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財記紙紮。
 
財記是財叔經營的一間紙紮店,跟我家大概相隔了兩個街口,由於財叔的人緣極佳,加上附近的競爭者不多,所以店鋪的生意一直都很不錯。
 
為什麼我一直都只是提及財叔,而沒有提及過自己的父母?
 
因為...我自小便無父無母,某程度上,我其實是個孤兒,財叔是父親的弟弟,他幾乎是我唯一的親人,這十多年來,他獨力一手將我養大成人。雖然我一直都只是稱他作財叔,但心目中早已當他是父親般看待,而他亦一直都將我這個姪兒視如己出般照料。
 
有一點是值得興幸的,財叔雖比我年長二十多年,但彼此的關係卻跟一般的父子有所不同,至少我們並沒有半點代溝,相處模式更有點像朋友。
 




「光仔…今日係子蕾生忌,過黎上注香俾佢先…」在店內,財叔遞給了我三根香,我將其接過,然後神主牌拜了三拜。
 
神主牌上寫著的名字是梁子蕾,而這個名字的主人就是我的母親,那位已經不在人世,作為兒子的我連一眼都沒有見過的母親。
 
「多得你阿媽保佑,呢間鋪先可以做到今時今日,你先可以咁健健康康…」財叔雙手合著十,雙眼泛起淚光。
 
聽財叔說,一向體弱多病的母親當時是高齡產婦,她懷孕的時候,醫生曾經提醒過體質差的孕婦於分娩的時候會有一定的危險性。於我出生那天,順產不太成功,躲於母親肚內的我曾幾度停止了呼吸,當時醫生提出過兩個建議,其一是讓嬰兒自然流產,此舉可以保住母親性命;其二是立即開刀剖腹,這樣雖有可能救回嬰兒,但當時身體十分虛弱的母親隨時會因為失血過多或者細菌感染而賠上性命,風險較大。愛子心切的媽媽最後當然是選擇了後者,而她卻因此受到細菌感染,於產下我的一段日子後便不幸離世,從此與自己的兒子天人相隔…
 
我對母親的認識,就只有那麼多,因為當每一次財叔重提起母親的事,說到這裡都總會忍不住流下男兒淚,今次也不例外。
 




而我的父親呢?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對於他的認識,其實比母親的還要少,因為財叔對於有關他的提及通常只有:「呢種人…唔好提喇…」
 
事實上,我知道他的名字叫羅健波,以前是一名裝修工人,也是一名拋妻棄子的嗜賭狂徒,當年母親懷了身孕時,他已經欠下了一筆巨債,後來為了避開仇家的追殺竟選擇了棄妻潛逃,最後就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不管…
 
他逃了到那?聽說是國內某個省。
 
我有沒有見過他?沒有,就連相片都沒有看過。
 
為何他一直都不回來?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種沒良心的敗類,我也不想再提了!
 
財叔作為他的弟弟,一直對於我的不幸身世深感愧疚,當年於產房外陪伴著母親的人是他,每天上學幾乎遲到把自己喚醒的人是他,一直給自己零用錢和供書教學的人都是他。
 
為了補償我生命中的一切不足和缺失,他放棄了自己那原有的美好人生,他跟當年的未婚妻主動提出了分手,因為當時的他自問沒有能力同時養妻又活兒,心裡認為自己有負於嫂子和姪兒的他為了活兒,竟選擇了以自己的幸福作為賭注,與意見不合的未婚妻鬧翻。
 
為了我,他幾乎孤獨了一生。
 
有時候,我會半開玩笑地問:「其實你係咪性無能?點解唔見你溝下女既?我咁大個,你自己出去蒲下啦,可以帶女人翻黎訓架喎,唔使理我架!」
 
而財叔總會這樣回答:「其實…我係攣架,我唔想到時帶個男人翻黎訓嗰陣嚇親你!」說完之後,他總會向我施展一記猴子偷桃。我知道,其實他只是想轉移視線,避開再談這個話題而已。
 
「喂衰仔…下星期你生日喎,有朋友約你未?使唔使我應酬你?」財叔彎身整理著店內的貨物。
 
作為財記的半個會計的我正在點算著店舖內的現金和統計當日的生意。「嘩…你講到好似好唔願意同我一齊過生日咁喎,不如你…」




 
「鈴….鈴….鈴….」話還未說完,店內的電話便響起。
 
「喂光仔!?」是小君的聲音。
 
「小君!?咩事?」每次聽到了小君的聲音,心情總會變得豁然開朗。
 
「下星期你生日….我媽咪話叫你上黎食飯,你得唔得閒?」
 
Wo…Wo…Wo…無心睡眠!
 
不知道為何,我心裡竟哼起了這首歌,可能是太興奮的關係吧,而且今晚大概真的會開心至無心睡眠呢!
 
某程度上,自己的生日應該是沒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因為我的生日就等於母親的死忌,試問那會有心情慶祝…
 




但是,自中一那年開始,小君的家人每年都會邀請我到她們家吃頓便飯,當是為我慶祝一下,而每一年生日正日時候,便是我名正言順踏入小君香閨與她共處一室的一天,雖然並不是孤男寡女…
 
因此,我對自己的生日是充滿了期待。
 
「當然得啦!無問題啊!」此刻的我定是流露著難掩的笑容。
 
「咁我同媽咪講你會上黎架喇,唔好甩底喎,你唔出現既話,第二日同我食番哂啲隔夜餸佢啊!」小君想要裝出兇兇的語氣,但聽進我耳的卻是無比的溫柔。
 
「得得得!我一定到!」我說。
 
「財叔呢?叫埋佢上黎呀,多個人多雙筷咋嘛。」小君問。
 
「吓…佢呀?我要問下先喎…」我拿著聽筒,望向了財叔那邊。
 
對於此,我心裡其實是十萬個不願意,因為我不希望再多一個人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當電燈膽。




 
「喔!多謝喇!唔使預我,你地食啦,個晚我約左人打牌呀!」機警的財叔刻意提高了音量,想要聽筒另一邊的小君聽見。
 
「哦…咁好啦。」小君:「咁…到時見啦,拜拜。」
 
「拜拜。」
 
掛線後,我興奮地大叫了一聲。
 
「死仔包…開心到你個衰樣,鍾意人鍾意到出哂面!」財叔嘲諷我說。
 
「你理得我者!你嗰晚真係約左人打牌咩?」我問。
 
「你理得我者!挑!」財叔向我豎起了兩根中指,然後他又說:「記得到嗰日都要上注香俾子蕾啊,咪一味溫女溫到連阿媽既死忌都唔記得左呀吓!」
 




「嗯!」聽到了母親的名字,我立即收起了佻皮,回復正經。
 
即使忘記了父親的名字,我也不會忘記母親的生忌和死忌。
 
因為,沒有她,便沒有我,如財叔所言,我能夠活著,都是託她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