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寒風自北而來,天邊甚至開始飄起白濛濛的雪花。
 
但周少陽和周少陰兄弟完全沒有把天氣的變化放在眼內,他們只覺從李十二身上傳來的劍氣,遠比北風攝人。
 
他們身後的人全都默不作聲,他們都知道一場動魄驚心的大戰很快會在此地發生,而且將決定此地所有人的命運。
 
周少陽把李十二從頭到腳仔細的觀察了一遍,忽然看見他在長衣底下露出一角的鞋子。
 
那是一雙鮮紅的鞋子,紅得似春夏之間的牡丹。
 




任何人看見一個大男人穿著這種大姑娘才會穿的鞋子,一定會大笑不已。但周少陽見了,卻臉色一變道:「你是紅鞋子的人?」
 
李十二神色更蕭索,作為這個存在百年以上的秘密組織裡的成員之一,對此身份自有一份驕傲。
 
紅鞋子這個名字彷彿自帶著一股莊嚴感,有其神聖性,不能被輕易提及。任何人隨便提起這個名字,下場就只有一個,死!
 
李十二手中長劍「格」的一聲,朗聲道:「沒錯!」
 
周少陽一雙劍眉猶如洪洪烈火燒起來,右手已反手握住了背後的劍柄。
 




「我們兄弟二人今次出關,本來就是為了誅滅汝等惡賊,來得正好!趕快跪下伏法!」
 
周少陰沉聲道:「紅鞋子作惡江湖多年,今天我們就要儆惡懲奸!」
 
李十二冷笑,以比寒風更冷的聲線道:「你們雙目都被一點嫣紅所掩蔽,卻不見最重要的東西,就憑你們也想要我伏法?」
 
周少陽道冷哼一聲,道:「你倒說說我們看不見的是什麼!」
 
李十二大聲道:「當然是劍!」
 




當然是劍!三位頂尖劍客在此命運的關頭相遇,只有劍才是至關重要!
 
除了劍之外,心中不應再被外物所累。
 
李十二低聲道:「我現在看見的,不是白衣,也不是紅鞋子,我只看得見武當的兩儀劍法!」
 
從一開始,李十二就只注目在兩人身後的長劍,只有這兩把長劍,才可以使出令風雲變色的兩儀劍法!
 
不管兇劍也好,鐵劍也好,當它們施展出真正高超的劍法,就能擺脫形體所限,進入永垂不朽的境界,這就是劍道!
 
劍終有斷時,但劍道卻會流傳萬世。
 
周少陰和周少陽眼中神色一變,表情變得無比的嚴肅。
 
用嘴巴說話的時候已經過去,現在是該用刀劍代替話語的時候!




 
兩人雖站穩不動,衣袖卻在不住地飄動,似有一股風不斷在裡面吹動。
 
他們正在調整自己的氣息,等到兩人身體同時到達顛峰之際,兩儀劍法就會使展開來!
 
兩儀一出,陰陽互補,乾坤挪移,誰人能破?
 
李十二已急不及待闖一闖這天下無雙的兩儀劍法。
 
周少陰喝道:「出手!」
 
他腳下一滑,長劍出鞘,人已化成一道劍光,飛到了坎位。
 
坎在八卦中象徵冬天,正合當下的天氣,人已得天時。
 




周少陽與周少陰同時拔劍,他的人則搶到了離位,與坎位互對,正是成了互相呼應之勢。
 
兩人前後包夾著李十二,李十二如果把全副心神放在前面,則會被後面的那人得手,兩兄弟如此一站,又得地利。
 
周少陽和周少陰二人身為雙胞胎兄弟,心靈相通,共進共退,互補不足,他們一出手,就已是人和的極致。
 
天時,地利,人和!
 
周少陰平平一劍刺出,劍法陰柔,順著北風緩緩地往李十二身上吹送。
 
周少陽比周少陰慢一步出手,但卻後發而先至,劍法剛猛霸道,儼如一陣狂風暴雪往李十二直捲而來。
 
李十二揚起手中劍鞘一擋,周少陽手中長劍削在劍鞘上,耀目的火花如瀑布湧現。
 
「格」的一聲!李十二手中的劍那漆黑的吞口就似野獸的血盆巨口,竟硬生生的咬住了周少陽的劍身!




 
周少陽和李十二對目而視,兩人眼中也有火花激起,甚至比兩劍相交所擊起的火花更盛!
 
說時快,那時慢,周少陰的長劍已從身後刺來,正要在李十二的後背上開個大洞!
 
周少陰原本預計周少陽能把李十二的劍引出鞘,那他這一劍就是必殺的一著,可是李十二竟不用出鞘就攔下了周少陽的劍,故不得不有所顧忌,這一劍只是七分實,三分虛。
 
李十二鬆開周少陽的劍,一個靈活的轉身,從容躲過這從後而來的一劍。
 
兩儀劍法一旦發動,豈容李十二輕易擺脫,兩人一人急,一人緩,兩把劍配合得天衣無縫,織成的劍網更勝天羅地網,把李十二困得死死。
 
一呼一吸之間,李十二已躲過了三七二十一劍,每一劍都只是差毫釐便要刺在他的皮肉上。
 
但李十二的劍仍在鞘中!
 




周少陽的劍更快更猛,劍光化成萬千道光幢,幾乎把李十二的身影完全吞噬。
 
周少陰的劍一直在旁邊掠陣,此刻放得更慢,慢得像在半空飄泊的落葉,可是卻更兇險!
 
周少陽的劍如果使出十招,那麼十招都是實招。
 
周少陰的劍如果使出十招,卻十招都是虛招。
 
他的劍法劍走偏鋒,專從最刁鑽的角度遊走,卻不求得手,只求對手永遠要花極大的心力提防。
 
只要他能吸引住對手的注意,周少陽就會找到破綻制敵,等到對手回身應付周少陽的搶攻,周少陰的劍已化虛為實,從最意想不到的角度刺穿他的血肉。
 
這就是兩儀劍法的奧秘,一陽一陰,各自發揮同時又互相補足。
 
轉眼之間,三個二十招已經過去,李十二的身影仍如游魚般在重重劍影之中遊走,鋒利的劍刃完全沒有被他放在眼內。
 
周氏兄弟兩人心裡不禁捏了一把冷汗,他們以往面對過的武林高手,別說是六十招,恐怕三十招便已經敗下陣來。
 
現在他們兄弟聯手已使出過百招,卻連李十二的劍都迫不出鞘,到底他的實力到底有多可怕?
 
清脆的龍吟聲響徹雲霄。
 
此處並無龍蹤,何來有龍吟聲?
 
龍吟聲來自周氏兄弟手中的百煉精鋼長劍。
 
他們兩人已使出兩儀劍法中最後的殺著,兩把劍各自從乾坤二位發動,往劍陣的中心交剪而過,兩劍合而為一的瞬間,威力無窮。
 
這既是兩劍,又是一劍,玄妙無限。
 
這一劍只有在兩人的肉體、精神及劍法都到達顛峰的時候才能使出來。
 
兩人此刻心已通靈,人已是顛峰,劍亦有靈,劍亦達到顛峰,所以才有龍吟聲動,直上九霄雲外。
 
周少陽手中長劍光芒暴現,把週遭紛飛的冰雪絞成粉塵。
 
周少陰手中長劍卻黯淡無光,劍身不住抖動,點點飛雪就像螢火蟲繞著劍刃打圈舞動。
 
一光一暗,一陰一陽,一實一虛,交剪飛揚。
 
這一劍挾帶著氣吞山河之威,勢要把劍陣正中心的李十二完全淹沒!
 
乾為天,坤為地,這一劍的威力,就是天地相交的力量!
 
李十二當然已到了不得不拔劍的時刻,其實他早就可以出手,可是卻偏偏要等到兩儀劍法最精妙的一著出現。
 
他是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如果他要贏,就非要贏得最徹底?
 
李十二拔劍和出劍的動作已練得一氣呵成,毫無間隔,一連串的動作融為一體,精簡成一個動作。
 
這一劍斜斜劃出,天地間瞬間只剩下一種顏色。
 
死灰的顏色!
 
就連周氏兄弟原本神采飛揚的劍光,頓時也失盡色彩。
 
李十二的劍彷彿帶著一種古老的魔力,一種自盤古初開就存在於世間的力量,那就是死亡!
 
任天再長,地再久,也有盡時。
 
任何有形之物,最終都必須在死亡之前俯首。
 
兩把百煉精鋼長劍先是斷成七八截,然後斷成三十多塊的碎片,最後化成粉末融入飛雪之中。
 
周少陽和周少陰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緩緩倒下,他們沒有看過這樣的劍法,這已經不能算是劍法,而是一種純粹的力量。
 
沒有人能對抗死亡!
 
等到他們倒在雪地上的時候,鮮血才從身上各處濺起,鮮血和冰雪混成一團,就像是鮮紅色的水晶。
 
李十二的劍已在鞘中,他逕自走過倒下的周氏兄弟,連眼角也不願看他們一眼,彷彿他們已毫無價值。
 
周氏兄弟兩人身後一直跟住的那八個人,此刻全都雙眼發直的看著李十二,站在原地不動。
 
他們全都看呆了,雙腳不住的發抖,即使想跑也跑不動。
 
待到李十二走到了那門轎子前的一刻,那八個人才如夢初醒似的一哄而散,扔下轎子朝不同的方位各自逃命。
 
但是李十二手中的長劍就如判官手中的筆,決定了一個人要死,他就絕不可能活著。
 
劍光揚起之處,就有血光緊接揚起,眨眼間,整個地方空餘北風的呼嘯聲和遍地的屍骸。
 
良久,花勝紅撐著一把油紙傘,穿過霧一般的雪雨,出現在李十二的身後。
 
花勝紅問:「你這一劍,天下間有誰能接得住?」
 
李十二答:「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有人接得住。」
 
他的語氣是多麼的蕭索,多麼的寂寞。
 
他可以忍受一個人的寂寞,卻不能忍受天下間再無對手的寂寞。
 
作為一個劍客,要是真的無敵於天下,他存在還有什麼意思?
 
如果人生沒有一個奮鬥的目標,那是不是已經結束了?
 
「轎子裡的人是誰?」
 
李十二道:「天下間唯一能殺林閒的劍。」
 
花勝紅道:「難道你的劍就不能殺林閒?」
 
李十二冷笑道:「可是這一把劍不旦能傷林閒於無形,而且只要一出鞘,林閒就會自動把脖子送上來。」
 
花勝紅道:「世間上真的有如此神奇的事?」
 
李十二揮手示意花勝紅安靜,踏步上前,把轎子前的帷幔揭開。
 
「陳思情小姐,別怕,我是來救你的。」
 
別怕,我是來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