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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結婚當晚,柳樂躲在太子道的一家清吧內。

這家叫「Blue Joke」的酒吧,偏離了主街,顧客不多,柳樂來了幾次,跟兼任酒保的年輕老闆娘已熟絡。

最旺場的時段還未開始,整間店只得他一個顧客,他受不了店內播的失戀情歌,這令他感到頹喪,問老闆娘可不可以改播其他?

老闆娘便換了騷靈音樂,坐在吧枱前的柳樂,用手托着一邊腮,忽然大膽問了老闆娘一句:





「有沒有試過,愛人結婚了,新娘不是你?」

「誰不是這樣啊?」老闆娘用乾布抹着玻璃杯,「離開了的每一個女人,都會成為另一個男人的新娘。」

「也對。」他苦笑一下。

「今晚是舊女友的婚宴吧?」

柳樂乾笑一下。





老闆娘把抹好的玻璃杯反轉,放到吊架上,「她也有請你出席嗎?」

喇叭正好播着一位黑人女歌手唱的藍調音樂,她的歌聲沙啞憂鬱,正好給柳樂配上哀樂。

他哀哀地說:「簽紙儀式和婚宴同場進行,我受不了。」

「是的,真叫人難以忍受。」

「這一刻,她該宣讀着結婚宣言,交換着指環了吧?」柳樂看看手錶,時間是八時多。他說:「然後,她就會忘掉在她生命裏出現過的我,她的心從此專屬一個男人。」





老闆娘把他飲到杯底的啤酒杯拿走,斟了新一杯,擺在他跟前。

「這一杯由我請客。」

「嗯,謝謝。」

「你今晚會飲到醉死方休了吧?」

「如果我不省人事,勞煩把我擲到後巷就可以了。」

老闆娘掀掀嘴角,「我也這樣想。」

於是,柳樂就在悲傷的曲子下,延續着愁緒。

雖然,這樣說很詫異,除了跟普普的舊情折騰着他,最讓他痛苦莫名的,居然是她臨別前的吻。





到了這一刻,她唇上的濕潤和柔軟,恍似仍未完全消散。

放在酒杯旁的手機震動起來,一看來電顯示,是普普同居室友郭泡沫的來電。

他不能不去猜想,普普會不會借郭泡沫來傳話,問他為何沒有在婚禮出現?

注視着不住震動的手機,他久久沒接聽。直至,他覺得自己想多了,也明知自己總該交代一聲,便按下接聽鍵。

「柳樂?」是郭泡沫。

上一次對話,已是三年前,由郭泡沫代普普追債。那種恥辱,柳樂還是不能忘。

他盡量表現從容:「郭泡沫,你好。」





他準備推說是公司加班,走不得。

「婚禮告吹了。」

「咦?」他一下反應不來。

「新郎並沒有在結婚儀式出現。」

一切始料不及,柳樂急急的問:「普普怎樣了?」

「我陪着她回家了。」

「我可以來探望她嗎?」

「快來。」





放下手機,他馬上截了計程車,趕去柴灣。

在車廂裏的他,腦裏嗡嗡作響,甚麼也想不到。他對不斷跳升的車費漠不關心,只是想盡快見到普普。

郭泡沫開門,告訴他普普在睡房內,已累極而睡。

兩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卸妝後的郭泡沫一臉倦容,她慢慢說:「整個婚宴,由新郎作安排。基於男家反對,上午的過門習俗,全部從簡。所以,兩人結婚的第一個儀式,就是在晚上簽署結婚證書,可是,新郎一直沒出現。」

柳樂沉聲問:「那男人叫甚麼名字?」

「森美。」

「沒有人找到森美?」





「他一整天也關上手機,無人可聯絡到他。」

「森美的家人呢?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行蹤吧?」

「他們向普普聲稱,他們也聯絡不上森美,所以沒辦法。」

他聽出話裏端倪,「男家方面,好像不是善類?」

「森美是每個女人夢以求的王子,普普則是普通人一個,這是現代灰姑娘的故事橋段。」說到這裏,郭泡沫看看睡房門那邊,把聲音壓低了點:「所以,辦這次婚禮,只有吃力不討好,普普受了很多委屈。」

「新郎沒出現,要怎樣收場?」

「普普拿起咪高峰,對各位賓客們親口鞠躬致歉,表現得若無其事的。」郭泡沫說:「賓客們得悉婚禮泡湯,無趣地散席。」

他聽得心頭隱隱作痛,可想像當時的場面會有多難堪。

但他感受到的痛,遠及不上普普感受的百分之一吧。

他繃緊了臉,握緊拳頭的問:「他算甚麼男人?讓一個女人獨自承受這一切!」柳樂看看普普的睡房門,猶豫一刻才問郭泡沫:「我應該去看看她嗎?」
「她想見到你。」

柳樂無聲的推開房門,靠牆壁上的小夜燈看去,普普背對着房門卧睡,被子披到下巴前。

他小心的關上門,不發出半點聲音,慢慢繞過床尾,步到她跟前,跪在床邊的地上,把頭移到俯視到她臉部的高度,無聲的凝視着她。

普普緊緊閉着眼,恍如做噩夢的深皺着眉,樣子蒼白憔悴,與上次見到容光煥發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她像一頭重傷的小貓,令柳樂看得心酸。

今天經歷了恍如受難曲一樣的她,真的受夠了。

柳樂實在不忍心喚醒她,正想站起來無聲無息的離開,普普卻轉醒過來了,用充滿紅筋的一雙眼看他,朝他慘白一笑。

「你來了。」

「我來了。」

「但你沒有來我的婚禮。」

他努力一笑,「所以,不必向我道歉了。」

她從被窩裏伸出手臂,他握起她的手。她的手指有陣冰涼感,一點也不像是從暖暖的被窩內伸出的手。

他用指頭擦擦她沒戴上指環的無名指,他知道,那是一種打從內心傳出的冷意。

普普把他的掌心拉近她的臉,貼着她的臉頰。

「留下來陪我好嗎?」

「直至你真正熟睡,我才會離開。」

普普好像得到了莫大安慰,微笑點一下頭。

「睡吧,無人會傷害你。」他說。

她慢慢閉起了雙眼。

柳樂的視線一直無法離開她,跟她在一起的美好記憶蘇醒了。

「我會為你做一件事。」柳樂凝視着合上眼的普普,用承諾的聲音說:「我會替你把新郎找出來,帶到你面前,讓他向你親自道歉。」

淚水頃刻從普普緊閉的兩眼溢出,滑落了柳樂的指縫,她卻一直沒睜開眼來。

不知不覺間,柳樂的眼淚也淌下,爬滿一臉。

但他沒抹掉淚水,任由它無聲無息的滴落衣襟。

 
 
 
有種痛,
叫心痛,
會由你心裏,
傳進我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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