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的童話故事: 不用睡覺的人

(1)
在冷冰冰的房裡，浩然坐在老闆的對面接受面試。

「唔，中文大學畢業......聽聞中大的排名已經比城大低，不是三大了。」

浩然保持微笑。

「原來你只有兩年工作經驗。老實說，我們這個崗位其實要求兩年半經驗，你其實不達標。」老闆已經在收拾文件，正眼都不看浩然一眼。

「我CV上不是早就寫明嗎?覺得我不達標就不要見呀。」浩然心想，他仍然保持微笑。





「哦，原來你是進化人。」老闆雙眼放光，他終於在CV上的一項留意到。「你進化到甚麼程度？」

「我不用睡覺。」浩然自信地說。

「好。但既然你可以星期一至五廿四小時在公司工作，水電都用公司的，要求月薪二萬太高了。公司最多出到萬八，你無問題嗎？」老闆托了托眼鏡。

月薪萬八，每月工作四百八十小時，時薪$37.5，略高於最低工資。

當然，公司合約也不會刻薄地寫”12:00 midnight-11:59pm”，只需寫 ”9:00am-5:45pm, It may be necessary for you to work overtime in order to cope with heavy workload and business needs”




就大方得體了。

「無問題。」浩然保持微笑。

其實做廿四小時快餐店或便利店薪水還會比現在好，但與好多大學生一樣，反而被大學的光環綑著，為了所謂「經驗」與「前景」而寧願被老闆壓搾。

(2)
達爾文的演化論在1859年面世，其理論被科學家廣為接受，但始終親自難以見證這種演化發生。

但這種物種演化竟在香港發生了。二十多年前，香港出現了一些需要極少睡眠時間的人類，當中一些甚至不需要睡。全世界科學家都對這種現象感到震驚，視他們為人類物種的未來，稱他們為「進化人」。





起初，這種物種被香港老闆高度重視。但隨著數量越來越多，薪水都被壓得越來越低了，遲遲未立法的標準工時更以後不用立法了。

「標準工時立法是對進化人的歧視。他們既然不需要睡眠，我們為甚麼要限制他們的發揮呢？」工商界議員聲稱。

「普通僱員為免被淘汰，宜減少睡眠時間與進化人競爭。」某報章發出大量的壓價文。

(3)
第四個寂寞的夜，浩然坐在辦公室裡連續九十六小時打著文件。他原先也樂觀地幻想工作可能不會多得要每日做廿四小時。但他錯了，第一天上班老闆就已經把部門一位同事裁掉了，所以他就有廿四小時的工作量。而且老闆要求他要在十五分鐘內回覆世界各地客戶的電郵，實現零時差高質服務。

時針指著三點鐘。

他伸了伸懶腰，拿起安眠藥樽，走去廁所。

他有一個興趣。





他走入廁格，呑了一粒安眠藥，睡一個小時。他不能在坐位睡覺，因為會被只睡兩小時的進化人清潔工發現。

浩然並不是因為疲倦而睡覺，而是因為想有片刻可以逃離無止境的現實。

(4)
「公司並不是付薪水給你睡覺！」老闆暴跳如雷。浩然始終被清潔工發現了。因為清潔工的興趣就是在半夜不停洗刷馬桶。進化人總有各式各樣的方式去逃離現實。

「如果你再被發現在公司睡覺，就不要怪我炒掉你。」老闆以冷酷的聲線強調。「你違反見工時的聲明，我是一分錢都不會賠給你。」

(5)
第四十個寂寞的夜，浩然仍舊坐在辦公室打著文件。他為了保著工作，已經不再用安眠藥入眠了。

時針指著三點鐘。





他覺得很累，不是肉體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累。他感得自己好像在漆黑的海中心航行，四周只有無止境的黑暗，一塊可以歇腳的岩礁也沒有。

他突然覺得好睏，好像之前幾千晚沒有睡覺的疲憊一次過襲來，但他依舊睡不了。

(6)
「死者張浩然，廿四歲，進化人，懷疑服用過量安眠藥自殺，初步判斷死因無可疑。」警員在筆記本上寫著，他第一次見自殺者面上會帶著如此燦爛的微笑，好像做著一個非常甜蜜的美夢。

五年間，所有進化人都自殺死了。就如突然出現一樣，他們也突然沒落。

由於這事關乎全人類的文明，政府也不怠慢，寫了過百頁的報告去分析進化人自殺的原因，但主要理據不外乎「進化人精神存在缺憾」、「無法面對壓力」等。

「Survival of the fittest」報告用一句短語無情地總結一個物種的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