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之死》—惡因美而生，美為善而亡。: 畸戀（上）
【二、畸戀（上）】
這是一節尋常的下午課。尋常的課室裡，坐著尋常的學生們，有一個尋常的老師在講課，也有我這麼尋常的一個人——陳希揚。
「她是一位國色天香的佳人，當她還是青澀的少女時就已引人注目，她擁有的黃鶯出谷般的聲音且充滿知性，懂得讓自己討任何男人喜歡……」中文老師緩緩地讀出一段出自卡西烏斯·狄奧筆下形容埃及艷后——克麗奧佩脫拉的選段。「以上只是描寫人物的一篇示例，其實隨便在網絡上搜尋一下也會有許多類似的例子，相信對你們寫作卷有莫大裨益。」
課室內一片死寂，有的同學們恣意睡覺，也有的同學呵欠連連，納悶的放空目光。
「喂！男生們，你們不總是一個勁兒的談女生，談個不停的麼？怎麼聽到這選段就不為所動了？」老師用力的把書本拍在手掌上，半開玩笑的說道。
「哈哈……沒辦法啊！畢竟已經下午了啊！」班上一些頑皮的男生們喊道。
「你可別裝著正人君子的睡覺啊！正所謂飽暖思淫慾，我才不信你剛剛沒有想起一個女生來！」中文男老師姓汪，是一名新入職的年輕老師，與中五的我們年齡差距不大，很容易便打成一片。
「哈哈！哈哈！」課室的氣氛頓時快活起來。
我環顧四周，的確，男同學們都似是歡快的笑著，但談到這個話題，他們的目光都悄悄的、不謀而合地放在一個女生身上——那就是蔣千喻。
蔣千喻她跟著氣氛的微微一笑，然後輕輕托腮，定睛的看著窗外的大樹。就好像一個不問世事的神明，有禮的跟凡人互動一下，然後又再次抽身回到自己的世界去。
蔣千喻就是這麼特別的一個人。她有著一頭烏黑及腰的秀髮，兩彎幼細而濃密的眉毛，皮膚白皙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的眼神總帶著一份迷糊的神秘感，讓人猜不透她的思緒，也不知道她正觀察著甚麼。硬是要道出她外貌的過人之處，大概是她筆直的鼻樑，使她的輪廓似是知名雕刻家手下的傑作，她整個人就美得像一件藝術品。
蔣千喻的成績其實只屬中上游之列，像現今大部份的香港學生一樣，她會鋼琴，也懂一點畫畫的技巧。她待人有禮，常常臉帶微笑的跟人談話，從不談別人的是非。這些微小的優點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說是平平無奇不過，但放在一個漂亮而神秘的女孩身上時，卻馬上讓她成了眾人口中的「完美女神」。
因為如此漂亮的一個女生，與生俱來放蕩任性的權利，而她卻選擇了「平常人的生活」，使她的名聲更上層樓。
下課的鐘聲響起，同學們都急不及待地收拾書包離開課室。今天是蔣千喻當值日生，她盡責的挑起水桶，拿著濕漉漉的大毛巾擦黑板，動起來時沒半點虛偽的柔弱，也沒有左顧右盼，找高大威猛的男生來幫忙。
「哎！她仍在課室呢，快點過去問問吧！」兩個鄰班的女生小跑過來，甲女一把推前乙女，便使乙女跌跌撞撞的走到蔣千喻跟前。
「千喻，妳好……」乙女一邊輕捏著手上的單張，一邊戰戰兢兢的說道。
「啊，妳好。找我有事？」
「是這樣的……我知道有點兒唐突，這年的運動會，我們級的女子接力組有一個跑手傷了小腿，臨時退賽了。聞說妳跑步也蠻快的，請問妳有空參加嗎？」
「嗯……那麼練習的安排是怎樣？」
「每逢星期三下課後！」
「星期三嗎？我可以啊。」
「真的嗎？」
「對！沒問題。」千喻微微的笑道。
「太好了！她答應了！」乙女馬上轉過身，向門外站著的甲女高呼喊道，「那謝謝妳啦，我們先走囉！」
到底這時候的蔣千喻是怎麼想的呢？她是由衷想要參加接力組嗎？還是礙於她女神的身份，不可以拒絕呢？
「想不到千喻真是個好人呢！我還一直想像她是高高在上、自大無比的女神！」甲女拉著乙女的手，似是發現新大陸的說道。
「千喻才不是這種人啦！噓……妳太大聲了，她會聽到的。」
眾人都視蔣千喻為女神，是出於對她國色天香的仰慕。我也視她為及資格的「女神級人物」，是因為她有著「大眾女神」的優點，卻沒有「大眾女神」醜陋的通病。
說到這裡，你定然誤會她是我「個人的女神」吧？大錯特錯。我絕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完美的一個人。我深深的認為，蔣千喻並非完美，她只是聰明，換句負面點的話，她是狡猾而已。
那個時候的蔣千喻，一定在心裡罵道「煩死了！老娘才不想參與呢！」。光是這樣的想像著，我便覺得蔣千喻這個人有趣極了。
蔣千喻的內心肯定藏著一頭怪獸。我一直渴望著，有天我能用力的揭開她臉孔下的帳幕，成為世上唯一一個知道她是惡魔的人。
「嗯？陳希揚……」我自顧興奮的看著她的身影幻想，沒有察覺到原來蔣千喻的目光早已放在我身上。「你也有事找我嗎？其他人都回家去了。」
我馬上低下頭來，猛力搖頭，然後手足無措地把櫃桶內的書塞著書包裡去。一下慌張，便從手中掉下兩三本書來。
蔣千喻輕步走過來，撿起她跟前的書。
「這是甚麼呢？連環殺人犯實錄……」她拿起了我的書，唸出書名來。
這下子糟糕了，她一定會認為我是個變態！
「不要碰！」我突然緊張的怒喊道，然後用力的把書本從她手上奪過來。她嚇得呆若木雞的看著我。
「對不起，我先走了……」我才發現自己把她嚇壞了，便尷尬的想要逃去。
「黃道十二宮殺手！」她突然向著我背後的方向喊道，「你聽說過嗎？」
我嚇得頓時停下步來，不發一語的轉過身看著她。
「連環殺人犯啊，他可是很有名的。不過我也只是略知一二，我還知道林過雲吧，我在網絡上看到的。」她看到我呆呆的看著她，便笑著拿起毛巾來，邊擦黑板邊說道。
難道我們是一夥的嗎？
「想看嗎？」我膽顫心驚的拿出書本，走到她的身前，「可以借給妳看，一星期。」
「噢！謝謝你！可是我現在擦黑板中，手很髒……」
「不要緊！」我把書硬塞到她手上，然後小跑的走了。
我到底在緊張個甚麼？她就不過是蔣千喻啊！別人都看她是完美，但我是例外的，我絕不認同！那到底我在緊張個甚麼呢？
啊！我知道了，因為這是我第一次揭起她真面目的一部份！原來女神也有看變態東西的嗜好！
看吧！我就是世上唯一知道她有多醜惡的人！別人都以為她是女神，都不懂她，就只有我明白她的醜惡。
第二天，我早早的便跑到學校裡去。課室內只有兩三人，全都是班長和風紀員。
「陳希揚，為甚麼今天你這麼早回來呢？不常見啊！」班長一整理課室的教師座，一邊向我說道。
「早了起床，又睡不著，便回校了。」我很自然地用謊話蒙混過去，當然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想早點兒見到蔣千喻吧。
過了十五分鐘，同學們都斷斷續續的回來了。蔣千喻也隨著大家的步伐走進課室內。
看過來吧，看過來啊！為甚麼她連一眼都不瞧過來呢？難道她已經忘記了書的事嗎？還是她還未開始看書呢？我應該上前問問嗎？但這樣子，便顯得我太煩人了吧？她會以為我在裝熟稔似的吧？
不一會兒，她從書包裡拿出了我的書。
「千喻她在看甚麼呢……殺人犯？嘩，這好恐怖啊……」旁邊的女生竊竊私語道。
「這不會是她的書吧？我們過去問問！」旁邊的男生，興起的走到蔣千喻的跟前。
「喂！蔣千喻，這是妳的書嗎？連環殺人犯？好恐怖啊！」男生們蹲下來，看蔣千喻手上的書。
快滾開啊，那本書可是我和蔣千喻之間的連繫！
「這本其實是……」蔣千喻尷尬的抬起頭，偷瞄了我一眼，似是找我求救一樣。
要去救她嗎？那我可不是成了別人眼中的大變態嗎？
但是不救的話，那她不就……
反正、反正！我沒說謊啊！她的確是對這些有興趣！我為何要幫助她呢？
「沒想到千喻也會看這種書啊！很厲害啊！我還以為妳是膽小鬼呢！」男生們大咧咧的說道，邊輕拍蔣千喻的肩。
「我厲害……嗎？哈哈……」蔣千喻尷尬的笑了。
「也給我看看！」另一個男生一把接過蔣千喻手上的書，然後一頁頁的揭著來看。
啪嗒的一聲，一片書籤落在地上。
「啊，對不起，掉了這個。」男生蹲下來撿起那片書籤，「咦？這個是……」他抬起頭，目定口呆的看著我。
糟糕了……那片書籤可是寫了我的名字！
「是他借給妳看的嗎？」男生們用鄙視的目光看過來。
「嗯……」蔣千喻低下頭來，不敢看我。
「啊！我記起來了！這本書不是兩三年前的禁書嗎？好像有很多變態的圖片，所以被政府強制下架了，對吧？」女生們忽然想起甚麼來，高聲呼喊道。
「對，我記得我在電視新聞上看過這書！」
「甚麼？陳希揚是變態嗎？竟然給女生看這種書……」女生們也紛紛的說道。
我嚇得低下頭來，不敢正視任何人，手心都因用力握拳而出了汗。
蔣千喻，妳這個混帳，也給我說點甚麼啊！如果這本書是屬於妳的話，別人就不會把妳當成是變態，可是我和妳不一樣，我不是女神啊！
「不厲害嗎？」蔣千喻淡然的說道，「希揚連這些書都敢看啊。本來我對這些事一無所知呢！」
蔣千喻就好像神明一樣，面目慈祥，微微的笑著說道。
「對吧，希揚？」她轉過頭來，看著仍在發抖的我。
事件就因為蔣千喻的好話平息了，同學們緩緩地散去，沒有再談論此事。
我不想再接近這個人了。
為甚麼人人都喜歡她呢？為甚麼我看這本書就是變態，而她看就是勇敢呢？為甚麼那麼不公平呢？為甚麼她要為我說好話呢？她在保護我嗎？還是瞧不起我而已？
我很想痛罵她，但我卻連一個理由都沒有。真希望有天不幸會降臨到這個人身上。
一星期後，她把書看完還給我了。
「這書很有趣呢，謝謝你。」她站在無人的樓梯上說道。
「嗯，我也這麼覺得。」我不知道在氣甚麼，連正眼也不想看她。
「你討厭我嗎？」蔣千喻淡淡的問道，一邊慢慢的小跳著上樓梯。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呆呆的站在原位。討厭嗎？那又說不上。但我就是無原無故的不滿她。
「你是不同的吧？我是指，你不像一般人一樣看待我吧？」蔣千喻轉過身來，看著我說。
我不明所以，便繼續呆呆的看著她。
「你覺得我不是他們口中的女神，對吧？所以，你才放膽借這種書給我看，因為你覺得我不會害怕這種書。」蔣千喻站在最高的一級問道。為何她會知道我的想法呢？是我做了甚麼，暴露了嗎？
「甚麼意思？我聽不懂妳在說甚麼。只是覺得你有興趣看，就借給妳而已。」我低下頭，裝作冷靜地說道，然後一步步的踏上樓梯。
「要是你也像他們一樣，覺得我是女神，在你知道我殺人犯的事時，怎會毫不驚訝錯愕，而是一臉：「我早就猜到了」的樣子呢？」她微微的笑著說道。
討厭……被她看穿了！「……妳別想太多！」
「看吧！你慌張了喔！」她突然一個勁兒的跑到我跟前，微微的彎下腰來看著我的臉說道。長長的黑髮也隨之慢慢的散下來，白皙的臉把她的唇襯托得像兩片櫻花花瓣一樣。
「啊！原來你的睫毛好長呢……」她緩緩的哄近，仔細的看著我的臉說道。
「……滾開。」我有點手足無措，便吞吞吐吐的趕她離開，然後飛快的跑回課室裡去。
這不是很好嗎？我終於知道了她不為人所知的一面。我到底在慌張個屁呢？
啊，我懂了！我不喜歡這種平等的感覺，在我瞭解她的同時，也被她看穿了。我不想輸給她。
回到家中，我鬱悶的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她。她的臉，她的長髮，她的唇，還有她的聲線。
「你的睫毛好長呢……」這句話在我腦海裡不斷徘徊著，我走到浴室裡，脫下眼鏡，認真的看著自己的眼睛。
「真是煩死了。」我喃喃的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洗手間的櫃子找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