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到一道異常熟悉的森林小徑,這是我連日來所發的夢境中,經彷彿擁有數次死亡經歷的我,不可能忘記這個地方。

這種強烈的既視感是什麼回事?

大腦就像是嗅到危機正在逼近一般,我的偏頭痛又再次發作起來,然而它的直覺向來都非常準確。強烈的虛實既視感,再加上大腦的疼痛,告訴著我這一回再也不是夢境,而是活生生的現實,告訴著我的死期已經到了,一但稍有失誤,就沒法回頭了。

漆黑的影子從叢林間疾飛而出,在月光下刻畫出嬌小的身型,以及那長長的雙馬尾,還有那一副形狀奇特的死神巨鐮。

在剎那間,死神已經站在我面前,阻擋著我的去向,企圖在今夜結束之前收割我的靈魂。





起初我一直以為黑夜死神就是今天阻止我救人的女孩,煌神穹。但是眼前的境象卻震撼了我,雖然死神少女不論在身材和髮型上,以及神態上都與煌神穹十分相似,但兩者的臉蛋和髮色卻有著本質的大分別。

死神少女的那一頭淡淡的金色長髮,與煌神穹的那一頭白銀色長髮,原來在月光之下幾乎無法區別出來。

「菲拉特‧妲妮絲特……」我無奈道。

我之所以無奈,是因為在我所夢見的諸多預知夢之中,我一直都不知道死神少女的名字。如今,原來死神少女的真正面貌卻在我生活當中出現過了,而些她就是今天早上的駐校醫生。

只是,這位少女因為身穿著校服,所以完全不覺得她是一位醫生,即或她是一位醫生,這個身份也很難與死神扯上關係,所以才一直誤當煌神穹是死神,如今,真相揭曉了。





我在逃跑的過程中,一直想不通一個問題,既然我的一舉一動都照著預知夢的軌跡,沒有作出任何改變,正如煌神穹所曾對我說過的……

『以同樣的手法進行,卻期望產生不同的結果,是不可能的。』

那麼煌神穹在我即將面臨死亡的前一刻,出現在我面前並道明真相,又有何用?難道她只是單純地要讓我知道兇手其實是另有其人……僅僅如此而已?

「看起來,你已經有覺悟了。」金髮死神淡然道,我與她的距離只有僅僅五碼,她卻表現得從容不逼。

「我完全沒有勝算……嗎。」我無力道,只能邊說著廢話,邊思考著餘下僅有的短暫時光。





儘管在死神少女那壓倒性的實力面前,我必死無疑。但反過來說,既然我的死亡誠然已經命中注定,我又何需為既定的事實而感到害怕?

「既然如此,能否讓我死個明白?」我坦白地問道,畢竟已經大限將至,我也無需隱瞞什麼了。

「為什麼?為何你知道我的目的?」金髮死神警戒地問道,然後彷彿領悟了什麼似的,自然自語地答道:「也難怪……這不是理所當然嗎?身為『業子』,這點程度的讀心術根本不算什麼……」

不知道為何,眼前的金髮少女比起一路以來所夢見的死神,似乎更加願意說話,是因為我做了什麼動作,從而改變了她的行動模式嗎?

不管如何,少女再不那麼沉默寡言,已經是一個不錯的開始。

「業子?我必須死的原因就是這樣?」縱然我無法理解我口中所說的詞彙,但若果我在以往的夢中所證實的事情是對的話。一,少女根本不是帝國派來的爪牙;二,少女根本不知道我是帝皇之子、元老之孫的身份;三,既然以上兩項必然招致殺身之禍的因素已經排除了,那麼我身上所剩下的,同時又價值連城的,就只有一樣……

魔竭症。

「你的感知能力已經進化到這個程度了……看來確實是非殺不可……」死神少女的雙眼閃過一絲猶豫的目光,如同夢境一樣,少女開始露出憂傷的臉容。





「請等一下,感知能力?我並不擁有你口中所說的讀心術,我連日以來只會夢見一些奇怪的預知夢,僅僅如此而已,如果是搞錯了什麼的話,我希望能死得其所……」我苦笑道。

「我沒有搞錯什麼,你能乖乖地受死不逃跑的話,可以告訴你。」死神少女退後了幾步,並轉過身去,在月光之下露出鬱鬱不歡的背影。

少女的金色雙辮子長髮在黑暗中看上去就像是銀色一般,所以才一直讓我誤當成煌神穹……

等等,預知夢好像改變了什麼似的?換句話來說,死神終於肯道出我的死因?

在預知夢中,妳一直不肯告訴我……

「還有,因為在預知夢中見過妳很多次了,你的臉上總是帶著憂傷,眼神總是十分空洞,你大概在謙疚著什麼……」我大膽地向死神少女問道。

我之所以這樣問,因為少女的那種眼神我也曾擁有過,那是我在帝國成為刺客之後,首次殺人的心理狀態……





當然,殺人如麻的死神少女,對於殺人的道德觀念理應早就麻目了,所以她要面對的問題肯定比這更嚴峻。

「……」少女一言不發,靜靜地站在原地。

「也就是說,你猶豫了,為什麼?」我分析道。倆人的立場彷彿置換了一樣,在夢境中我總是站在被動的一方,如今我短暫地獲得主導權,預知夢的軌跡已經開始悄悄地改寫了。

「今天下午的騷動……你到最後並沒有暴走起來,我從你身上明確地感受到強烈的情緒波動。普遍來說,你若是業子的話,在當時的情況下,你老早就被自身的力量所反噬……」死神少女欲言又止。

「也就是說?」我靜待著她的解釋。

「也就是說,業子的力量能夠將人內心的情緒加以強化成為可具現化的能量,反正我說下去你都不會明白,也不是你要管的事。業子的存在本身就違反了現實,扭曲了物理法則而存在於現世的東西。」死神少女說的時候,彷彿痛恨著這種力量的本身,遭周的空氣流動彷彿因為這位少女的情緒而雜亂起來。

「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了,現在就讓我在你不可抗力地暴走之前,把你了斷吧。」死神少女冷不防轉過身來,雙手緊握著巨鐮,她身上的魔力流動在瞬間倍增,

「請慢!事到如今,我作為你的敵人卻對我說了那麼多,而你對於殺死我的這件事仍心存猶豫,在這當中肯定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你的想法!在我的預知夢當中,我很清楚,每當你殺死我的時候都是毫不遲疑,乾淨俐落,事後才會露出歉疚的表情!然而就在今天晚上,事情的發展不一樣了不是嗎?」我很少見地費盡心思向少女解釋著,奢望得到死神少女的理解。





自己希望敵人能夠站在自己的立場,明明知道這是近乎不可能的艱巨任務。換作是以往的自己,心中的絕望早就已經把自己吞噬掉,默然不語地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為什麼到這一刻我還會作出掙扎,明明知道自己因為魔竭症的緣故,總有一天會死掉,而死神少女只是把我的死期提前少許而已,即使能在死神少女的刀下苟且偷生那麼一刻又有何用……

「你只是在拖延,別廢話了,死吧。」從少女的眼神當中看得出她已經把自己的內心封閉起來。我剛才的說話彷彿幫倒忙一般,命中了她的心坎,才讓她如此果斷。

少女說得很對……也許是潛意識之間,我的求生本能讓我在拖延……

因為我遇見死神少女之前,煌神穹的說話已經給予了我所能活下去的……足夠的希望……

冷不防,一道無形的氣流似箭地向我飛來,我本能地避開了她的攻擊,然而這不是運氣,而且跟據以往預知夢中與死神少女戰鬥過的經驗,以及自身靈敏的五感所致。

下一刻,死神少女已經手持巨鐮與我展開近身格鬥,那一系列如行雲流水般的攻勢讓我處於非常不利的局面,雖然漫長的逃亡所消耗的體力在剛才的對話當中得到回復,但是仍然追不上近身戰所需要的體力。





面對這樣實力懸殊的戰力差,恐怕我在死神少女的攻擊下活不過一分鐘……

這樣下去真的有活下去的希望嗎……

煌神穹的計畫,到底是什麼……

這時,死神少女彷彿已經意識到,我早已看穿她所有的近身攻擊。我之所以能擋下及閃避所有的攻擊,全憑所謂的「作戰經驗」。

接著,少女出奇地與我拉開了十碼距離,按照道理來說,只要她繼續以近身格鬥地持續地消耗我的體力,她絕對能估算出我的嬴面……

然而,少女手中呈現大量白色的光芒,空氣中的魔力流瞬間在少女的前臂周圍具現化成一個個圓環。

竟然是……

光屬魔法!

不到一秒,一浪接一浪形狀彷彿像是白色飛碟的光環,呈弧形軌跡高速地朝我飛來,這可是從未夢見過的攻擊招數啊!

既然少女看起來已經全力應戰,我也不得不拿出我身上最後的皇牌-「咒術鎗」。

這也是在先前幾次的預知夢裡所沒有發生的行為,大概是因為自己希望能夠在夢境裡尋求對話空間的關係。既然如今謎題已經解開了,我再也沒有以身犯險的理由。

「雖然勝算不大,只能硬上了。」我雙手各自舉起了咒術鎗,射出了一連串彷彿是氣流似的無形子彈,那些亂數飛行的白色光芒飛到半空中便粉粉被我的精確射擊所裂解。

以往在魔法師的對戰中,為了拉近彼此間的戰力差距,無法使用魔法的我只能以雙手觸碰的方式破解對方的魔法。

如今籍著古蘭特帝國近年所研發出來的咒術鎗,本來就是以施法者的魔能作為主要填充手段,同時利用彈匣裡的魔能加強施法強度,以及使冗長的唸咒化繁為簡,比起一般的施法方式,大大縮短了施法時間。

而我手上的咒術鎗便利用了我自身的魔力特性來製造出「投射式裂解術」,並經過自己的改造下,它也同時擁有利用火器發射子彈的「實彈模式」。

少女見狀,彷彿神態自如地繼續施展魔法,先是左手繼續加倍召喚出更多白碟,而右手卻同時大量湧現出黑霧,讓我感到不好的預兆。

暗屬魔法!

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面對如此海量般的光影攻擊,我只能逐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使光影飛行時間變長,所騰出的毫秒之間的緩衝作用,足以決定我能否以身體動作攔截更多的光影。

「這樣如何?一般的業子所擁有的五感,到這個程度就無法負荷了吧。」冷淡的聲線,無感情的語氣,訴說著少女察覺到我的意圖,光影的攻擊速度變得更快,其角度也變得更刁鑽。

真糟糕……再這樣下去的話,我的魔力也會有耗盡的一刻……與此同時,我更在意的是少女那唸唱中的黑魔法。

忽然,一團黑霧從少女的右手中疾呼而出,朝我所在之地散了開來,理論上少女應該知道剝奪視野對於擁有五感強化的業子是徒勞無功的,而我的想法在下一刻被證實。

那是毒霧,我的皮膚一接觸到黑霧就馬上傳來疼痛的刺激感。與其發揮全部實力,倒不如先把對手拖垮,最後再慢慢魚肉,不愧是專門殺人的死神,作戰計劃想得非常周到。

經過長年累月的刺客訓練的我,早就養成一種只要看見敵人投放類似粉狀的東西就會屏氣呼吸的習慣,故此我並沒有即時癱瘓,但離這不遠了。

那毒霧的攻擊範圍恐怕已經覆蓋一整片森林,其目的就是讓我無法逃離,並趁我的射擊動作慢下來的同時以光影奪其性命。

「事到如今……只能背水一戰……」我心中默默倒數著自己的活動時間,一般來講正常人在身體完全靜止狀態下能屏息呼吸兩分鐘,如今卻要在全力戰鬥的狀態下屏息呼吸,大概活不過兩分鐘吧。

範圍攻擊魔法自身的死穴最明顯不過了,就是施法者自身的所在地沒有被覆蓋,這意味著我唯一的生機就是與少女再打上一輪近身戰,前提是我能夠在屏息呼吸下避開所有光影攻擊……

(實彈模式‧切換!風之加護!)我把咒術鎗調較至實彈裝填後,咒術鎗以子彈裡的魔能透過一早編寫好的魔法迴路為子彈附魔。

砰砰砰砰砰!

我一個箭步過後便全速奔馳,手中的咒術鎗發出充滿實感的爆炸聲,彷彿宣告著這場戰鬥終於來到尾聲,子彈在風之加護的效果下比平時飛得更快、更精準、穿透力更高。

少女見狀,逼不得已地停下召喚黑霧的手,轉而施放出對我來說非常熟悉的無形氣流,在無形氣流與子彈頭觸碰的那一刻,那刻印著「炎魔法‧炎爆」的昂貴子彈頭,本應穿透目標物體後才引爆,卻在半路凌空炸開來。

裂解術?瞬發?

我的如意算盤沒能打響,雙重附魔的魔法子彈,就連火器盛行的人類聯邦也非常少見,先是在槍管內透過迴路進行附魔,然後發射出預先附魔好的子彈頭,本來就是一項不惜工本的精密魔學工程,旨在精準地一擊斃命。

「這怎麼可能?」正在狂奔的我不禁心中暗自震驚起來,動搖了自己的腳步。

該說是……本應套用在行刺的戰鬥中,卻硬把它強行套用在正面對決上的我的錯嗎?……

不對,對方能隔空地以瞬發方式使用裂解術的原因,據我所知只有一種……就是使用諸如咒術鎗這種以晶片迴路引導魔力流起動式的媒體……

不對,具備以上條件也不行,咒術鎗的出現在這幾年才面世,能化繁為簡的「裂解術」至今還未研發出來呢……況且,少女身上除了鐮刀根本沒有像樣的晶術武器嘛……

……

除非對方自身也是相應的載體……

砰砰砰砰砰!

「業子。」少女一邊冷冷地道出震撼著我的答案,一邊右手一揮,往少女散射開去的子彈就如煙花般在空中盛放開來。

砰砰砰砰砰!

業子……獵殺著同為業子的業子?

砰砰砰砰砰!

不管了,雖然我的作戰計劃失敗了,但至少止住了少女的攻擊,在子彈的掩護下我才終於得接近到與少女展開近身戰鬥的距離。

雖然我在極短距離下無法以咒術鎗攔截全部的光影攻擊,身上承受了不少擦身而過的傷痕,但終究避開了要害,在沒有減慢自身的速度下得以保存性命,並賭上最後一口氣。

我把子彈全數用盡的咒術鎗甩開後,順勢拔出腰間的騎士劍,運用全身最後的全部力量連同慣性朝少女的致命處刺去──

只是,少女的反應更快,早就看穿了我的攻擊,把鐮刀的尖端剛好地架在騎士劍的護手上,看似嬌小的身軀卻穩如泰山般吃下我全部的力量,我也因應相對的反作用力撞倒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我已經無還擊之力,我一邊感受著身體因為剛才的毒霧以及光影所帶來的疼痛感,一邊默默地注視著少女那冰冷的眼神,還有她舉高在天上的死神巨鐮,準備迎接我的死亡。

砰砰砰砰砰!

正當我閉上雙眼迎接意料之中的死亡時,卻被耳邊響起的一連串鎗聲吵醒了。我只見死神少女從速跳離我的位子,半空中再次上演一連串煙花秀。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奇怪了,明明我的咒術鎗裡的子彈應該全數用光了啊?而且這子彈裝載數量還挺驚人的。

「到底是何許人!難道是在我專心應戰的時候悄然接近?」死神少女冷冷地向從暗處射擊的叢林方向斥道。

「難不成是……」我勉強地用手支撐著無力的身軀坐起來。

「辛苦你了。」小小的身軀從黑暗中走出來,把雙手中的咒術鎗收好,從容不逼地站在我身旁。

「煌神‧穹。」死神少女彷彿看穿了穹的心思,死神在與我進行一輪戰鬥後,理應削減了不少魔力,而且穹彷彿事前早已經知道死神少女是業子般,在倆人專注於戰鬥的情況下,巧妙地避過了五感強化後的間接偵測。

「菲拉特老師肯定已經感覺到我身上那股不尋常的魔力流動吧?」穹嚴正其詞地說道。

「為什麼你會知道?……又是預知嗎?業子。」死神少女淡然道。

什麼?業子?又是業子?一個晚上出現三位業子?並且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這概率未免太過巧合了吧?-我在心中在剎那間浮現出很多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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