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章        把傘還你
 
 
1.
之前的長洲之行只得呀彭和小霖兩人去約會了,然而過幾天就是期末考的日子,鍾天程只得把相約夏瑜到長洲的事押後,同時先讓夏瑜的情緒再平復一點再去。
 
歷盡艱辛,期末考終於完結,鍾天程便把握機會約夏瑜到長洲一日遊。夏瑜答應的一刻,鍾天程不禁心如鹿撞,開心了一整晚。
 
約會當天,兩人都比約定的時間早到達碼頭,相見後,他們都覺得彷佛回到當日長洲考察的早上。
 




踏出長洲碼頭,兩人同時感到清風徐徐,吹來的海風帶著一點點鹹味,令人心曠神怡。只見和熙的陽光照耀下,港灣上的漁船排列得疏落有致,海旁路上的大樹下密密麻麻的鋪滿了原始簡單的單車。這種樸實的景色實在是城市裡無法容納。
 
鍾天程只怪自已上次來的時候只顧和朋友嬉戲,把眼前珍貴的景物都錯過了。他瞧了身旁的夏瑜一眼,只見同樣驚歎著眼前景物的她臉容竟如沐春風,使她的外貌更添氣質。
 
「只希望今天她的玩得盡興。」鍾天程心裡許願。
 
他們到達的時候已是中午時份,兩人當然第一時間找些小食填一填肚子。飽吃一頓後,兩人柴娃娃走到了張保仔洞,洞的入口都是奇岩怪石,而且洞口狹隘,要進去得要花一番功夫。進去後,陽光無法直射,洞內全是黑幽幽一片,若不是鍾天程及時打開手機的電筒功能,夏瑜想必會傳來一番尖叫。洞內狹窄得即便是尋常體格之人要行走亦並非容易。當下鍾天程在前,夏瑜在後,兩人都躡手躡腳的,以安全為優先。探險過程中,鍾天程只覺左手手腕一陣陣麻痹,原來夏瑜太害怕了,左手一直握著鍾天程的手腕。
 
數分鐘的路程過後,兩人終於逃出生天,陽光恰好直照著洞口,好叫兩人抖擻抖擻。待他們回到人流集中的地方時,時間已經來到七點正。兩人皆餓,便頓時找了一家餐廳用膳。一餐飽頓後,兩人在街上散步,忽爾一家賣糯米糍的店鋪吸引了夏瑜的注意,她歡呼雀躍地往店鋪奔去,背影竟彷如一個小孩。只見她買了一盒三個的芒果糯米糍後,又蹦蹦跳跳地走回來。
 




鍾天程望著她手中的糯米糍,問:「這有甚麼特別呀?」
 
「這是我由小……」夏瑜欲言又止,頓了頓,說:「總之就是好味道!快嚐一嚐!」
 
鍾天程一口就把整個糯米糍放進口著,欲張口說話,卻把鋪在糯米糍表面的椰絲噴了出來,畫面有如雪花紛飛般有趣。鍾天程看著夏瑜的食相,雖然嘴上仍是笑咪咪的,但已跟剛才跑去買糯米糍時的模樣截然不同。
 
「也許她又想起了小時候的往事了吧。」鍾天程想。
 
夏瑜把糯米糍逐小口、逐小口地解決掉後,兩人的目光都放在剩下的那一個糯米糍上。明顯,兩人都想收它成為胃中之物。
 




夏瑜動手如疾風,馬上便用竹籤把糯米糍夾起來。她笑意淫淫地舉到鍾天程的嘴前,假裝餵他吃,然後突然收回,往自已的嘴裡放去。然而,鍾天程刻下便察覺到她的詭計,不甘示弱的他如導彈般追著糯米糍的去向。夏瑜料不到他有此著,慌亂下手往旁邊一擺,糯米糍就順勢往旁邊飛去,落在地上。同時,鍾天程收勢不及,竟吻在夏瑜的嘴上。
 
當下鍾天程只覺夏瑜的嘴唇軟軟的,兩人皆是初吻,都給不出反應來。待到兩人都已面紅耳赤,夏瑜才輕輕推開鍾天程。
 
「你……你……」夏瑜尷尬得張口結舌。
 
「時間不早了,我們再走一走然後回去吧。」鍾天程一邊說,一邊轉過頭,怕接觸到夏瑜的眼神。
 
就這樣兩人一言不發地並肩往碼頭方向走去。誰知快要到達時,卻下起驟雨來。街上的人爭相走避,大家都沒料到今天會下雨。
 
雖說他們有帶傘,兩人還是先走到一間店鋪前避雨。鍾天程收起雨傘後,發覺夏瑜正低頭沉思。察看四周,驀然驚覺這位置就是上次來長洲考察時他看見夏瑜故意淋雨的地方。他知道,在夏瑜父親不在的日子,她一定淋了許多次雨,濕透了許多件衣物。
 
此番觸景傷情,夏瑜再次變得心碎神傷,只聽她快要哭出來的說:「小時候……我就是站在簷篷底下,一直等,一直等……」
 
從前,他只知道夏瑜的父親拋下了兩母女,使夏瑜一直沉寂在痛苦之中。但到底那「痛苦」有多痛,鍾天程真的不太懂。自從經過父親患病一事後,鍾天程覺得自已成長了。他開始想到一旦父親因病離他而去,昔日的回憶便如泉湧。眼前至親的人若離自已而去,那將會是心如刀絞般的痛。如今,他是真的開始了解夏瑜的心情了。他打從心底裡渴望自已可以幫到她。




 
「其實,你是渴望著他會回來給你撐傘吧。」鍾天程柔聲說。
 
正當夏瑜抬頭望向他,他卻一手把夏瑜輕輕推出簷篷外。夏瑜平衡不了,便一個踉蹌站在大雨之中,只得紅著眼眶,不明所以地看著鍾天程。
 
只見鍾天程撐著傘,一步一步走到夏瑜面前,直至剛好能替夏瑜擋雨後,溫柔地說:「每個人心中總有一樣獨一無二、珍視萬分的物品。我的是零錢包內那張和父母的合照,你的大概就是這把黑色長傘吧。」
 
鍾天程小心地從袋中拿出了一個信封,夏瑜看到不禁「啊」了一聲。這封信就是當是連同黑傘遺下的,夏瑜小時候寫給父親的信。
 
「當日,我就是閱了這一封信後決定要把你找出來並把傘還給你,我知道,這封信裡記錄著你對父親的回憶和思念。」夏瑜接過了信,手不住顫抖。
 
「然而,這一切的思念,卻成了一把枷鎖,把你的心重重緊鎖。這把傘就成了你的鑰匙,唯有帶著它,你的心才能偶爾得到釋放。」此刻夏瑜手握拳頭,正極力控訴自已的情緒,然而眼淚卻早已抑制不住。
 
「自從你失去了這把傘,你的心再無法得以釋放,就像跌進了萬丈深淵,漸漸支援不住了吧。但是,這把鎖真的就只有一把鑰匙嗎?經過這些年,但多事情都改變了。你成長了,你的父親也成長了。事過境遷,大家都需要往前走。」
 




「這封信,」鍾天程拿出了另一封信,這封信明顯較夏瑜的那封新簇。「是你的父親交給我的。」
 
「你見過我的父親?」夏瑜搶話,並握住了鍾天程的手臂。只見他點了點頭,續說:「雖然我不知道這封信的內容,但內裡一定是你的父親在這些年來想對你說的話。」
 
夏瑜的父親曾對他說這是對女兒「最後的說話」,又著他叫夏瑜把自已忘掉,但這些說話鍾天程又豈能說得出口?他沒再說話,只是把信交給夏瑜。夏瑜接過後,慌張地拆開了信,一字一句地細閱。鍾天程瞧不到信的內容,只見夏瑜的眼淚仍然未止,淚水不斷從兩頰流至下巴,再滴到地上與雨水混合,綻開一個個漣漪。
 
半晌,夏瑜閱畢父親的信,只見她把信紙放回信封內,然後以懇求的態度向鍾天程說:「帶我去見我的父親!」說罷,她便嚎哭起來,不斷搖動鍾天程的手臂。
 
 
2.
女兒:
           你還好嗎?下雨天有好好撐著傘保護自已嗎?今天在學校門口,老實說我第一眼就認出你了,那雙精靈的小眼睛就跟你母親當年的眼睛一模一樣。本來我就打算看你一眼就夠了,好讓我知道你有健康活潑地成長,之後就徹底把你忘掉,誰知還是被你發現了。你冒著大雨也不顧開傘就跑來,我走也走不掉。若你問我想不想回家,我當然想,不過只是在最初的時候。在我離開你們後,我的生活就只有愈來愈差,工作上屢是錯折,差點連自已也照顧不了,如今只能躲在一個小小的房間中,身邊沒有一個人,這大概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我開始思考:我是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爸爸,一個好男人嗎?不是,我甚麼都不是,我並沒有資格擁有你和你的母親。當初跟你母親奉子成婚的時候,感情就已經不太好的了。之後的日子只是全靠你在維繫著。我當然愛過她,但如今,已經不可能了。即使日後僥幸地我的生活改善了,我也回不來了。當初那年少輕狂的錯,就只能劃上句號。我不在家,母親可能會對你比較嚴厲,你就偶爾順順她的意吧,只要你們倆和睦相處,開開心心,我就滿足了。
           你恨我也罷,不恨也罷,你就重新開始,然後把我忘記吧。
           對不起。
 
父親
 




夏瑜一邊走,一邊默念著信的內容,儘管父親說得決絕,她還是不能接受;儘管父親已不愛母親了,她還是不能接受;儘管她了解到更多這幾年父親離家的生活,她還是不能接受。
 
除非,她能再次看到父親,聽著父親把一切事情都親口說出來。
 
從長洲到葵涌期間,礙於大庭廣眾之下,夏瑜都沒有在哭,只是她早已哭至花容失色,雙眼紅腫,臉上淚痕清晰可見。
 
兩人先乘船後轉乘港鐵,花了接近兩小時才到達夏瑜父親的住所,那時候已將近十點半。
 
先不說找的人是親人,這麼晚才到訪鍾天程著實有點不好意思,但看著夏瑜苦苦相求的表情,他還是按下門鐘。
 
「叮當!叮噹!」兩人都隱約聽見屋內傳出一段門鐘聲,那是古老的門鐘聲效。沉默了十來秒,卻仍未有人應門。
 
「也許是睡著了吧?」鍾天程暗忖,夏瑜卻按捺不住,又按了一次門鐘。屋內再次傳來門鐘聲,顯然不是門鐘壞了。
 
正當夏瑜打算再按一次,屋內傳來穿著拖鞋的腳步聲,並且愈來愈接近門口。




 
「卡嚓」木門應聲而開,兩人都屏息靜氣地看著,卻見一個中年婦人出現在眼前,隔著尚未打開的鐵閘用粗豪的聲音問道:「誰呀?都甚麼時候了?」
 
兩人都大出意料之外,夏瑜更是雙眼瞪著鍾天程,懷疑他記錯地址。
 
「請問……夏先生在嗎?」鍾天程膽怯地問。
 
「夏?我姓黃的,這裡沒有人姓夏。」這黃姓婦人皺起了她那呈一字型的眉,心裡不太耐煩。
 
「真的?早段時間我才來過這裡,這裡姓夏的一位先生更招呼我進內。」鍾天程認真地說,一方面是重整一下自已的記憶,另一方面希望向面前的婦人解說清楚。
 
「嗯……啊!」婦人想到了,說道:「我是早兩星期才搬到這裡的,上一手的人也是最近才搬走了。你們找的人也許是上一個租戶。」
 
聽到「搬走了」三字,鍾天程和夏瑜都是雙腳一軟,當下腦袋一片雪白,反應不過來。頓了數秒,鍾天程才向婦人說道:「明白了,不好意思這麼晚打擾到你。」婦人微微點頭,說了句「不要緊」,打了個呵欠,便關上了木門。夏瑜心裡的門才剛打開了一點點,這一下卻又被大力關上。
 
兩人躝跚地回到街上,心裡都是萬念俱灰。
 
兩人都想到,夏瑜的父親是明知道自已快將搬走,亦知道當夏瑜看過信後,一定會叫鍾天程帶她來找自已,才特意讓鍾天程知道地址,好叫他們來到時撲一場空。
 
然後令夏瑜徹底放棄。
 
 
3.
雨勢仍然浩大,雨點打在簷篷上「達達」作響,就像一個發瘋的人在打鼓。
 
鍾天程和夏瑜默默無聲的在簷篷下慢步著。只見夏瑜手握著兩封信,亦沒有再哭了,只是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傷心至極,還是她已哭乾了眼淚。
 
走著走著,走到了簷篷的盡頭,鍾天程唯有撐開傘,兩人在傘下繼續走。
 
鍾天程撐著傘,他開始能幻想到夏瑜小時候的生活,一個渴望得到父母的愛的小女孩,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終只剩下絕望。但是,即使如今她的父親已不在她身邊,當日擁有過的溫暖都不會是假的,那是活生生寫進腦海裡的回憶!
 
「我和父親有過很多幸福的回憶,你和你的父親也一定有。」鍾天程望著前方說。
 
「當日他疼你、逗你笑、餵你吃飯、教你說話、帶你上學、替你撐傘……這些回憶,都是真實地存在過。不過,人生在世,並不是只有快樂的回憶呀。」
 
鍾天程停下來,見狀,夏瑜亦止住了腳步。鍾天程轉身看著她,說:「即使我們有多傷心,也要繼續前進呀!這段日子,每逢提到家庭的事,也是下雨天,你就總是悶悶不樂,看著你受苦的樣子,我心裡很難受。」
 
「你的父親現在不打算回來,我相信一定有他的原因和想法。也許至少能讓他心裡的罪疚感減輕一點,讓你和他都能重新出發。」
 
夏瑜熱淚再次盈眶的看著鍾天程,手一時鬆了,她小時候寫的信被風吹落到地上。
 
兩人都是一驚,只見信掉在雨中,兩點已經毫不猶疑地侵吞信紙,打下了一個個水花。信上的字,亦徐徐散開。
 
「也許,有些事、有些回憶,只需要放在心裡,不逃避、不執著,就足夠了。」鍾天程說著,此時的他亦已眼泛淚光。
 
「這把傘,還給你吧。」他把傘遞給夏瑜,讓她撐著。
 
掉了的東西不去拾回,是沒法前進的。
 
父親也許有一天會回來,也許永遠都不會,這是我們都預計不到的,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收好以往的回憶,把握當下。
 
夏瑜緊握著傘,就像小時候一個人上學時拼命把傘撐著的情景。她知道,她再不能逃避,也不能再強逼告訴自己父親會回來,只需要把回憶好好收藏在心裡便已足夠。她也是時候要前進了。
 
夏瑜的心逐漸釋懷,臉上露出一抹淺笑。
 
突然,鍾天程卻一手握著夏瑜撐著傘的手,另一手把傘合上了,兩人隨即暴露在大雨之中。只見鍾天程說道:「這把傘也不需要再撐著了。」夏瑜不解,卻見他脫下了自已的防水風衣,披到自已的身上。
 
「往後的路,讓我為你撐著,好嗎?」鍾天程是如此膽怯,但又如此有男子氣概的說著,夏瑜立時破涕為笑,露出的皓齒就像黑夜中的明月般亮麗和燦爛。
 
自那天,她的心一直下著雨。

這一天,他卻為這場雨賦上了新的意義。
 
「常聽說女兒是父親的上輩子情人,既然我當不了你的父親,讓我當你今輩子的情人,好嗎?」鍾天程微笑著,笑容裡、眼眸裡全是他的溫柔和誠意。
 
夏瑜「啵」的一聲,笑道:「你……乘虛而入!」
 
「你知道我一直喜歡你,我也知道你一直喜歡我。」
 
「吹牛!」
 
「不然你今日怎會吻我?」
 
「明明是你吻過來的!」
 
兩人鬥著嘴,都同聲放聲笑了出來。兩人都哭了,但臉上卻是幸福的笑容。
 
他們在雨中擁在一起,淚水和雨水融為一體。
 
不久,雨停了,她的心也放晴了。
 
她心中的執念,在打開傘時開始,在合上傘時結束。
 
未來縱使風雨飄搖,她也能無畏前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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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個故事終於完結了,由構思到完稿花了很多時間,但在完結的一刻是很滿足的。
雖然留意的人不多,但若然你是由第一章一直追看到這裡的讀者,請容許我給你一個由衷的感謝。
如果你喜歡這個故事或者曾令你感動的話,請介紹這故事給你的朋友吧!有任何意見都可以告訴我。
最後,讓我再次感謝每一位看過這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