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是這個方向...」Sunny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熱鬧街景,向著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疑惑的開口問道。
 
剛才一上車,看到副駕駛座和後座都坐了人,他便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
只是送他一個回家而已,怎麼也用不著這麼多人跟車。
 
那時他沒想太多,呆了幾秒還是坐了進去。
 
車廂裏突然傳來沉沉的咔一聲,像是中控鎖落下的聲音。
 
Sunny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咔一聲的跳了一下。


 
他們把門都鎖上了,是想帶他去哪裏?
這樣的陣勢,怎麼好像那些黑幫電影裏把人帶到荒山野嶺殺害的前奏。
 
他要不要打個電話求救?
這個念頭不其然掠過腦海,但幾乎是下一秒便被推翻了。
 
他身旁坐了個大塊頭,他上車那時瞟了一眼,他那粗壯的手臂幾乎比他的大腿還要粗。
怕是他的手還沒踫上背包裏的手機,已經被那大塊頭一拳打昏了。
 


那要怎麼辦?
他總不能坐以待斃的。
 
「侯先生要見你。」一道沒有溫度的聲音突然從前座傳來。
 
他說,侯先生要見他?
 
侯家,他是聽過的。
但他對侯家僅有的概念是來自那些在球場裏常常把侯家掛在嘴邊,自吹自擂且球技低劣的街童。
 


他們說侯家是H城最有勢力的社團。
至於侯家是多有勢力他不清楚,也沒有甚麼興趣想知道。
 
他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會和侯家這樣的黑幫扯上關係。
他更沒想到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黑道大哥會想見他!
 
黑道大哥應該有很多女人吧,電影裏都是這樣演的。
那彭慧應該只是他的其中一個情婦而已。
 
但那位侯先生竟然會為了一個情婦勞師動眾的和他見面。
 
那位侯先生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他們叫他做侯先生,而不是像電影裏那些甚麼九紋龍,獨臂英那般威風凜凜的綽號。
 
這樣的稱呼,好像有著疏離,又帶著恭敬。


但無可否認的,這樣的稱呼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一種只能仰望的感覺。
 
車緩緩的停了下來,來到一棟位於內街的唐樓樓下。
唐樓門牌的旁邊釘著一個醒目的白底紅字招牌。
 
三陽宗親會。
是這裏嗎?
 
三陽開泰,冬去春來,陰消陽長,是吉利的象徵。
取這個名字的人,挺有文學修養的。
 
「下車。」原本坐在身旁的大塊頭不知甚麼時候下了車,站在車外粗聲的叫道,聲音都震得他耳朵生疼。
 
這些小混混粗粗魯魯的,那位侯先生應該也和他差不多。
電影裏演的黑道大哥,都是些聲大氣粗,肚滿腸肥戴著粗金鏈的中年大叔。


 
Sunny踏著灰白的台階,心情低落得很,絲毫沒有半點對未知命運的不安。
 
他想的是,彭慧怎麼可以被一個肚滿腸肥的大叔壓在身下。
 
推開門映入眼簾是一個偌大的典型唐樓單位,青白相間的地板,天花板上掛著舊式的木吊扇。
 
沒有間隔的空間被簡單劃分開兩邊,他正前方擺放了幾張黑色的沙發,前後各圍成了兩個半圓,貼墻的那個半圓坐了好幾個中年男人,十多個手下站在沙發旁。
 
相比之下,遠處靠窗的那個半圓卻顯得冷清得多,只坐了一個身形挺拔,戴著無框眼鏡的男人。
 
那個靠在沙發上的男人和他對視著,修長的手指拑著一根細長的香煙,裊裊輕煙從指間冉冉冒起。
應該不能說是對視。
 
那雙藏在無框眼鏡後的眼睛鋒芒不減,他都有種被狩獵者盯上的感覺。


那是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連身體也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
 
他,就是侯文華了嗎?
怎麼和他想像中肚滿腸肥的中年大叔半點也不像?
 
他應該是高興的。
畢竟,彭慧跟的是他,而不是有著啤酒肚的禿頭大叔。
 
但心裏卻好像愈發的落寞。
她的男人這麼優秀,他好像連和他相提並論的資格也沒有。
 
比起眼前這個男人,他寧願她跟的是個噁心的大叔。
Sunny心裏有些陰暗的想著。
 
「匯哥。」那幾個帶著他進來的男人恭敬的叫道。


 
匯哥?
即是他不是侯文華。
他隱約記得侯家好像是有三兄弟的,他應該是侯文華的其中一個弟弟。
 
只要彭慧的男人不是他便好了。
男孩心裏的鬱悶好像一下子全被掃空了,連被人推著走的腳步也一下子輕快起來。
 
向前走了幾步,他才注意到一旁的牆上整整齊齊擺滿了一排排黑白照片。
只是照片有點多,已經擺滿了兩面牆,教人生生添上幾分寒意。
 
右方擺了一張議事用的長木桌,木桌盡頭是一座神壇,供奉著的是黑幫電影中常見的關公像,神壇兩旁還掛著一幅楹聯。
 
萬古勳名垂竹帛,千秋義勇壯山河。
 
這句話好像是三國演義裏面的。
他向來喜歡文字,但此刻抓住他目光的卻是那蒼勁有力的字跡。
 
結構硬朗,揮灑自如。
肆意狂放,格調非凡。
 
男孩看著神壇前面此刻空著的主位,心裏想的仍是剛才的那個問題。
 
這個侯文華,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很快他心裏的疑問便得到了解答。
 
身後傳來咔一聲的推門聲。
男孩還來不及轉身往後察看,便看到上一秒還在坐著的那些中年男人,連同那個坐在靠窗沙發氣勢逼人的男人也站了起來。
 
「大哥」「侯先生」響亮的聲音幾乎是異口同聲的落下。
 
男孩被這樣的陣勢嚇呆了幾秒,彊直的身體才緩慢的轉了過去。
 
男人有力的大掌握著深褐色的茶壺微傾,直至底下薄薄的瓷杯是剛好的七分滿才止住。
 
「Sunny,你喜歡喝茶嗎?」這並不是一個問句。因為下一秒,薄薄的瓷杯便被推到他面前。
 
男孩頭垂得低低的,眼睛緊盯著冒著熱氣的茶杯,看得全神貫注的。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杯茶有甚麼特別,值得他這樣細看。
但他卻很清楚,那是因為他不敢抬起頭來,不敢抬起頭來對上這個男人的眼睛。
 
他都不敢看他了。
這樣的一個人,就這樣坐著,甚麼也不做,卻有種你在他面前無所遁形的感覺。
 
侯文華靠在椅背上看著把頭垂得低低的男孩,心裏有著不屑。
 
這個小孩,他憑甚麼?
憑甚麼得到她的注意?
憑甚麼親他的女人!
 
要不是怕他和彭慧的關係會弄得更彊,他恨不得把那片踫過她的唇瓣都割下來。
不過,不要緊。
 
彭慧是個做事只有三分鐘熱度的人。
她做甚麼也沒有恆心的﹐無論是處事,還是愛人。
 
她現在對這個男孩的關愛有加,興許也是向來的三分鐘熱度。
待她的興致過了,他再下手也不遲。
 
「Sunny,每個人也有對自己很重要的人。」侯文華看著身體微微打顫的男孩,聲音柔和得像是對小孩子的循循善誘般。
「你有。我,也有。」停頓了一會,男人才聲音淡淡的再落下一句。
 
這個孩子,還未夠資格算得上是他的對手。
與其把時間花在他身上,他寧願早些把事情解決好,回家看看那個不聽話的女孩。
 
昨晚,他忙著點算雲頂剩下的勢力,確保一切能平穩過渡,整晚也沒回家。
是他的東西,他半點也不願分給別人,更容不得有人借機混水摸魚。
 
今天他都還沒來得及看她,那個不聽話的女孩又早早的出了去,還被人親了下。
他回去肯定要好好的教訓她。
 
她真的愈來愈不乖。
他都覺得是不是自己把她寵壞了。
把她寵得都敢騙他了,都敢妄想要離開他了!
 
這次,不能那麼輕易便放過她!
 
「你們在一起,很久了嗎?」Sunny抬頭看著氣勢攝人的男人,壯膽似的深吸了口氣才開口問道。
 
他說彭慧是對他很重要的人。
他們是在一起很久了嗎?
他們的感情好嗎?
 
那為甚麼她今天會那麼悶悶不樂?
 
「很久了。應該也有十年了吧。」男人的聲音仍舊淡淡的,但這次多了些隱隱的愉悅。
 
其實,還有二十多天,他們便會迎來第十個年頭。
但這樣美好的事,他不想和這個無關痛癢的男孩分享。
 
「對...對不起,我只是喜歡她而已。」男孩呆了好一會兒,才像終於回過神來似的急急忙忙的開口解釋道。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破壞你們,真的。」他最後的那句真的,聲音很低很低,更像是對自己說著。
 
他是沒想過要破壞。
因為他想的是更令人不齒的,更不可饒恕的。
 
但他真的沒想過,這男人對彭慧是這樣認真的!
 
一段感情能有幾個十年?
他又怎麼可以在他們十年的感情裏生生插上一腳。
 
他應該是很愛她的。
她應該也是。
難怪她今天會一口回絕了自己。
 
他怎麼可以這樣的卑劣!
怎麼可以起了這樣齷齪的心思!
 
侯文華看著男孩的目光一下子狠戾起來,眼底更似是有著絲絲殺意。
他這樣的話,無疑是在欲蓋彌彰。
 
他是想著要勾引她嗎!
是想和她暗通款曲嗎!
 
他覺得,他都不想等了。
他現在都恨不得想把這個男孩折磨至死。
 
但想到彭慧拒絕了這個男孩。
他心裏又有了隱隱的高興。
 
其實,她也不是那樣的不乖。
至少,面對誘惑時她還是懂得拒絕的。
 
她心裏,或多或少還是有他的。
她也許,還是對他有著幾分愛意的。
 
所以,現在還不能殺他。
他不能讓這個Sunny成為下一個彭晨曦。
 
「彭晨曦是怎樣殺了你父親?」是男人波瀾不驚的聲音。
 
他對彭慧說,是彭晨曦殺了他的父親。
他也派人查過,這個男孩的父親和叔叔是被仇家尋仇殺死的,這個男孩是那單滅門慘案中唯一活下來的倖存者。
 
「那時晨曦哥哥踫巧經過。所以...所以他便...動手了。但我真...的真的沒有怪他,要不是他,我那時便被爸爸和叔叔活活打死了...」男孩像是還未從剛才的震驚中平復過來,聲音仍是顫顫抖抖的。
 
侯文華把身體靠在椅背,閉眼假寐著在分析當中千絲萬縷的關連。
 
這個男孩和彭慧一樣,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
他都被他嚇成這樣子了,也沒能力再藏住甚麼事情了,他說的話可信性很高。
 
一個普通人,還要是一個那時才剛滿18歲的男孩,他路見不平還為此動手殺人,這是完全不合邏輯的。
除非,他根本就是那個被派來動手的人。
 
而這個男孩和他年紀差不多,他那時下不了手便留下他了。
 
但如果這樣的推論成立,另一個事實又會被推翻。
彭晨曦是不會如此窩囊的死在侯家門生的亂刀之下。
 
一個年紀輕輕便心狠手辣的男孩,有能力把兩個常年混跡黑道的成年人殺害,又怎會死在亂刀之下。
 
彭晨曦,可能根本沒有死。
 
這三年來,有人一直在離間他和彭慧的關係。
 
那個人﹐會不會是彭晨曦?
還是他背後還有人。
 
莫維謙說他失蹤的那段時間是被人禁錮著。
他手上的資料也是那個禁錮他的人給的。
 
他說的話,他也信了。
 
一個人身上可以被割下的東西,都被一一割下了。
他還是維持著原話。
 
他怎麼能不賞臉相信。
 
沒有甚麼信念能在那樣痛苦的情況下不崩潰。
沒有那樣硬朗的人能撐得住那樣的折磨,還能把他騙過去。
 
莫維謙所說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那個三年前已經「死了」的彭晨曦?
 
那個三年前死了的男孩又是誰?
 
他得讓彭慧和那被燒成灰燼的男孩驗一驗DNA,彭晨曦是真死了還是假死了,驗一驗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