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脈琉璃：只有三年半的命: 2.4 麻煩製造者

　　明耀跟著琉璃，來到她房間前待著。
　　待了許久。
　　明耀索性躺在琉璃房間門前閉目而睡。若大門開啟，一定會弄醒自己。
　　不知多久後，明耀自然醒來。
　　琉璃還在房內。　　
　　天島底層是密封無間，沒有窗戶。明耀習慣在黎明時分醒來，故能掌握當下時間。
　　明耀昨夜跟海棠說，自己會在黎明時分「抓」著琉璃前往東海船塢。
　　東海與天島所在的巨湖月影有兩小時的時差。現時身處的月影湖正是黎陽初起，由此算來，東海那邊應在深夜，尚未天亮。
　　若果還不出發，恐怕未必趕得及與海棠相會。
　　只是明耀認為琉璃無法出勤。




　　他想起海棠離開後、自己睡覺前的一段小節。
　　當時，在通往無重力的天島底層之前，明耀和琉璃都要徒步拾級而下，走一小段一直往下的路。
　　明耀所見，琉璃是按著胸口一拐拐地行進，顯然受傷不輕。海棠這傢伙是動了真格，她是真打、怒搗，並非純粹為琉璃抓癢。
　　由有重力的地方進入無重空間，身體肌肉會變得鬆弛。明耀亦曾受傷，知道一個傷者不可能久久待在無重地帶，這裡只會減慢康復的進度。
　　夜鷹小隊四人的房間都位於無重地區，並非琉璃療傷的好地方。
　　這也說明了海棠為甚麼聽了自己「明天出發」一言，便放過了琉璃。
　　海棠怎會無端放過琉璃？她料定琉璃無法出動，故意要琉璃再次出醜！
　　明耀想不到自己無意的一句，使海棠再次有了痛批琉璃的黃金機會。如果沒有費倫的無形挺護，以海棠的性子，她肯定會殺了琉璃。
　　因為不能殺，海棠選擇了痛毆。夜鷹是殺手組識，就算海棠礙著費倫的面不斬下琉璃手足、不挖出她一對眼珠，海棠的毒打肯定令琉璃痛入心扉、永生難忘。
　　在回到房間的路上，明耀亦沒有撐扶琉璃，更沒有了解她的傷勢。




　　就算自己開口，心高氣傲的琉璃也肯定拒絕任何援手。
　　與其自取侮辱，不如不說話。
　　明耀看來，海棠的猜想是對的。這個琉璃肯定大有來頭，連費倫也怕了她。
　　費倫在想甚麼？按琉璃在白天跟自己所說，費倫是要琉璃知難而退。
　　但費倫不知有甚麼顧慮，堂堂一位夜鷹頭子，身兼十族之一的工門首領，居然不敢出面趕跑琉璃。
　　費倫不出面，趕走琉璃的苦差便落到了夜鷹的班子手上，反正外間無人能知夜鷹成員的真正身份。
　　只是「趕走琉璃」這個「任務」不能明著做，而是要間接地讓琉璃自己開口說出一句「我退出夜鷹」。
　　這就是「任務」的難題。
　　疏道事情的脈絡後，明耀不得不認同，費倫這位工門當家還真有點手段，一言一行都不能只靠表面的話來理解。
　　費倫肯定在半年前已預計到將會發生的事，海棠也許在數個月前洞悉了費倫的心意。自己思慮不周，到今天才意識到費倫的深思熟慮。




　　只是琉璃的思考水平明顯不輸費倫，她也想到了費倫想到的。
　　費倫很少犯錯，他或許料定琉璃知道自己在施詭計，迫她離開，所以費倫才丟下了到東海偷取「淨水彗星」的任務。
　　他故意要夜鷹四人「共同」完成任務，實則要海棠以逸待勞，讓琉璃自己想辦法。琉璃來到夜鷹前，海棠是夜鷹小隊的實際指揮，費倫很少出手。
　　在費倫眼中，一名毫無經驗的女孩是不可能解決任務。現在琉璃面對兩難：往東海，獨木難支，一隻手掌拍不響；甚麼都不做，任務自然失敗。費倫是必勝無疑。
　　就算不談費倫有心整治琉璃，夜鷹的任務向來極為危險，失敗的下場往往與死亡掛勾。
　　門啟。
　　明耀一直倚在門前，一時間猝不及防，往後倒臥。躺在地上，仰視琉璃。
　　琉璃冷冷地道：「你為甚麼在這裡？」
　　這個「冷冷地」是從語氣上猜出。琉璃換了一身夜鷹裝束，穿了披風，戴上面具。夜鷹面具不只遮掩五官，亦會包裹整個頭蓋。琉璃似乎把秀髮束在頭頂，收在面具內。
　　如果琉璃穿著裙子，明耀往上望的舉止便會非常不雅……
　　明耀想不出如何回答「為甚麼在這裡」的問題，便拐彎反問：「我不在的話，你能使用傳送陣？」
　　「想不到你會這麼好心。」聲音充滿譏諷。
　　「謝謝，我一向都是。」
　　「但你阻著我的路，還不給我起來？」
　　明耀慌忙站起，領著琉璃走。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以對待小女孩的態度看待琉璃。這傢伙敢於教訓前輩，不留情面之餘，說話亦無懈可擊。
　　跟她對答，十之八九是自己吃虧。
　　所以一路上明耀都不說話。
　　他不說，琉璃亦不說。
　　雅雀無聲，超級大冷場。
　　仿佛相見不相識。
　　往日，雄鷹都會跟明耀廢話，聊聊明耀的棋藝有多不濟，說說那一本新書寫得亂七八糟且人物智障，同時海棠又會幽默幾句。
　　明耀非常不習慣死氣沉沉的無敵大悶場。
　　無重空間下，連腳步聲都沒有。
　　明耀在前，琉璃如鬼魅般跟隨在後。並不是說琉璃行進得像鬼一樣，只是四周水靜河飛得可怕。這種環境下後頭跟得一人，就好像帶著一只鬼到處觀光。
　　但明耀不回頭望，反正琉璃戴著面具，自己一定看不見她臉上表情，也許她會如自己一樣，渾身感到不舒服。
　　不對。明耀轉念再想，如果沒有面具，她肯定目無表情。
　　琉璃這人性子如何，明耀大概掌握，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一類。她心裡想的與面上表露的必定不同。就算她心感異樣，亦不會透露出來。
　　明耀沒有把琉璃帶到傳送陣處，反而來到了自己的房間。明耀要改換夜鷹裝束，戴上面具。
　　琉璃亦沒有詢問。她來到明耀的房間門前，便乖乖在房外待著。




　　明耀認為她應該不知道這裡是自己的居所。琉璃為人孤僻，探訪同伴之事永無可能。不過她似乎估計到明耀會做甚麼，才這樣待著。
　　明耀步出房門的一剎，已知琉璃確實絕頂聰明。既然猜到自己會換衣裝，那根本不用把二人皆明白的廢話掛到嘴邊。
　　大陸武者法則之一，就是不說廢話，尤其在戰鬥場合。琉璃顯然讀通了法則。
　　現下明耀再帶著琉璃前往「底層傳送室」。
　　天島底層除了藏有懸空裝置，還有用以傳送的秘室。
　　利用拉羅傳送網絡，是出入天島兩大途徑之一。除了能夠使人瞬間改移換地的傳送陣外，還有從月影湖畔陸地直接飛往天島的法子。
　　天島上層亦置有公開的「傳送廣場」，讓工門門人、僱員或訪客使用。
　　「傳送廣場」的傳送終點是大陸三國：聯合王國有十多處地方作為天島的出入口，格曼帝國和泇湟國分別各有一處作為終點，那便是格曼的五色城和泇湟的護龍谷。
　　這些天島的出口均置有各國的關防人員。
　　夜鷹是被通緝的組織，很多時候都不以正途出入各國，故不會使用上層廣場的傳送裝置。這便是底層傳送室存在的目的。
　　明耀和琉璃到了底層傳送室，那是一間可以放進五十頭原生龍的超級巨大空間。
　　巨室之中畫有二百多個傳送法記，每組法記都導向一處位於三國之中稍為偏僻的轉送終點，或在峽谷、或在湖底、或在山洞、或在廢墟。
　　所謂「法記」，便是畫在死物上的符號，具有不同功能；與使用技能時才會出現的「法陣」不同。
　　全部法記都是非法安裝，違法經營，不受三國管理。
　　所有法記之中，只有一個正在亮著，那法記旁邊的牌子寫著「往仰江城」。仰江城坐落於聯合王國的東海船埠附近不到一公里的地方。




　　海棠和雄鷹昨夜便出發，顯然是他們啟動了那個閃閃生光的法記，還「好心地」為法記充填了足夠兩次傳送所使用的拉羅能量補充裝置。
　　傳送點是雙向的，例如說天島可以前往仰江城的某處，那麼仰江城的該處亦能前往天島。
　　在明耀的認知中，由於所有法記都是違法建立，在不使用傳送陣的時候，所有法記都沒有填滿傳送所需的能源，處於關閉狀態。
　　曾有三國的關防人員發現了一些黑市傳送處，但由於拉羅能量的補充系統設在天島，就算他們在自己本國發現了非法傳送陣，也不能從那處啟動沒有能量的法記，因此亦無法來到天島。
　　明耀看著那個亮著的法記，便眉頭大皺。
　　往常來說，夜鷹成員在出發後，法記必須關上。就算是逐一在不同時間出動，亦該如此。
　　海棠故意補充過多的能源，讓法記一直亮著、一直啟動。她到底知不知道這樣做的話，仰江城附近任何發現法記的人，都能把它啟用，由外間入侵天島？
　　海棠肯定是知道的。
　　明耀十分確定，如果有人入侵天島，這筆帳必然算到自己頭上。
　　是明耀自己說要「抓」著琉璃前往東海船埠。海棠放著傳送陣不管，是強迫自己不要失約。若有外人入侵，這個錯誤肯定算到琉璃頭上——是因為她拖延時間不出發所導致。
　　明耀為人隨和，沒甚麼好埋怨的。要怨只能怨自己當時不假思索，隨便說話。
　　此時琉璃忽然開口：「每用一次法記，你們會否立刻把它銷毀？」
　　明耀猜不出琉璃發問的目的，只答了一個字：「會。」
　　「那為甚麼你們要早早設立這麼多的法記？」琉璃隨手指著眼前無數的法記符號，道：「既是用完即棄的道具，大可以在使用前才建立起來，反正費倫要人有人、要錢有錢，在半小時內火速完成一個複雜的法記，再殺了那些工匠，怎樣看都不是難事。以安全計，這裡應該只存在一兩個法記才對。」
　　「你說的這些，跟任務有甚麼關係？」




　　「完全沒有。」
　　明耀有一剎要打女人的衝動。
　　「我說的所有，只跟我有關。」
　　這裡依然是無重空間，琉璃「飛」到一個牌子寫著「往伏殷澗」的法記上，道：「櫻黛泰麗莎就住在伏殷山上，你說會不會與我有關？」
　　明耀從未聽過「伏殷澗」，想是一處地點的假名字，便道：「你的意思是，那裡是你的家？」明耀還記得，她自稱琉璃泰麗莎。如果當真，那她與櫻黛便是親生姊妹——雖說明耀覺得二人外看完全不相像。
　　琉璃卻言別事：「你殺了姓深羅的三隻小貓沒有？」
　　「沒。」
　　「他們有沒有使用技法跟你周旋？使出法陣的才算。」
　　明耀脾氣再好，也不喜歡她那種命令式口吻，便道：「你問這些幹嘛？」
　　「你只需要答我有，還是沒有。」
　　「沒有。」
　　琉璃立刻指著明耀，朗聲怒叫：「那我為啥要白白給那女人痛打？」
　　巨室內都是迴聲：
　　為啥……為啥……
　　要白白……要白白……
　　給那女人痛打……給那女人痛打……
　　琉璃突如其來高叫，使明耀有一瞬被嚇怕。但他戴有面具，料想琉璃看不出來。一個快要三十歲的人會害怕一名小姑娘，若雄鷹在此，肯定肆意大笑。
　　「姓深羅的是暗靈人，他們用假身份混到櫻黛身邊，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內露出我本族的法陣！」琉璃罵聲未斷：「你有沒有腦袋？他們不是你的對手，又不能還手，你隨隨便便露兩手，他們還能有命？」
　　明耀此刻才明白，為何當初深羅氏不敢使出任何技能。
　　施展技能，必會亮出本族特有的法陣。明耀是人族，法陣是黃圈；暗靈人持有的，則是黑影法陣。
　　暗靈國家奉行鎖國政策，族人不可能循正途出國。
　　那麼琉璃的詭計便呼之欲出。她說過深羅三族奉了某人命令，要捕獲自己。明耀被迫跟他們三人決鬥，要麼是明耀殺了他們；要麼他們在反抗其間暴露了自己的暗靈族人身份。
　　這樣下來，工門門人就是證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費倫肯定要把他們交給聯合王國的執法部門。聯合王國亦必把深羅氏驅逐出國，幸運的話會來個徹底調查，看看有多少暗靈間諜滲透到國家之中。
　　「我告訴你為甚麼這裡有這麼多傳送法記！」琉璃往上稍飛，指著一旁的法記道：「這些都是通往拉塔拉的！」
　　明耀知道「拉塔拉」是暗靈語，是暗靈國家的本稱，這還是琉璃在昨天親口所說。
　　言則這裡擁有海量的傳送裝置，是為了掩飾其中一些終點站較為「特別」的法記？那些法記，並非用完即棄的一類？
　　明耀未及詢問，琉璃右手突然綻放強烈的金黃色。
　　她使出了法陣。
　　那法陣的圖案聞所未聞──
　　十二角星。
　　明耀知道琉璃下一步要做甚麼，馬上往琉璃方向撲去，同時大叫：「不要毀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