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這一整天,我沒有離開過阿彩的病房半步,只有呆坐,聽著時鐘的刻動聲,和阿彩那微弱的呼吸聲。有時會莫名奇妙地哭起上來,有時又會因為想起某些甜蜜往事而會心微笑,像是個患有思覺失調的瘋者。
 
直至天色開始入黑,心情才開始慢慢平伏過來。
 
距離交通意外發生當日,數數手指,我和阿彩已昏迷了接近三天。今天有不少舊時的中學和大學同學前來探望阿彩,更買來了多束鮮花和寫下了祝福語句慰問卡,希望她能夠快一點醒來。
 
過了今晚十二時,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便正式踏入第十四個年頭。假如沒有遇上這場交通意外,或許我已於日本的某個角落當眾跪下,向她獻上了求婚戒指…
 




不知道害怕群眾壓力的她會有何反應呢?一定預料不到自己那位慵懶得很的男友竟會使出殺手鐧吧,當場感動灑淚必定難免。
 
想深一層,我好像一直也沒送給過她什麼特別名貴的東西,什麼紀念日大時大節的,一向都是平平淡淡地過…
 
我閉上了眼,思憶再次如幻燈片般播起…
 
當時的我們,是大學二年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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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拖六周年紀念當日,下午五點正。
 
「我落左堂喇,一陣我地去邊度慶祝啊?」阿彩撥了電話給我。
 
「嘻嘻...秘密,陣間去到你咪知。」
 
「神神秘秘咁…咁我喺邊度等你啊?」
 
「喺中環地鐵站C出口等。」
 




「咁好啦,一陣見。」
 
……
 
中環地鐵站。
 
阿彩比我更早到達,她今天一身淺藍色長裙打扮,洋溢著附有藝術味道的優雅氣質,配襯一對白色的休閒波鞋,立時徒添一份清純的陽光少女味…
 
在我眼裡,她幾近是完美。
 
「等左好耐?」我從後擁抱著她,輕吻了她的臉一下。
 
「原來係你啊…嚇死…」她被我突如其來的偷襲嚇了一跳。
 
「去食飯咯?」我說。




 
「嗯!」甜絲絲的微笑。
 
然後,我們來到了中環某間非常出名的日式料理餐廳,現場正在排隊的人很多,擠得水泄不通。
 
「唔該,兩位。」我跟餐廳門口負責接待客人的男職員說。
 
「請問先生有無訂台呢?」
 
「無。」
 
「咁麻煩先生到後面排一排隊。」
 
「吓!?唔係呀嘛?條隊咁長,要等幾耐先入得去?」
 




「兩位既話…」男職員翻了翻桌上的候位資料:「大概兩個鐘。」
 
我目瞪口呆,完全失了預算。
 
……
 
「原來你咁神秘,就係想帶我黎食呢間?」離開了後,阿彩問。
 
「係啊…」我彷如一頭威武盡失的雄獅。「見你之前話想食日本野嘛。」
 
「你唔知呢間野好多人食架咩?」她取笑我說:「你唔係諗住walk in入去有位坐嘛?」
 
「我無諗過咁早都會有咁多人排隊…」
 
「唔緊要啦,食第二間囉!」她挽著我的手臂:「頭先嗰間咁貴,其實平平地食回轉壽司都得啦。」




 
「真係!?你唔介意?」
 
「點解會介意!?」
 
「今日紀念日喎,回轉壽司平時都成日食…」我搔著頭,感到有點不好意思:「特別日子諗住食特別啲既野嘛。」
 
「有咩所謂喎,其實之前情人節嗰時都同你講過,唔使特登帶我去食啲咩好野,亦都唔使買啲咩貴野送俾我…普普通通咁過就得架喇。」她收起了笑臉。
 
一直害怕自己的付出不夠多,日後她或許會將我嫌棄。
 
「我唔想待薄你嘛,以前讀書嗰陣柴娃娃,未有搵錢能力就話者…但係而家我地都…」我說。
 
她打斷了我:「乜愛情係用物質既野去衡量架咩?」
 




「......」很多人都是這樣認為。
 
「定係你覺得我係港女?有公主病?」
 
「當然唔係啦!」阿彩當然不是港女,她一向知慳識儉,衣食方面不特別講究,絕少無理取鬧,不追求名牌...等等,優點多不勝數。
 
「咁咪係囉。」
 
「咁…我見身邊朋友啲女朋友會介懷…」
 
「你點可以拎我黎其他人比較!?」她雙手撐著腰,鼓起腮子:「我就係我!人地就係人地!」
 
假如再頂上一個光環的話,她便是真正的天使。
 
「係喇係喇…」我用手指戳了她的臉一下,兩邊漲漲的臉頓時洩氣:「咁我地去食回轉壽司啦,我知道前面有一間。」
 
於是,我們又往前走了幾個街口,到達的時候,竟發現那間壽司店關上了大閘,我上前查看了一下貼於閘上的告示,原來這間店已於兩天前因租約期滿而結束了營業。
 
「唔係咁黑仔吓話?唔通真係連個天都唔鍾意我?」我開始感到有點沮喪。
 
「哈!我係咪要好似廣告咁,應翻你一句:天無絕人之路?」她笑說。
 
「哎…呢度附近好似無其他回轉壽司既鋪頭喇…」我感到苦惱。
 
「我知道仲有一間,帶你去啊!」她雀躍非常,彷彿因為相繼出現的不如意事而感到興奮。
 
接著,我們一同乘搭電車…題外話,我總覺得情侶們一起坐電車是挺甜蜜的。它雖行駛得慢,但為戀人們製造了一個獨特的相處空間;它雖沒有空調和有點擠迫,卻因此提醒了我,自己的女朋友並不是嬌生慣養。
 
電車,是港島區的恩物,為戀愛締造了浪漫。
 
到站了,我下車時竟忘了付車費,阿彩於是付了兩人份的錢。下車後,她領著我來到了一間我從未到過,而且是新開張的回轉壽司店,門口的廣告牌寫著:「全場八蚊碟!」
 
進了店,坐好後,阿彩為我擺放好了豉油碟和筷子,而我則負責泡綠茶,她愛喝濃一點,於是我為她放了兩個茶包。
 
一切準備妥後,我們便開動了。
 
「嘩唔係啊!?八蚊碟仲有海膽食!?會唔會食死人架?」然後我從輸送帶上取了兩碟賣相挺不錯的海膽壽司。
 
「緊係唔會啦,呢間野喺台灣好出名架。」阿彩說。「我想食玉子壽司!」
 
三碟玉子壽司正於不遠處的輸送帶上,怎料,與我們相隔了一個座位的一名小胖子竟一次過將那三碟快要到手的玉子壽司全數拿下。
 
我一臉無奈,而阿彩則聳聳肩,笑了笑。
 
先忍一忍!
 
「係飛魚子壽司啊!」阿彩發現壽司師傅將剛弄好的飛魚子壽司放了到輸送帶上。
 
快來到我面前了,快來到面前了…
 
媽的!那個小胖子又給我搶了。
 
「我頂!又俾人截左糊!」我雙手抱頭,一臉懊喪。
 
「哈哈!我地再等下!」阿彩掩嘴笑說。
 
如是者,不知道是地獄燈神今天看中了我,還是那個小胖子有意與我們作對,所有阿彩喜歡吃的壽司,都被他一一先行取走。
 
阿彩嘟起了嘴,而我則雙眼冒火。
 
「都唔知條死肥仔係咪有心玩野!」我壓低了音量:「食咁多壽司…唔怪得佢肥到成隻豬咁,如果黎緊嗰碟蟹柳壽司都俾佢攞埋,我唔屌鑊佢我唔姓鄭....」
 
「唔緊要啦,叫侍應幫我地落單囉,一樣者。」
 
果然!蟹柳壽司也被他挾走了。
 
我放下筷子,大力地擊拍了桌子一下,並大聲說:「好喇喎,死肥仔!」目光並沒有對著任何人。
 
附近的人面面相覷,望望我,又望望在場的唯一一名胖子,而當事人則怔了怔,成了被罵的靶子也懵然不知。
 
「算啦算啦!好小事者。」阿彩輕扯著我的衣角,細聲地道:「佢又唔係特登既…」
 
洩了心中的不忿,心情頓時暢快了不少。
 
我們結帳的時候,那個仍然在吃個不停的小胖子回頭望望我,我立即向他作了個鬼臉,更豎起了中指。
 
最後,阿彩提議一起乘電車回家。如此簡單的要求,沒有拒絕的理由吧?
 
無論任何事,只要是她想要做的,我也定會相伴和給予支持。只要是能力範圍之內的,我定會盡量滿足。
 
當時的我,確是如此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