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聽見林閒的聲音,不由得停下動作,四處張望到底是誰說話。
 
那人見了床上的林閒,臉色一變,嘴裡冷冷道:「原來你這屋裡早就藏著別的男人,難怪你不願見人,是怕被我撞破吧!」
 
林閒和趙畫眉的臉色同一時間變得蒼白,白如薄紙。
 
那人一手擁著趙畫眉,一手伸入自己懷裡,道:「好!那我就先殺了他再說!」
 
趙畫眉再次拚命的想要掙脫,可是此舉只是浪費力氣,她嘶聲力竭地叫道:「求你不要動手,他中了毒!」
 




她話才剛出口,馬上就後悔得想要摑自己數十個巴掌,林閒聽了,目光也暗淡下來。
 
強敵當前,還自曝弱點,豈不是自取滅亡?
 
那人仰天大笑,道:「原來你不是偷漢子,只是救人!」
 
趙畫眉額上流下一滴冷汗,看得出她對這個怪人相當害怕。
 
那人對林閒道:「給我滾下床,不然我就抬著你的屍體出去!」
 




林閒冷淡的還以顏色道:「給我滾出這房間,不然我就抬著你的屍體出去。」
 
那人鼻翼一張一收,有如兩把扇子不住搧動。
 
「你這小子可大的膽子!你可知道我是誰?」
 
趙畫眉柔聲哀求林閒道:「求求你還是快點走吧,他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林閒不理會她,徑自道:「你是誰?」
 




那人回答了四個字,鬼島島主!
 
鬼島陰森,邪魔啼哭。
 
傳說北方有一座孤島,終日籠罩於濃霧底下,有人流傳此島住滿了不得超生的冤魂,它們於島上日夜啼哭。種種傳言,加上此島地形複雜,滿佈暗湧,經驗再老到的水手也不敢靠近。於是此島便成了生人勿近的地方,人稱鬼島。
 
大約是四、五年前,江湖來了一位叫楊九命的怪客,自稱是鬼島島主,憑一身來歷不明的古怪武功連傷十七名武林高手,當中更包括點蒼第八代的掌門人蒼天傲。
 
他當時風頭一時無兩,人人見而避之。可是一個人太風光,就很容易自大。
 
他選擇了挑戰東郭星。
 
結果他十招內就敗了。
 
東郭星本來可以殺了他,但是東郭星對於他一身武功很有興趣,所以留了他性命,甚至與他結成朋友,相約每年一聚,交流武學。




 
自此之後,他除了每年之約,鮮有踏足中原。
 
他與趙畫眉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趙畫眉又是怎樣認識他?
 
林閒道:「我管是你是島主還是地主,只要你再不放手,後果自負。」
 
趙畫眉閉上了雙目,她知道一場血戰已是無法避免,她不忍心看見林閒為了自己而送命,可是她卻毫無辦法。
 
楊九命冷笑,不停的冷笑,「放眼天下,我只服東郭星一個人。但現在星已消沉,我自橫行無忌。」
 
林閒道:「星已消沉,你可知摘星者是誰?」
 
楊九命道:「我當然知道,但我也知道他絕不會在這裡。」
 




林閒忽然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趙畫眉驀地睜大了雙眼,冷汗不住的從額上淌下,她知道無法逆轉的事情馬上就要發生了。
 
她用顫抖的聲線道:「求求你……不要說出你的身份……求求你……」
 
楊九命哼了一聲道:「貴姓?」
 
「我姓林。」
 
楊九命一怔,一雙鬼火般的瞳孔如釘子般釘在林閒的身上。
 
「我就是林閒,武林的林,閒人的閒。」
 
林閒只希望此話一出,對方就會知難而退,要知道楊九命怕的是東郭星,東郭星卻已敗在他的劍下。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完全出乎林閒的意料之外。
 
楊九命忽然發出一陣大笑,他笑得腰都彎了下去,甚至笑得滿地打滾,雙手捧腹。
 
林閒雙目裡儘是難以置信,趙畫眉總算擺脫楊九命魔爪,只見她別個面,抿緊嘴唇,雙目痛苦的閉上,雙腳如石像般一動也不動。
 
「哈哈哈哈哈哈……這真是我見過最大的笑話,你竟然救了林閒!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救了林閒!」楊九命一邊大笑一邊重覆著這句說話。
 
林閒懵懂的坐在床上,到底為什麼趙畫眉救了他這件事能成為笑話?
 
未待林閒想出個果然來,原本在地上打滾的楊九命突然躍起,手中一揚,數十道烏光往林閒身上急打!
 
劍光現,烏光散。林閒一出劍,數十道烏光立即變成地上的墨跡。
 




劍己出鞘,林閒從床上飛身而起,往楊九命刺去。
 
楊九命雙袖滑出一對漆黑的分水刺,迎上了林閒的劍光。
 
叮噹一聲,分水刺遇上林閒的劍,就像不堪一折的枯枝般立刻斷成兩半。
 
楊九命眼中閃過驚訝的神色,他沒有遇過如此鋒利的劍,竟能輕易地把他一雙熟鐵打成的分水刺削斷。
 
銳不可擋的劍光,貼著楊九命的鼻尖擦過,差一寸便把他的鼻子削下來。
 
一個呼吸之間,楊九命的身法已變了數十遍,從各種方位攻向林閒,林閒則以不變應萬變,雙方有來有往,不分秋色。
 
林閒的劍氣何其的凌厲,把週遭的傢俱摧殘得體無完膚,連楊九命身上的衣服也裂縫處處。
 
外行人來看,也許會覺得林閒佔盡上風,但事實並非如此。
 
楊九命的身法千變萬化,無法捉摸,一身武功更是詭異至極,出手的方位層出不窮。兩人交身了數十招,楊九命已經用上了七種的外門兵器,有的更是林閒前所未見,更不知他暗地裡還藏著多少手絕活。
 
只要林閒稍有鬆懈或是失誤,楊九命絕對有法子置他於死地!
 
說時快那時遲,林閒的胸口已曝露在楊九命可以伸手可及的位置。
 
林閒不應該犯下這樣的錯誤,是不是因為他在床上待得太久,手腳已經生疏了?
 
楊九命當然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忽見他手中多了一把二尺二寸的短劍,急刺林閒的左胸,出手辛辣而迅速。
 
當年點蒼的掌門人便是敗在這一劍底下,點蒼的劍已經很快,可是他的劍更快!他有自信,林閒同樣會敗在這一劍之下。
 
遺憾的是,他這次的對手不是蒼天傲,是林閒。
 
他一劍刺出,看見林閒眼裡的神情,他馬上就後悔了。
 
林閒眼裡儘是冷峻,用一種看著死人的方式看著楊九命。
 
林閒當然不會犯下中門大開這種錯誤,他只是在引楊九命出手,只要楊九命一出手,他就得死!
 
月一般的劍光閃過,凜冽、冰冷、寒森。
 
大白天怎會看見月亮?這是多麼神奇的一件事。
 
楊九命只覺一陣冷風拂面,然後涼摺摺的冷意傳遍了全身,如沐浴在一盆冰水之中。
 
他的劍在這片月色中粉碎,就連他的人也連帶一併粉碎,劍光、血光、月光揉合在一起,最後同歸於寂。
 
楊九命倒下,他臨死前雙目仍盯住趙畫眉,口裡彷彿還有千萬樣秘密要公諸於世,可是一切都已隨他飄往極樂世界。
 
嗆的一聲!劍已入鞘。
 
趙畫眉呆站在原地,痴痴的看著林閒,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反倒是林閒首先開口:「趙姑娘。」
 
趙畫眉道:「什麼事?」
 
林閒用蒼涼的語氣問道:「餘毒攻心,我還剩下多少日子?」
 
剛才一番惡戰,林閒身上的血氣早已走遍全身不知多少回,他身上餘毒未清,是不是已經毒氣攻心?
 
林閒明知身上有毒,仍然為了趙畫眉與楊九命去拚命。如果你是她,你又能說些什麼?
 
良久,趙畫眉擦掉眼角的淚水,輕聲道:「對不起。」
 
林閒輕笑一聲,道:「為什麼要對不起?」
 
趙畫眉道:「其實我騙了你,你的毒早就化解了,根本沒有所謂餘毒攻心。」
 
林閒臉色一沉,冷得像鞘中的劍。
 
林閒道:「既然如此,那麼我們現在互不相欠了,我要走了。」
 
其實林閒早就想走了,只是他受了別人的救命之恩,不能隨便一走了之。現在他已經把恩情報答了,是時候回去了。
 
趙畫眉失聲道:「你要走了?」
 
「我騙了你,難道你不恨我嗎?」
 
林閒低下頭,他怎麼會恨她呢?他怎麼忍心恨她?
 
她的桌子上總是放著一壺酒,想必是留待晚上時喝的。要不是真正寂寞到骨髓裡的人,還有誰會半夜失眠,起來依靠酒來獲取刻意的安眠?
 
她為什麼要說謊,她不必解釋他也想得到。
 
「你救了我,我怎麼會恨你呢?只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再見。」
 
林閒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從後抱著他,抱得好緊。
 
她的身體溫熱而柔軟,天下間也許沒有男人願意離開這片軟香溫玉。
 
「你能不能為我再留一陣子,只是幾天就足夠了。」
 
幾天之後又是幾天,人情如藕絲,難斷難離。
 
「這個世上沒有人真正的待我好,只有你才會為了我而不顧一切。」
 
「我不想一個人孤伶伶的,你知道我這一個月以來是過得多麼滿足嗎?」
 
「求求你,為了我而多留一會兒。」
 
林閒嘆了口氣道:「趙姑娘,不是我要走,是我這把劍要走。」
 
她的身體變得冰冷,抱著他的雙手也不是那麼用力。
 
她一步一步的後退,她終於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林閒是個專一的人,可是他的專情卻不會為了她而停留。
 
她輕聲問道:「那我們還會再見嗎?」
 
林閒道:「天地雖大,但總有相逢處。」
 
她道:「好,你走吧。但願你記得,有人會為了與你重逢而有了活下去的勇氣。」
 
為什麼我們總要依靠別人才能活下去呢?
 
為何我們不能學會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林閒閉上嘴,他明白別離時應該少一點說話,多一點行動。
 
他把楊九命的屍身抱起,背對著趙畫眉走出了大門,他寧願看見自己的血光,也不願看見女人的淚光。
 
殘花散落,剪成兩半掉進流水,楊九命的屍身也隨流水遠去。聽說所有的河流都會通往大海,不知道他最後能不能隨著波浪回到屬於他的鬼島?
 
鬼島的島主,最後會不會成為鬼島上其中一條日夜啼哭的鬼魂?
 
爆竹聲劈啪作響,驅走了冬天的沉寂。
 
茶杯正冒著煙,煙霏如往事隨風消散。
 
林閒淺啜了一口茶,欣賞著外面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今天雖然只是年三十,但人們已按耐不住興奮,到處放起爆竹煙火,小孩們無不笑著、叫著,到處趕熱鬧。
 
新年的氣氛總是愉悅的,路上的行人不是已經與家人團聚,便是趕著回家見家人,只要心裡想著家人,不管身軀多疲憊,腳步總會輕快起來。
 
那麼林閒呢?有沒有人在家裡等著他?
 
有人從大門進了這茶館,看見林閒,不由得臉色一變,馬上掉頭飛奔出去。
 
林閒當然看見了,那個人也許是晨星幫的人,看見林閒在此,趕忙去通知別人。可是林閒沒有去阻止,他實在太累了,只想靜靜的喝上一壺茶。
 
林閒替自己又倒了一杯熱茶,抬頭發現那個人明明已經出去,現在又回來了,不由得饒有趣味地看著他。
 
那個人背對著他,然後又有三個人從外面走了進來,那三個人打扮平凡樸素,身上卻散發著足以令人震攝的氣場。
 
那三個人的其中一人走向了林閒,他長著一張和善的臉,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長得很小,小得像瞇成一條線似的。他不算特別高大威猛,衣衫底下的肌肉卻結實有力。
 
他輕聲問道:「林少爺?」
 
林閒道:「我是。」
 
他眼裡的笑意更深了,客客氣氣地道:「請往外面走,我們已為你備好馬車。」
 
林閒低頭,對方穿著一對桃紅色的繡花鞋,鞋邊有無數桃花點綴。
 
新年總讓人想起紅色的事物,鮮紅的春衣,鮮紅的春聯,鮮紅的糕點。
 
那麼一雙鮮紅的繡花鞋,會不會讓林閒想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