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交易者 

當阿魏從沉睡中醒過來已經是三天後的事了。

在半醒半夢之間,他嗅到與消毒藥水與酒味摻在一起的獨特味道。毫無疑問,這是李醫生的病房。他只記得當晚自己狼狽敗退,用盡所有力氣逃回萬佛寺中,直至跌跌撞撞的倒在李醫生的別院門外。他朦朧間隱約聽到凝霜的驚詫的叫聲,然後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一想到這裡,再嗅兩下這陣熟悉而安穩的氣味,他再次沉沉地睡過去。

這幾天中,阿魏在夢裡憶起過去一幕一幕,片斷凌散無比,像時光倒流似的重播,短短人生發過的一切就如夢一般不可思議。 





最初出現在夢境中的是屋船內的激戰,自己染滿鮮血的場景。他看到自己瘋狂嗜血的另一面。

然後是秋上門挑釁,笑意中的敵意使人毛骨悚然。他鄙夷自己這懦弱窩囊的一面。

接著,他在銀行中第一次跟半異能者對戰,用上雙手的異能。他充份感受自己因為得到力量的狂喜。

掌控異能,不斷進步,再然後鳳凰來寺求醫,被逼拜師學藝,莫名其妙地殺死自己堂兄與他的女人.....

片段不斷倒退,譏笑與唾罵聲再一次在腦海響起,如一首能夠催毀靈魂的交響樂,刺激阿魏的每一條神經,淚水在眼角滑下,在白枕頭上留下水漬。





最後,畫面在阿魏當日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時,終於「咔」一聲定格。這一次,他終於清晰看到魏鑫拿起磚頭,催動異能,將這塊平平無奇的磚頭化作沒有瑕疵的金磚。

不是魔術,而是異能。

父親也是異能者?

魏鑫的低沉的聲音再次在腦海響起!

「如果將來你遇到『天元』同『始』,即使有幾不忿,唔好猶豫,第一時間就要跑,要去佢地都搵唔到你嘅地方。」





「如果遇到一個叫『晨依』嘅叔叔,佢喺聰明絕頂嘅醫生,亦喺爸爸嘅好朋友,一定會幫你。」

天元?暗中掌控世界勢力的天元?!

始,Heaven的掌權者? 

晨依.........父親說的晨依,就是這座別院的主人,李醫生,李—晨—依! 

爸,你到底在哪裡?!你到底是誰,跟這些人?這個世界到底還有幾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我又是誰?宅男魏獨?被一拳打敗,背敵而逃的廢物魏獨?!

「我—喺—邊—個?」阿魏猛然張開眼,胸膛隨沉重的呼吸劇烈起伏,背脊被汗水弄得濕轆轆的。

他緩緩坐起來,掃一眼身上的整潔的睡衣,身上的傷口早就已經結痂,被重創的左手也能夠活動自如,手指動起來也只剩下一絲麻庳感而已。





他環視四周,發現枯萎的乾花散滿一地。房內不只自己一個。凝霜也在病房中,靜靜地為花樽中的鮮花換水。

凝霜聽到床單「哧哧」的磨擦聲,柳眉一挑,往病床看過去。當她看到阿魏醒來,不禁微微一怔,兩人目光對上,氣氛霎時間變得曖昧。半响後,凝霜乾咳一聲,發話打破沉默的氛圍。

「李醫生同我講,你如果當時嚟遲一步就救唔返。」凝霜語氣依舊平淡,可是平靜的神色中夾雜一絲異樣的情緒。

對啊,自己差點就被殺,像喪家之犬般逃命,還倒在凝霜面前,真是遜爆了。

「嗯。畀一個異能者打敗。好羞家,對吧?嘿。睇怕要再下苦功。」阿魏點頭,凝視自己的左手,動一動手指頭,苦澀地笑道。

凝霜撇過頭,緩緩走向房門。她抱住花樽若有所思地說道:「異能者........唔好再做傻事,好多事唔喺只靠努力就能夠改變,妄求逾越,只會引火自焚。如果死咗,就以後就唔可以再練梅花樁。」

凝霜撂下最後一句話後便扭開門把,離開這間靜默的病房,剩下阿魏一人無力地攤坐在病榻上,垂頭久久不語。





良久,房間再次打開。阿魏還以為是凝霜回來,抬頭一瞥,來人竟然是醉醺醺,手中握著空酒瓶的李醫生。

「唔,你終於醒。」

「嗯。」

「呢句說話喺我同你講嘅第一句對白。春去秋來,時間有如白馬過隙,大半年後我竟然又講返同一句。」李醫生步履蹣跚地走到阿魏身前,拉開椅子逕自坐下去。

「你覺得喺嗎?魏。」

阿魏瞄了李醫生一眼,沒有答腔。藏在肚子中的疑問湧上喉嚨,卻想不到該用甚麼方式問才對。如果他真是是父親的摯友,肯定會希望我成為一個強者。不,他應該要幫助我變強,而不是讓自己像白痴般蒙在鼓裡,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當阿魏正要開口時,李醫生搶先說出一句他意料之外的話。

「你已經迷失。」他頓一頓再說下去:「今次只喺受重傷,下一次未必咁幸運。過度使用力量之後有咩後果,我諗唔需要再多講。收手吧,唔好再參與一啲自己管唔到嘅爭鬥之中。我唔希望將來要親手為你奠酒。」





阿魏聞言冷笑一聲,按捺不住被否定的冒起的怒意,大聲喝斥道:「迷失?爭鬥?你所講嘅迷失就喺Heaven所指嘅新世界?我既然已經出手,就無諗過可以返轉頭,亦唔需要返去。」

阿魏語氣漸冷,攥緊拳頭說道:「我本來就無處可去。再者,喺你帶我嚟呢個地方將我改變。」

「你响邊到聽到Heaven呢個名?佢地同你講過咩?!」李醫生神情凝重,站起來盯著阿魏喝道。

「嘖,你果然知道Heaven呢個組織。咁你應該知道天元同始喺咩人吧?即使你唔記得呢兩個人,但我爸爸嘅名你總唔會忘記,魏鑫!我有無講錯,李- 晨-依?」阿魏從床上落地,目光冷洌如刀,跟李醫生對峙。

「我........,總之你唔好再捲入呢場風暴之中。」李醫生欲而又止,像心虛般避過阿魏的目光。

這一刻,阿魏看到李醫生的反應,心裡終於肯定他就是父親所說的醫生朋友。既然他是父親的朋友,就應該向我坦白!

李晏依不告訴自己真相只有一個原因,他跟父親的失蹤有關!沒錯,他一定是因為忌才,才陷害我父親。





李晨依是一個卑鄙小人。他肯定害怕我將來比他強大,才把我困在這個小地方。由始至終,都是他的陰謀。

人是一種可笑的動物。一個念頭想歪了,便會引申出無數假設。而這些假設與幻想往往沒有根據。想多了,說多了,自然就信了。

古代有一曾經有一個村落,從來不問鬼神。有一次選村長之時,有一個臉上刻了「777」 刺青的瘋子走出來說自己是上帝的代言人,上帝命他前來管理這個他媽的村落。可笑的是,這個村落的人都是見識短淺的愚民,竟然讓這個瘋子當村長。後來,由於這個村落在接下來的幾年平安無事,大家都相信神的存在,人云亦云,由一群見識短淺的愚民,變成一群宗教狂熱份子。最後呢?他們以為大火會他們上天堂,所以在村中齊齊自焚,村莊就此毀於一旦。

他們最後有沒有上天堂不得而知,反正就是他媽的一鑊熟了。

阿魏現在跟這些愚民一樣,正走向一條不歸路。

「魏鑫失蹤同你喺唔喺有關?答我!你到底知道咩?!」阿魏抓住李醫生的衣領問道。

「我無話可說,放手。」李醫生說。

「你一定有份害我爸爸返唔到嚟,我知道!我早就應該知道你唔喺咩好人。李晨依,你無嘢好講喇咩?」阿魏愈說愈激動,發黑的左手把李醫生的衣領腐蝕! 

李醫生聽到阿魏的話,渾身像觸電般一顫,雙目通紅。

「我唔知你講咩!同我走!即刻走!」他猛然推開阿魏,白袍中的紫色錦囊掉在地上。

「我聽日會再嚟。到時如果你仲解釋唔到.........有你,無我。」阿魏冷冷掃了李醫生一眼,奪門而去。

阿魏離去後,李醫生頹敗地坐地椅子上,搖頭喃喃自語。

李醫生垂下頭,雙手抓著斑白的髮絲,聲音沙啞地呢喃:「喺我。佢講得無錯,的確喺我害到阿鑫返唔到嚟........喺我。」

「嗯?」他的視線停留在地板的紫錦囊上,霍然想起鏡海之前說過的話。時候到了,就打開錦囊。李醫生不個道甚麼才是適當時候,也不知道錦囊裡藏了甚麼,甚至一度忘記這個平平無奇的錦囊。

「已經喺時候嗎?」他的視線停留在地板的紫錦囊上,伸手撿起來,猶豫了幾秒,然後將錦囊上的金色繫繩解開。

錦囊中藏著一張長形的小字條,上面只有四個公整的毛筆字:「聖彼得堡」。

「俄羅斯,聖彼得堡?鏡海,你到底有盤算緊咩?」李醫生一臉茫然地思索,病房寂靜無聲,彷彿怕打擾這座別院的主人思考似的。

牆上的時鐘無聲的轉動,分針轉了一圈再一圈,時針如臨暮老人,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向「12」前行 ,走向終站。它宛若鋼琴上的拍子機「滴答滴答」作響,為吧檯上的留聲機拍檔所唱的老歌打拍子,像過去廿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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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夜幕上的半月被雲霧遮蓋,約隱約現,雨聲淅瀝地打在奄堂的瓦頂上,發出清脆而憂愁的響聲。

奄堂內傳出一道詳和平緩的誦經聲,念珠不停轉動,直至老舊的木門被輕輕推開,聲音嘎然而止。

「喔,晨依。你嚟同佛祖道別?」鏡海盤腿坐在蒲團,看也沒看便知道身後的人是李醫生。

李醫生此際背著一個單肩行李袋,手中不忘拿著銀色雕花酒壺,如一個落陌旅者。臉上淡淡的皺紋為李醫生的離意添上幾分不捨的味道。

「料事如神,不愧為當年統領萬軍嘅鏡算軍神。相信你交綿囊畀我嘅時候,已經估到我今晚會出現吧。」李醫生走到鏡海身旁的蒲團坐下來,扭開酒壺灌一口烈酒。

「鏡算軍神,貧僧已經遺忘呢個稱號吶。說來罪過,如果當年能夠演算出一切種種,或者你地就唔會响『呢一邊』出現,世界會以另一道軌跡運行,呈現另一幅景象。」

「你地,咁鏡海你!?」李醫生猛地一驚,手中的酒壺握得更緊,指節也因而發白。 

「哈哈哈,貧僧來了,又似沒來。三千世界,本來就喺千千萬萬嘅鏡,無真無假,是真亦是假。不過,如果貧僧無來,就錯過松島美嘅風釆同精湛演技喇。」話到最後,鏡海搓手淫笑,一副想入非非的色模樣。

「另一邊......悅兒......你知道悅兒宜家點?」李醫生難掩驚詫的神色,濁目瞬間露出前所未有的神釆,緊張兮兮地問道。

這時候的李醫生不像一個飽歷滄桑的中年人,倒像一個浪漫的痴情男,眼中只有那一襲永遠也忘不了的倩影。

「我只想知道悅兒仲在生就足夠。你唔需要話我知點返去。」

「嘿,貧僧唔需要算都知道你一定會問。你唔想返去嗎?」鏡海和尚瞇起眼誘惑道。

「我.......我的確想,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返去。」李醫生深呼吸,再說道:「不過,我更加希望無人可以返到去。愈少人知道就愈安全,包括我。」

鏡海俯首沉吟,沒有答腔。

「鏡海,當我再欠你一個人情,話畀我知,悅兒宜家還好嗎?」李醫生忽然轉身,彎下腰,頭重重叩在地面上乞求。

鏡海和尚搖頭嘆一口氣道,抬手把李醫生扶起:「晨依,貧僧無能為力。」

「自從嚟到之後,貧僧就無辦法探知『另一邊』嘅變化,亦答唔到你嘅愛人究竟是死是活。唯一可以肯定,前所未有嘅浩劫即將降臨,亂世戰火中,無人可以置身事外。届時所有鏡面,無一倖免。」
李醫生聞言頓時失落,神色黯然無比,再次大口大口權灌酒,酒液沿嘴邊淌下,沾濕衣衫。過了一會,他才意會鏡海所說的浩劫,小心地收起失落之情,凝重地盯著鏡海和尚。

「所以你搵阿魏?」

鏡海和尚點一點頭。

「你應該知道,我一直唔想阿魏參與呢場風暴之中。我唔希望佢將來為過去而後悔。痛苦就由我地承受就已經足夠。」

「阿魏喺其中一個能夠扭轉將來嘅主角,總有一日會嶄露頭角,成為傳奇。你知道嗎?阿魏同你好相似。我相信如果佢喺你,不論有幾渴望返去,最終仍然會為大局而作出正確抉擇。貧僧相信阿魏,就如同我一直相信你一樣。」

「你可以保證往後嘅日子,代替我保護阿魏?」李醫生問。

「以命作證。」鏡海目光深邃地應道。「啊,你出發之後,就幫我做一趟信差吧,順便欣賞最後一次貧僧最有型嘅異能囉。」

「鏡海,你唔好再用-」李醫生愣了一愣,連忙制止道。

鏡海沒有理會李醫生的話,緩緩閉起雙目,身上的海青無風自動,一陣難以言喻的強大氣勢從鏡海身上湧現!這道氣勢如同無形的巨人,把李醫生壓得喘不過氣。

「神-鏡-現。」鏡海雙手合十,然後捏出一個法印,沉聲喝道。

話音一落,鏡海張開雙目,寶相莊嚴,兩個瞳孔竟然如鏡子!同一時間,三片巨形圓鏡憑空而生,在半空中懸浮,具靈性圍繞鏡海而轉,空氣頃刻嗡嗡作響!

巨鏡在半空中形成一個三角陣,隨鏡海的法印不停轉換,一道氣勢磅礴金光從身上湧現,然後不斷凝聚,化作一縷凝實眩目的金煙,緊緊地包裹著鏡海的法印。這一刻,蒲團上的鏡海跟平日玩世不恭的模樣大相逕庭,宛如一個不食人間煙火,能施法術移山填海的仙人。

李醫懷緬地看著鏡海和尚。他心裡很清楚,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鏡算軍神,那一個曾經以神算之術叱咤風雲,受萬民膜拜的絕世強者。可是,他同樣明白鏡海每一次使用異能的代價.........

「去!歐陽煙,尋!」鏡海抬手,指尖上的金光射向正前方的巨鏡。

金光射進鏡中,接著折射出一道又一道燦爛的光束,在三塊巨鏡之間形成一個凝實的漢字「尋」。金光閃閃的「尋」字在鏡海頭頂上方演化成一個一米乘一米的漩渦,投射出一幅奇怪的景象,一個老人在一間破屋中叼著雪茄,托著頭看一個四眼男蹲在地上砌積木橋。更奇怪的是,這個男的不時用間尺量來量去,像一個建築師.........一個自閉的建築師。

畫面中的老人正是神偷阿墳的師傅,失蹤一段時間的煙老!煙老慵懶地打了一個呵欠,罵了一句:「刁那味........夢生,你比你師兄更加悶。」

數秒後,鏡海和尚捏指一算,點一點頭。大手一揮,漩渦無聲消散,化作漫天金光,隨風而去。

「煙老?」李醫生愕然地問道。

「嘿。貧僧搵到你囉老朋友。」

鏡海和尚臉色微微發白,詭異的是帥氣的臉蛋顯得更年輕了。這時候,他的聲音亦略顯幼氣,像一個十八歲的青年。使用完異能後,鏡海和尚竟然變得年輕了! 

「鏡海,你........」李醫生凝重地說道。

「咳咳,貧僧好似變得更加有型囉,對吧?」

鏡海走到案前,拿起一支毛筆,在白紙上揮筆,彷彿沒有理會自己身體上的異樣。然而,李醫生的雙目一掃,就知道鏡海的外表雖然變得年輕,身體機能卻一瞬間老了幾歲,更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鏡海,你再用異能,好快就會消失。」李醫生道。

「人總有一死。若消失得有價值,又何懼之有呢?幫貧僧將呢封信送去呢個地方,然後再去你嘅目的地吧。」鏡海轉身,步履緩慢地走到李醫生身旁,遞上一封信。

李醫生沒有推辭,亦沒有多言追問鏡海和尚的目的。他只是簡單接過信,小心翼翼地把信收到懷中。這時候,鏡海和尚已經變回一貫的無賴模樣,誰也不會聯想到他就是剛才的世外高人。他盤腿坐在蒲團上,大腿上又擱著一本女優寫真集,一整頁的全裸大特寫。

他輕輕拍一拍身旁的蒲團,示意李醫生坐下來陪自己聊天。兩人並肩而坐,在案上大佛前談笑風生,鏡海不時發出淫靡得使人雞皮疙瘩的稚氣笑聲。

「繼松島老師之後,就有蒼井小公主。貧僧早前仲花咗『一年』推算到二兩後,小公主都會引退吶。晨依,知道咁喺代表咩嗎?」鏡海和尚一邊在寫真集中打星星記號,一邊問道。

李醫生放下手中的酒壺,沉吟片刻:「一雞死,一雞鳴?」

鏡海和尚蹙起眉頭,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下,抬手就拍了李醫生的後腦杓一下。

「你就喺雞,你成世都喺雞。佢地喺人類文明嘅玫寶!再者,呢啲叫長江後浪推前浪。」他說話時還用手在胸膛前擠來擠去,生怕李醫生不明白似的。

「後浪推前浪。」李醫生若有所思地重覆鏡海和尚的話。

「AV如是,人生如是。將來喺年輕人嘅世界,我地嘅時代早就已經過去。當下可以做嘅,就喺為阿魏佢地開出一條前路,一條無咁快見到佛祖嘅大道。貧僧只盼佢地,即使有一日要歸去,亦唔會成為野心慾念嘅傀儡,禍害人間。」

李醫生微微點頭,正想拿起身旁的酒壺,卻赫然發現酒壺在鏡海和尚手中。

「哎喲,破戒,破戒囉。酒本無罪卻生罪,異能如是,哈哈哈哈。貧僧出家後已經好多年無嘗過酒,味蕾都生鏽囉。應該仲喺蘇威(蘇格蘭威士忌),對吧?」鏡海灌一口酒,滿足地說道。

李醫生沒好氣地「嗯」了一句,搶過酒壺。兩人就這樣坐著,鏡海說,李醫生聽.......聽最後一席似是胡言亂語,又似是高深莫測的佛偈。

日出前,話終人散。在臨別之際,鏡海和尚提出一個最後要求。

「晨依,作為多年來未繳清嘅酒錢,你最後就好好笑一個畀貧僧睇吧。當年之後,貧僧就無見過你嘅招牌笑容囉。今日一別,相信就只可以在黃泉路上再聚首囉。」

他頓一頓,再說下去。

「一路順風囉,好好生存吧。貧僧一生最引以為傲嘅徒弟。」

李醫生按在木門的手停住,轉頭看向鏡海和尚。此際,兩人彷彿回到過去,鏡海和尚變回氣度非凡,讓人不由自生地心生敬畏的五旬長輩。而自己則回到那一個充滿幹勁熱誠的年輕天才神醫。

「嘿。好好保重,鏡海.......鏡師父。」李醫生灑然一笑。笑容如沐春風。

接著,他回過頭推開木門,一邊搖頭笑,一邊邁步遠去。沒有人看到的是,他回過頭之那一刻,老淚已經按捺不住,從眼眶湧出來,淚流滿面。他愈走愈急,最後如一個離巢拍翼而去的鳥兒,消失在鏡海的視線中。

鏡海凝視漸漸遠去的背影,雙眼微微發紅:「師父就祝你早日尋回你嘅悅兒。最後一聲師父,特別順耳。」他轉身負手看向案上的佛祖笑道:「對吧?佛祖。」

一滴豆的雨水在瓦縫中滲進去,落在大佛的右眼上,順著微不可見的刻紋滑下,宛如一行憐憫眾生的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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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中午。

阿魏獨自走到李醫生的別院。他一邊負手前行,一邊思索將會出現的可能,愈想愈是焦躁。

李醫生會坦白告訴自己真相,還是仍然三緘其口呢?如果他甚麼也不說,自己能夠逼他把一切吐出來?

等一等,要是讓自己湊巧猜中,李醫生真的是害自己父親失蹤的人呢?那麼,自己會對李醫生,一個算上恩師的長輩動手?不,如果事情壞到這個地步,他就已經不是甚麼恩師,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想到這裡,阿魏的眼神變得陰冷無比。

沒錯,這是一個死結。就只有死亡,才能夠把這個結解開。

阿魏走到別院門外,嚥了一口口水,然後用力拍門,放聲大嚷。

「李晨依,出嚟!」

「同我出嚟,我已經嚟咗。」

半响後,大門終於打開,可是開門的人並非李醫生,竟然是醒來以後還未有時間去見的鳳凰。阿魏跟鳳凰互望,阿魏瞄到鳳凰手中的稿紙,一陣不祥的預感倏地湧上心頭! 

他接過鳳凰遞過來的稿紙,上面記著為鳳凰續命的針法,每一個步驟也相當清晰,重要的地方還打了記號。當然,這種針術就只有阿魏能夠看懂,外行人只會以為這是鬼畫符而覽。

李醫生怎麼會留下這張紙?!

「我今日一起身,就見到呢張紙响地上面。我都唔知咩意思。阿魏你今日......你喺阿魏?」鳳凰狐疑地說道。

話在鳳凰對面的是人的確是阿魏。可是,阿魏今天換了一身整潔的修身衣服,而且還在頭髮塗上髮泥,瀏海都往後梳,弄出一個「不像阿魏」的整齊髮型。阿魏一直以來不修邊幅,頭髮凌亂,平日走路總是一副信心不足的模樣。 可是,經過打扮後,往日的宅男竟成變成劍眉星目,鼻樑高挺,眼神懾人的男人,甚至不比犬郎遜色。

「我當然喺阿魏。你放心,以前嘅宅男魏獨已經成為歷史,宜家先喺真正嘅我,真正嘅魏獨。」阿魏逕這一次居然沒有脫鞋就走進屋內,背向鳳凰說道: 「呢幾日發生嘅事,我慢慢再同你解釋。」

他急步而行,走到李醫生的房間。衣架上的白醫生袍與手術床旁的工具還在,酒還沒喝光。是的,這個酒鬼又怎會捨下未喝完的美酒而去啊?他看著吧檯思忖。

阿魏的目光一直延伸,直至落在不遠處的留聲機上。他渾身猛然一顫,瞳孔收縮,臉色變得難看極了。

黑膠唱片不見了! 一直放在留聲機上的黑膠唱片竟然消失了!

他最初來這裡的時候就曾經問過李醫生,怎麼每日都重複播放同一張黑膠唱片。李醫生當時一怔,然後平靜地說了一句讓阿魏摸不著頭腦的話:「只要聽到呢隻碟,我就好似會痛,碟在人在。」
媽的!李晨依竟然走了!

阿魏一臉戾色,左手一掌「砰」地拍在吧檯上,在檯上留下一個焦黑的掌印!

隨後,阿魏一言不發地前往奄堂。鳳凰本來抱著滿腹疑問,可是看到阿魏臉這刻沉如水的樣子,還是把話硬生生的吞回肚子裡,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背後而去。

奄堂此際一片閙哄哄,這個月的剃度儀式剛剛完結,除了坐不定的侯十三外,所有人齊聚在此。凝霜最先看到跨進大門的阿魏與鳳凰,撇頭冷哼一聲。可是下一秒,她柳眉一蹙,瞬間便視線再度落錯落在阿魏身上,眼前一亮。

這個人是阿魏,昨日之前那一個阿魏?凝霜不禁自問。

眼前的男人除了擁有阿魏的五官外,不論打扮還是氣息都與平日的阿魏截然不同。現在的阿魏渾身散發出寒意,眼神變得倔強冷洌,如一柄鋒芒畢露的神兵。 

如果是眼前這個阿魏,說不定他可以變得更強,不會因為異能者間的戰鬥而送命,甚至......凝霜若有所思地盯著阿魏,其心思難以琢磨。

「喔,少林戰士?你終於肯花心思打扮吶。不過,你個頭蠟得太整齊就唔似你囉。貧僧都喺比較喜歡你當日嘅『洪海頭』囉!哈哈哈!」鏡海看著阿魏瞇起眼,樂呵呵地打趣道。

奄堂內隨之爆出一陣笑聲,準備看阿魏笑話。換在平日,阿魏鐵定會氣得蹬腳,尷尬地抓住自己的頭髮,大喊甚麼「我唔喺摩西啊,不要再說鳥!」又或者牙癢癢地搔頭嘟囔,最後淚崩而逃。他滑稽的模樣總是把身邊的人逗樂。 

然而,今天阿魏竟然不吭一聲,對鏡海的調侃充耳不聞,紅絲滿佈的厲目環視奄堂每一個角落,氣勢凌人。

他深吸一口氣咆哮道:「李—晨—依!出嚟!」

「無膽匪類,立即同我出嚟。邊個教你做一隻縮頭龜?死廢中,出嚟同我解釋!我知你一定响度!

阿魏一邊怒罵,一邊在奄堂來回踱步,東翻西找,任何一個小角落也不放過。

「李醫生?」眾人聞言不明所以,疑惑地暗道。

堂內眾人被阿魏莫名其妙的舉動嚇了一跳,一頭霧水地打量阿魏,低聲議論紛紛。雖然大家都不清楚阿魏跟李醫生之間發生甚麼事情,不過從阿魏的神情看來已深知不對勁。

「魏,發生咩事?」凝霜問。

「知唔知李晨依响邊?邊個包庇佢就喺同我過唔去。我今日一定要見到佢。」阿魏反問道,語氣重得嚇人。

凝霜不禁愕然,緩緩搖頭:「我今朝出門,已經唔見李醫生。」

這時候,鏡海和尚終於發話。

「晨依已經遠去,貧僧亦不知去向。你即使將翻轉本寺,亦只不過徒勞吧。哎,倒不如飲啖茶,食個包冷靜一下吧。」

「果然作賊心虛,好一隻縮頭烏龜!」

「作賊心虛.....縮頭龜?恕貧僧不能荀同。剛才你問到邊個教晨依出來。罪過罪過,此人正是貧僧,嘿嘿。」鏡海和尚摸一摸下巴,負手直視阿魏。

「晨依的確經常要人費心。不過,貧僧從來都無後悔過教出呢個徒弟。哎喲,講起來,既然晨依喺你師父,咁貧僧算喺你師公啊!輩份不可亂,不可亂。」鏡海古怪地笑道。

「師父?李晨依無資格我師父,佢-唔-配!呢件事同你無關,如果佢唔响度,我就去搵佢。即使天涯海角,我都要搵佢出嚟.........」語畢,阿魏準備轉身離去。

「且慢。搵到晨依,然後呢?」鏡海道。

「我會問清楚一切。如果佢真喺有做過........我會殺死佢。」阿魏不耐煩地說道。

「唉,呢個世上又邊有離棄徒弟嘅師父呢?寧竟貧僧要點先可以令你消氣呢?」

阿魏瞇起眼,拳頭緊握地問道:「所以你決定要插手?我宜家就想李晨依死,你可以代替佢去死?」

鳳凰扯一扯阿魏的衣袖,嘗試讓他冷靜下來。然而,阿魏沒有理會,只是輕輕撥開鳳凰的手。

「喂,阿魏,休得放肆!」沈默第一個走上前,沉聲道。

「魏仔,你知唔知道自己講緊咩?」方斷空破口罵道。

方斷空、雲海淵與其餘的武僧也緊隨其後,齊齊把目光牢牢鎖定阿魏。這一刻,連平日瘋言瘋語的斷空師兄也難得收起笑容,一臉凝重。

他們都不清楚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同時亦不願跟阿魏動手。可是,他們心裡像綁了一條線。這條無形的線把眾人綑在一起。而這條線結就是他們的再生父團,鏡海和尚。

誰敢動鏡海,就必須踏過自己的屍體。

這時候,氣氛變得極為緊繃,彷彿一言不合就要開打!

鏡海抬一抬手,制止沈默等人,目光澄澈地凝視阿魏:「三掌。」

阿魏微微一怔,一時間回不過神來,以為自己聽錯了。

鏡海平靜地說道:「如果貧僧可以化解你嘅戾氣,何樂而不為?少林戰士,你仲未知自己有幾重要,比貧僧遠遠重要得多囉。就三掌吧,貧僧絕不還手。如果你能夠三掌將貧僧送到佛祖懷中,乃貧僧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主持!」眾人聽到鏡海和尚的話,不禁大驚。

「鏡海.......你唔好逼我。連你都睇小我。以為我唔敢對你動手?抑或覺得我無能力殺死你?」阿魏一字一頓地說道。

鏡海搖頭輕嘆:「每個人都有不可退讓嘅時候。一旦後退,又如何對將來嘅自己交代呢?貧僧準備好囉。」

「既然你想見佛祖,我就送你一程!」阿魏怒火中燒,抬起右手,化拳為掌,往鏡海的胸膛拍過去!
就在阿魏的右掌快要碰到鏡海時,鏡海忽然靈機一觸地喊道:「哎,停-停-停。」

「你究竟想點?!」阿魏臉色更難看了。

「貧僧未提出要求啊。晨依走之前,留低一身酒債。如果你三掌後都無法令貧僧後退一步,就留响度代佢償還吧,哈哈!」

「廢話,第一掌!」阿魏懶得理會鏡海和尚的話,一掌擊出!

這記掌擊氣勢如虹,「砰」地砸在鏡海和尚的胸膛上。鏡海和尚不退不避,就這樣任由阿魏的右掌印在自己身上。

「喔。阿魏你為貧僧拂塵?」鏡海面不紅,氣不促地訕笑道。

阿魏收掌,瞳孔猛然一縮,目光驚詫地瞥看不動如山的鏡海和尚。雖然他這一掌沒有拼盡全力,可以也不致於一步不敵吧。這一掌要是打在普通人身上,就算不死也得重傷啊!不知怎地,鏡海和尚的身影此際彷彿不斷放大,儼如通天大佛,而自己就在這個大佛的掌心玩泥沙一般兒戲! 

他退一步回想剛才使出的掌擊。自己真的有擊中鏡海嗎?好像有,卻又好像拍空了。剛才的觸感就像玩片石似的,一瞬間便消失在浩瀚的汪洋中! 

難道這就是鏡海的實力?! 

繼那個鐵皮人之後,自己又要落敗一次嗎?!

「如果你實力不過如此,貧僧會好失望啊!再嚟吧!」鏡海說。

阿魏瞇起眼,先往後碎步蓄力,然後一個箭步,腰馬合一,使盡全力擊出的右掌如怒海中的狂濤,霸道剛猛,掌風如隨狂濤而進的烈風,彷彿要將一切沖走,把所有東西都吹垮!

「接掌!五雷掌!」阿魏咆哮! 

低沉的聲音響起,鏡海和尚再一次若無其事地佇立在原地,一臉詳和地看著阿魏,一動也沒有動! 阿魏的第二掌用盡全力,卻居然連鏡海和尚一步也無法擊退?

「不-自-量-力。以你嘅實力,畀你搵到晨依真喺可以殺死佢?仲差得遠啊!」鏡海和尚問道,語氣平淡,可是每一個字也如利刃般,毫不留情地捅進阿魏心坎!

阿魏一口口水,凝視身前的鏡海和尚,只有一個評價,很強.......強得難以置信,而且絕對比之前的鐵皮人還要強!

此際,候十三的喊聲忽然從奄堂外傳來,把阿魏的思緒打斷。鏡海看到侯十三回來,微微點頭。

「主持,有病人搵交易者,唧喺李醫生,宜家响寺外等緊。吖,你地做緊咩?嘩,阿魏,你今日去飲呀?眼都紅埋,你唔夠瞓?話時話,你呢個比比鳥頭老猴真喺第一次見,咯咯。」候十三一頭霧水地站在鏡海尚和阿魏之間,指著阿魏的頭大笑。

找交易者醫病?李晨依可以做到的事,我魏獨同樣做到,阿魏暗道。

「十三,唔好叫佢走,送佢去別院吧。」阿魏忽然說道,目光仍然停留在鏡海和尚的臉上。

「吓,我地都無醫生.......」侯十三搔頭應道。

「醫生嘛,既然李晨依暫時離寺,就由我接替,成為真正嘅交易者。事實將會證明,我比李晨依更配『交易者』呢個稱號!由我決定邊個生,邊個死。」阿魏說道。

「喔?生也罷,死也罷,不過第三掌你仲打唔打?貧僧其實好忙,你懂的。」鏡海挺一挺腰,刻意露出藏在衣袖中的袖珍本寫真集,古怪地看著阿魏淫笑。

「第三掌我留返。我擊出第三掌之日,就喺離開呢座寺,尋找李晨依之時。到時候,我會成為一個無人可以睇小嘅強者,所以都需要我嘅存在。」

「貧僧亦期盼呢一日嘅出現,哈哈哈。」鏡海和尚聲如洪鐘,語重深長地說道。

阿魏離去後,眾人亦去如流水。大門關上,奄堂內只剩下鏡海和尚一人站在原地,四周寂靜無聲。

這時候,鏡海笑容漸漸收攏,臉容變得僵硬,雙腿一軟,差一點便跌在地上。他一臉蒼白地按住身旁木椅子,艱難地站起來。

「嘿,宜家啲年輕人真喺唔識敬老.......好彩十三嚟得合時,否則我宜家可能真喺嚟謁見佛祖你老人家囉。」

鏡海勉強地牽起笑容,緩慢地脫下海青,揭起身上的僧服。幸好這間奄堂只有鏡海一人,否則定把其他人嚇壞。

鏡海和尚白皙的胸膛上沒有因為掌擊而變得瘀青。然而,詭異的是, 鏡海和尚的胸膛竟然出現一道像蜘蛛網般的裂紋,儼如一塊被錘子敲過的鏡子,裂紋以胸膛為中心,往腹部延伸,感覺只要再用力敲打一下便會支離破碎!

他摸一摸身體上的裂紋,搖頭苦笑。

「不過佛祖啊,貧僧無的確睇錯人,對吧?。阿魏剛才只用右手,始終都無使用異能,此子心存善念,註定非大奸大惡之人。所以嘛,阿魏實力愈強,貧僧就愈高興吶。亂世之中,如果骨頭唔夠硬,道理再硬也只虛妄。」

「阿魏,就由你地呢班年輕人阻止將來嘅滅世之劫吧。」鏡海喃喃自語。

同一時間,別院的病房內。

「蔣姐,需要我去催促一下嗎?哼,呢個交易者肯定嫌命長,竟然十分鐘都未出現。」說話的是一個貼身純黑西裝的健碩男人,衣領上方可見到一個荊棘刺青,一直延伸至耳後。

除了他以外,房間還有一個穿相同服飾,不過神色陰冷的四眼男人。他們兩人站在房門兩側,只差在沒有把「保鏢」兩個字寫在臉上而已。

「唔需要。大軍,面喺人地畀,架則自己丟。我遠道而來只為求醫,並非前來鬧事,唔好失禮。蛇,你都記住。」蔣慕悅坐在椅上應道。

這個被稱為蔣姐的中年貴婦叫蔣慕悅。蔣慕悅徐娘半老,只化了一個淡妝,五官標緻,右頰的美人痣為,她年輕時絕對是一個使男人神暈顛倒的麗人。不過,她微笑時露出淡淡的魚尾紋,證明了歲月不饒人這個不變的真理。

再美,也敵不過時間。

「求醫?蔣姐明明一知道交易者姓李就—」

大軍還未把話說完,蛇便冷聲罵道:「多口。」

大軍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識趣地把嘴巴合上,不再說下去。蔣慕悅彷彿沒有聽到大軍的話似的,拿起檯面上的酒杯仔細端詳,鼻子輕輕一索,閉起眼細味撲鼻的酒香。

蘇格蘭威士忌,是你吧?

這時候,門把被「喀喀」扭動,房門徐徐打開。

蔣悅聞聲緩緩張開杏目,卷曲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二十年吶,究竟喺唔喺你?」

然而,當她看清走進來的人時,目光隨之便變得黯然,失落之色一閃而過。首先邁步而進的人正是阿魏,凝霜跟鳳凰兩女則一左一右的並肩走在他身後。

阿魏視線掃過蔣悅,不緩不急地走向衣架,「咻」地一聲披上李醫生的白袍。他旁若無人般拉一拉衣領,然後從袍中拿出聽筒掛在頸上。穿起醫生袍的阿魏顯得格份幹練,眉宇間隱約流露出自信的神采。

我魏獨才是交易者,真正的「交易者」。他嘴角微微一揚,滿意地點頭。

「呢位阿姨,既然嚟得醫病,相信你應該知道規矩,對吧?」阿魏坐在蔣悅對面問道。

蔣悅點頭示意,瞅了阿魏一眼,便繼續把玩手中的酒杯。阿魏見狀皺一皺眉,霍然感到一絲不對勁的味道。這個女人不會是李晨依的仇人,現在前來尋仇吧?不過,平日李醫生多年來開罪過的權貴難以枚數,被人找晦氣其實也算不上甚麼怪事。

「以我所知交易者先生比閣下年長得多,你年紀輕輕,又點喺交易者呢?」

阿魏裝作鎮定地應道:「學無前後,達者為師。單憑年紀就斷定一個人嘅成就,未必過於膚淺。我就喺交易者。」

「哦?弟弟,咁呢杯酒喺咩產地?年份?」蔣悅將酒杯遞上前。

「酒........唔........威士忌。」阿魏猶豫地說,說完也覺得自己像一個甚麼都不懂的愣頭青。 

「蘇格蘭威士忌,充滿艾拉島嘅泥煤煙燻味,比高地出產嘅更濃烈,單從氣味估計,大概喺二十一年。唔知阿姨有無講錯?」蔣悅微笑道。 

阿魏聲音低沉地說道:「我無興趣同你研究威士忌。你似乎唔喺嚟醫病。既然你唔想醫,好行唔送。」

「大膽!你知唔知自己同緊邊個講嘢!我地喺洪門-」大軍按捺不住火氣,放聲罵道,左手同時搭在腰間,露出一把黑漆漆的手鎗。

「大軍。」蔣悅蹙一蹙眉,一瞬間由一個腔調溫文的貴婦變成氣勢洶洶的女強人。

「阿姨姓蔣,蔣慕悅。我的確想求醫,可惜只想由真正嘅交易者先生醫治。」

「我理得你叫蔣慕悅定蔣介石啊!」阿魏冷聲道。

「洪門蔣家,蔣慕悅?」鳳凰聞言,不禁訝異地吐出一句,一時間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過去。 

「蔣慕悅,洪門現任第二當家,地下勢力橫跨世界各地,軍火槍械、毒品、賭業、人口販賣、色情事業,種種犯罪行為無所不作,各地政府嘅頭號眼中釘。」凝霜瞳孔微微一縮,目光閃爍不定。

「嘿,總算兩個美女有眼光。」大軍自豪一笑,然後瞪著阿魏補充一句「井底之蛙」。

媽的,現在怎麼了?!這個女人是總統或者歷史名人,抑或發現過新大陸?通識科會考嗎?怎麼身後兩個女人都認識過這個女人?

「嗯,或者我有所誤會,嚟錯地方。就當我從來無嚟過吧。」蔣慕悅準備動身離開,一臉寂寥之色。 

「李晨依可以做到嘅,我同樣做到。」阿魏不甘被人輕視,忿然說道。 

當蔣慕悅聽到李晨依這個名字時,晴天霹靂,整個人也怔住了,呼吸也頃刻紊亂起來!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裡的驚詫,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坐回椅子上。

「李晨依?弟弟你剛才講嘅人就喺交易者?」

「李醫生喺阿魏師父,阿魏醫術一樣高明。」阿魏正想接話,卻被身後的鳳凰搶白。

「佢唔喺我師父,呢個人唔配,而且我將會一定比佢更加強。話不投機半句多。阿姨,你地可以走喇。鳳凰、凝霜,送客!」阿魏臉沉如水,揚手指向房門。

「阿魏弟弟嗎?我忽然對你有興趣囉。我一向欣賞有志氣嘅年輕人。如果你可以醫好我,我就能夠認同你喺『交易者』,洪門亦會喺你忠實嘅朋友。或者,我地可以從頭再傾過。大軍、蛇,你地出去等。」

大軍和蛇點頭,轉身步出病房。

對阿魏有興趣?!凝霜與鳳凰聽到蔣慕悅的話,臉蛋微微抽搐,看向蔣慕悅的視線變得冷洌。兩人分別暗罵「不知羞恥」、「放蕩淫邪」。

阿魏瞇起眼沉吟,思忖了半响,點一點頭。這一刻,他心裡飄飄然,莫名地冒出一個念頭。原來只要蠟一個帥氣的頭,換個裝束,宅男也可以迷倒中女。這個女人把手下叫出去,不會想跟自己扮演甚麼「義理之母」吧?

這是鏡海最討厭的修練題材,阿魏對此一直也沒有甚麼好感。

「你地都出去先。我一個大男人點都唔會畀阿姨吞落肚,唔洗擔心......有咩事我會大叫唔好。」

當病房內只剩下蔣慕悅與阿魏兩人時,寂靜的氛圍顯得份外尷尬。蔣慕悅深邃的目光停留在阿魏的臉龐上,久久沒有移開。

阿魏拉一拉緊醫生袍,彷彿全身上下被蔣慕悅用透視鏡看清光似的,渾身不自在。聽說城中闊太最喜歡找年輕小伙子當男奴取樂........

幹,出師不利。成為交易者的第一個病人竟然是狼虎之年,慾求不滿,把自己當作男妓的中年女人!
「呢位阿姨,交易者其實呢......賣藝不賣身。伸手出嚟,我幫你初步檢查先。」阿魏嚥一口口水,霸氣盡失。

蔣慕悅聞言一愣,然後猜到阿魏腦袋裡的想法,不禁失聲乾笑。她將右手遞前,對阿魏說道:「阿姨對後生仔無興趣,你放心啊!我好命都可以做得你媽媽囉。」

「我無見過自己媽媽,唔識答你。」阿魏心中一痛,腔調平淡地應道。

他為蔣慕悅把脈,時間一分一秒地過,他的眉頭愈皺愈緊,變得深深的川字型。蔣慕悅詳和地看著阿魏專注的神情,不由自主地跟腦海中的某一道身影重疊。

這個年輕人專注的神態舉止果然跟他很相像,他們說不定真的是兩師徒。蔣慕悅暗忖。

「阿姨,你的確離死不遠。」阿魏鬆開手,搖頭說道。

「哦?果然你都束手無策。無妨,反正今日我已經不枉此行。」蔣慕悅訕笑道。

「你身體一直有隱疾,積勞成疾。如果我無推斷錯,你胃應部該有腫瘤,至於確實位置.....我要進一步檢查。不過,最麻煩嘅地方並非腫瘤,而喺慢-性-中-毒。」

阿魏凝神看著蔣慕悅:「雖然已經無再服用毒物,不過毒素已經深入五臟六腑,明顯畀人落毒所害。如果你今日無嚟,大約剩低半年命吧。」

阿魏沉思了幾秒,繼續說道:「如果我無推斷錯,應該喺借酒落毒。而可以响酒加入毒物,肯定喺熟人所為。手下甚至.......親人?」

蔣慕悅驚奇地瞥看阿魏一眼。聽完阿魏斷症,不禁對眼前這個年輕人看高一線,雖然年紀輕輕,心思細密,在醫術上更是真才實學。對的,只有那個人才能夠教出這樣的妖孽。

「無錯,的確喺親人所害,我大哥。人在江湖,真喺身不由己嗎?不過自作孽。為奪權逐利,親人、血緣、家族同情義如同一張廢紙。」她眼神中閃一絲痛楚,再說道:「大哥宜家已經响地獄為自己所作所為而懺悔。不過,等我落到地獄嘛….....可能我已經唔再恨佢。」 

「我以為你會話再殺佢十次八次,黑社會嘛。」阿魏同情地應道。

「咯咯,浮浮沉沉大半生,仲殺唔夠嗎?阿姨都已經好攰囉。他日離開人世,我寧願响鬼門關等.......」蔣慕悅說到大半便停下來,不再說下去。

「對交易者而言,世上從來唔存在絕症。只要有足夠時間,我一定可以醫好你。你無咁快落去地獄。」阿魏的目光不自覺地錯落在病房的長書架,停留在一本像字典一樣厚的筆記上,書脊有兩個龍飛鳳舞的潦草大字「九天」。

這本筆記一直擱在這個角落。可是,李醫生從不讓自己碰,老是說自己學藝未精,未能夠駕馭這套針法。現在人都不在了,只要學到從這本筆記中的一二,已經足夠救回眼前的蔣姨。

「你?」蔣慕悅瞪大雙眼,半信半疑地問道。

「嘿,當然。不過,交易者從來唔做義務工作。為咗買返自己嘅性命,你可以付出幾多呢?頭先佢地提過,你喺洪門二當家嘛,咁送半個社團畀我應該無難度吧?」阿魏打趣道。

「阿姨可以肯定你唔會想要。再者,我呢幾年已經好少過問江湖事囉。宜家洪門擁有最大話語權嘅人喺我嘅世侄。啊,佢一個同你差唔多大嘅後生仔。好啦,話畀我知,點可以滿足你?」

「女人?淨喺出面兩位妹妹,你應該已經應接不暇。」

「錢?你又唔似求錢,不過如果你要錢,我亦可以滿足你。」蔣慕悅自顧自說道。

「我喺『真正』嘅交易者,以命換命先算交易吧。洪門有做人口販賣.......」阿魏摸一摸下巴說道。

兩分鐘後,蔣慕悅聽完阿魏的要求,目光閃爍不定。這個年輕人到底想幹甚麼?

「可唔可以話我知,你要死囚同罪犯做咩?你講緊幾百條人命。而且,有唔少惡人同洪門都有業務來往。相比金錢,呢個代價明顯更大,隨時賠上成個洪門嘅名聲。」

「黑社會都會講道義,嘿。坦白講,我需要大量嘅『實驗品』,一百個?二百個?抑或三百個?我唔理要死幾多人。作為我嘅『實驗品』,全部都必定喺該死之人,殺人犯、強姦犯.......就當順手為民除害囉。你唔需要出面,只需要定時交出提供呢堆『實驗品』嘅資料就足夠。」

「弟弟你唔怕有危險?你要對付嘅惡人十之有九都殺人唔眨眼。你一旦失手而死,我都無得救。」蔣慕悅拋出最後一個疑問。

「我唔會再失敗......」阿魏紅紅的目光,隱約散發出一絲戾色。

這段對話隨一句「合作愉快」便結束,同時亦為一群罪犯的生命寫上半個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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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中,秋上身一絲不掛,皺著眉,躺坐在大床上。她身旁躺著一個濃妝豔抹的裸女。正確來說,是一個陷入昏迷,快要掛掉的裸女才對。她此刻下體血水潺潺,鮮血把白色暗花床單染紅。

這個女生生前是秋的頭號影迷,她怎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夠跟自己的偶像滾床單。同時,她想不透秋的肉棒居然會變成真的鋼棒,像打樁機般將自己活生生地「幹」得半死!

不過,她直至這一刻,也絕對猜不到秋把自己「幹」至昏死的原因竟然如此簡單,心情很壞,壞得要殺人。

這幾天,秋整日皺眉,特別知道當晚差點打亂自己部署的人除了阿魏以外,居然還有自己的僕人,犬郎。他向來最討厭這種脫離自己掌控的情況。

想到這裡,他翻身騎在裸女身上,拳頭化作精鋼,一拳接一拳地揍在她的僵硬的臉蛋上,把臉當作年糕一般似的摏下去,血水與腦漿四濺,臉蛋也爛得亂七八糟!

女影迷的四肢像砧板的田雞般微微抽搐,沒有半點痛苦的叫聲。然而,動作愈來愈弱,漸漸放慢,直至最後動也不動

「啊!!!!犬郎!!!!!!!魏獨!!!!!!!」

「反-我-者-死!!!!!!!!去死!去死!死!!!!」

秋的最後一拳「砰」地直接貫穿女屍的頭顱,頭顱應聲炸開,拳頭直插在床褥中!

「哈哈哈哈!」秋掩臉而笑,血漬濺滿他的臉,顯得格外猙獰。他就像做完運動,流了一身汗般輕鬆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中,秋前後接了兩通電話。

第一個是那個迷戀富商女,羅凱琳。秋語氣相當溫柔,完全聽不出剛剛才殺完人似的。羅凱琳在電話中問及秋正在忙甚麼,秋當時瞄一瞄床上的無頭女屍,咧嘴而笑。

「打Boxing減壓,呢排工作壓力太大,嘿嘿。」他如是說。

羅凱琳及後告知,她已經以自己父親的名義,邀請了城中接近所有富商名流,出席三個月後的演唱會。聽到這個消息,秋滿意地點頭,腦海中聯想一連串的畫面以及慘絕人寰的慘叫聲,不禁發笑。

而羅凱琳聽到秋的笑聲,心裡樂得開花,滿心期待秋在演唱會向自己求婚浪漫畫面。他們兩人隔著電話而笑,各懷心思。

第二通電話則是幻神,路西法。

「秋秋,本座啲死士全部死晒,當中仲有兩個半異能者啊......你點補償人地?」幻神的聲綠仍舊高八度,刺耳得很。

「嗯,事出突然。我都估唔到會畀自己手下打亂計劃。放心,三個月之後,我就富可敵國。到時候,我再補償吧。再者......只要我成功,Heaven將會由我地兩個人共同話事,嘿嘿........又或者,世界上再唔需要Heaven。」

「死士,死就死罷,賤命無任何價值。而且,本座無追究嘅意思,嘰嘰。不過,你養咗隻『白眼狼』。當晚救佢嘅女人好似喺The G嘅人,你打算點處理?」

秋聞言,雙目旋即露出濃濃的殺機,沾滿乾血的拳頭握得「喀喀」作響。

「反我嘅人就必須死。我已經佈下天羅地網,只要一搵到呢個叛徒,格殺勿論。犬郎重情,我就要佢死之前,親眼睇住我點折磨佢嘅女人........從來無人可以背叛我。至於魏獨,已經潛逃返鏡海和尚身邊,唯有暫時留佢一命。三個月之後,我會殺死呢個宅男,除去後患。」

「本座靜候佳音囉。」

秋掛掉電話,舔一舔嘴邊的血漬,滿目通紅,一貫帥氣形象消失無蹤,隨之而來的是嗜血暴戾,瘋狂扭曲的猙獰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