這種人。」布爾女士閉上眼，長嘆了口氣。「現在，把你臉上的東西清理乾淨，然後回到你的房間溫習吧。」
　　艾莉絲緊咬著唇，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衝回自己的房間。
　　她鎖上了門，將自己埋進溫暖的被窩，小聲地抽泣起來。

　　就跟那天晚上一樣。

　　每一次跟父母吵架後，委屈與難受總會填滿她的內心。她很討厭父母這樣批評她的夢想，但他們還是她的父母。她永遠都逃脫不了。
　　艾莉絲攤在床上，側頭望向那台精巧的銀色裝置。
　　如果他們不是這樣嚴格，並且願意聆聽她的想法就好了。
　　一切都會變得很完美。
　　艾莉絲爬起來，盤腿坐在床上，伸手按下夢境製造機的開關。她在夢境建構設定裏輸入了父母的資料，同時做了一些小修改。她重新回到床上，平攤身體。額頭上的金屬貼片傳來冰涼的感覺，讓她熾熱的心情開始放鬆下來。

　　這次，她希望夢見她真正的生活。

　　※

　　艾莉絲站在一個乾淨的榆木畫架前，木紋的質感讓她心情愉悅。畫架上擺著的是她的半成品油畫，而她的手上正拿著自己愛用的調色板。
　　對，她還沒完成這幅作品呢。
　　撇開了父母煩人的說教，她提起畫筆，再次在畫紙上留下色彩的痕跡。
　　「親愛的，你在裏面嗎？」艾莉絲的身後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那是媽媽的聲音。

　　她心裏反射性的嚇了一跳，趕忙放下畫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房門喀的一聲倏地打開，她看見媽媽好奇的探頭進來，目光落在她，以及她身後的畫架上。
　　「我……」
　　「哎呀，這次的油畫顏色真鮮艷。」布爾女士臉上浮起笑紋，走到艾莉絲的身邊。「我敢打賭你在學校肯定遇上什麼好事情了。」
　　「才沒有呢。」艾莉絲回答，同時放鬆了心情，再次拿起畫筆。
　　「讓我猜猜，男孩子嗎？」
　　她忍著蔓延到嘴邊的笑意，小聲嘀咕道：「媽，你猜錯了。」
　　「是嗎？」布爾女士狡黠地眨了眨眼。「那麼，剛剛的電話肯定是打錯號碼了。」
　　「什麼電話？」她瞪圓了眼睛。
　　「一個叫湯普森的小傢伙。」
　　「天哪！」艾莉絲掩著嘴巴，「別告訴我你掛了他的電話。」
　　「我想現在或許能趕得及。」布爾女士微笑。
　　艾莉絲顧不得沾滿顏料的雙手，放下了畫筆，馬上飛奔到客廳。她看見被她遺忘了的手機正放在餐桌上，上方顯示的是伊恩的號碼。
　　「嘿，抱歉。」艾莉絲縮起肩膀夾住手機。「我把手機落在客廳了。」
　　「沒關係，你媽說話真有趣。」
　　「噢，我希望她沒跟你說什麼奇怪的話。」艾莉絲扶著額。
　　「她說我如果有空，可以來你們家玩。」伊恩在電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溫和。
　　「我想我以後得看緊我的手機。」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的新作品進度如何了？」
　　「跳舞的花園地精們還沒加入。」她走到廚房，打開水龍頭沖洗手上的顏料。「大概明天就能完成了。」
　　「這麼說，當我來你家玩的時候就可以看到了。」他的語氣很輕鬆自然。
　　她倒抽了口氣，「等等，什麼時候？」
　　「接下來的星期六。」他刻意壓低聲音，「布爾女士還告訴我她會準備水果派呢。」
　　「什麼！你們早就串通了。」艾莉絲的聲音提高了好幾度。她轉頭，看見布爾女士給了她一個勝利的笑容。
　　艾莉絲掛了電話後，高興得掩著臉頰在原地打轉。
　　老天，今天真是太瘋狂了。伊恩要來拜訪她的家！
　　她望向正在準備晚餐的布爾女士，笑得從未如此燦爛過。

　　然後，腦海深處不斷迴響的敲門聲讓她再次墜入噩夢。

　　※

　　噩夢總會過去的。
　　每天，艾莉絲都反覆提醒自己。
　　它很快就會過去了。接著真正屬於她的生活就會來臨。
　　她期中考成績不如理想，虛假的布爾女士向她破口大罵，還揚言要丟光她所有的繪畫工具。
　　不過不要緊，她不在意。因為事實上，她的期中考成績並沒有那麼讓人失望，媽媽還說會給她買一個全新畫架作獎勵。真棒！
　　而且，她還有更加值得高興的事情，不是嗎？
　　前幾天，她跟伊恩約好前往阿特蘭藝術展。那裡的作品簡直讓她大開眼界。在那之後，伊森還主動牽起了她的手。她記得，他們兩人當時都臉紅耳赤，手心冒汗。但甜蜜包裹著她全身，她完全不在意那些瑣碎的小事。
　　最重要的是，她從沒想到原來墜入愛河，是如此讓人心動不已的事情。

　　今天是星期天，她再一次在噩夢裏崩潰大哭。虛假的布爾女士在她面前將她的花園地精油畫撕成一堆碎片。
　　艾莉絲知道一切都只是個夢。但那幅油畫是她寶貴的回憶，她還是忍不住躲到被窩裏哭泣了。她好想伊恩、好想她的父母。
　　幸好，在現實生活中，她的油畫仍然保存得相當完整，掛在房間的牆上。
　　艾莉絲拿出手機，給油畫拍了一張照片，然後發送到伊恩的手機。
　　「有你們真好。」
　　她甜滋滋地按下確定鍵，打算抱著伊恩送的畫筆抱枕入睡。但她卻對此感到不安。每一次，當她睡著以後，噩夢又會再次淹沒她的思緒。儘管伊恩和父母都曾經安慰她－－那只是個夢而已，我們都在。
　　但她還是很害怕。害怕那對虛假得讓她恐懼的布爾夫婦，還有讓她感到疏離的校園生活。

　　艾莉絲有種感覺，它們總有一天會摧毀她的生活。

　　※

　　在夢裏，艾莉絲再次看見布爾女士氣得漲紅了臉。
　　這次，她怒氣沖沖地指著她的寶物，要求她立刻丟掉。
　　「你不能毀了我的生活！想也別想！」艾莉絲再也不能忍受了，她破口向噩夢大罵。
　　她將虛假的布爾女士擋在門外，然後將書桌搬到門後，防止噩夢繼續潛進來侵蝕她的生活。

　　再這樣下去，她絕對會瘋掉的。

　　她不能精神奕奕去跟伊恩見面，而且再也不能畫出滿意的畫作。媽媽最近也非常擔心她的情況，因為她總是為了纏繞著她的夢境吃不下飯。
　　她不能再讓這個該死的噩夢破壞她的生活。她現在就想徹底擺脫它！
　　艾莉絲無視了噩夢刺耳的叫喊聲。她拉開抽屜，取出了一罐罐的藥片。
　　這是能讓她暫時擺脫噩夢的東西。她每次只會吃一兩片，已經吃了好一段時間了。但要完全逃離這個見鬼的噩夢，還遠遠不夠。

　　遠遠不夠。

　　艾莉絲打開水瓶，往嘴裏塞了一大堆藥片，然後一口氣將它們全部吞下去。她不斷重覆、不斷重覆，直到手上的瓶子已經完全乾涸。
　　她熟練地接上夢境製造機，將金屬貼片黏在前額上。就跟每天離開噩夢的方式一樣。
　　但這次不一樣。
　　她不會再看見布爾夫婦帶著怒意的臉，也不會再看見顏料和畫布被丟掉。她要徹底脫離這個噩夢。
　　她帶著倦意閉上眼睛，緩緩入睡，直到門外嘈吵的聲音再也傳不到她的腦裏。

　　一片朦朧的光包裹著她。艾莉絲看見了她的生活。
　　伊恩在等待著她，他朝她伸出手。爸媽也站在旁邊向她揮手。她看見媽媽與伊恩就跟以往一樣，正在互相開玩笑。
　　艾莉絲衝上前，圈著伊恩的手臂，笑著把他從媽媽手上搶了回來。艾莉絲記得在他們還沒交往之前，她的媽媽總是很喜歡調侃他們兩人。
　　她笑著跟爸媽道別，與伊恩一起走到外面。他們今天約好了要到市中心的餐廳約會，順便去看看新開的繪畫用品店。
　　她緊緊牽著伊恩往前走去。
　　她真的很幸福、很幸福。

　　

　　黑暗像藤蔓一樣開始侵蝕艾莉絲的世界。但她仍然渾然不覺。
　　直到她笑著回頭。
　　那裡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