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已經無法追溯到究竟最初是如何開始這種重復的生活了。每天總是分秒不差地起床,換上一式一樣的西裝。面對聳立於面前名為「人生」的龐然巨物…我沒有前進沒有後退…只是呆站著,原地踏步。也沒有類似迷網的感覺,反而倒是有種類似在看小說般那種對角色與自我之間的抽離感。今天也一樣,在同樣的餐廳吃著同樣的早餐,然後走著同樣的路線去加入同樣乘車上班的人潮,無目的地查看錶標示著的時間,視線突然失去聚焦點,重心偏移,耳際響起路人的驚呼聲,同時我也倒在地上。任由黑暗慢慢吞噬視覺….. 

必須….必須墜落到更深處。低語聲環繞於耳邊….意識亦隨之遠去….. 

當現實正在逐步瓦解,立在真實與空想間的交界,一切法則都變得模糊,色彩的定義被重寫。重新構築後只剩下黑白灰。我被拉引至虛幻世界的一邊,正立於門前猶疑了片刻,最後我還是踏出腳步,因為「他」用一種我無法抗拒的方式呼喚我。打開門後發現沒有天空,沒有大地,沒有任何我所認知的事物,放眼盡去的只有永無止盡的純白,腳下只有一種像海水的液體,既沒有溫度也沒有觸感。每個小動作無聲地泛起漣漪,無限擴展到盡頭……澄現出只有純白和虛無才能表達的一種美麗。  

必須….必須墜落到更深處。我沒有選擇的權利地將我的身驅容器向後仰,完全浸沒於水中….無聲地淺起水花。不斷往下沉…讓水流將我導引向更深….封閉於靈魂更深處的未知領域。容器隨著下沉浮起了很多我早已遺忘的回憶。 愛實在太昂貴,那時光是遇上她,便已花光了我所有運氣。在生命航道上我們交織相連只有這麼一點,然後繼續各自的旅程,離別之時她依依不捨地道別。 當到達底部,那是一堆殘破不堪的古代遺址,巨大的古老時鐘停止轉動,破爛得已經再也無法辨認出指針與數字,此刻既非晝日也非長夜。彷佛隨著世界的衰落,連時間都能一併毀去。破碎的灰燼的自上方不斷灑落,是我唯一能目測到的動態。但我沒有不安,沒有恐懼,只有一片淡淡的哀傷以及迎接終結的安詳….胸口有種突如其來的鼓動,我的身上散發著異樣光茫,正在與某種事物產生共嗚。憑著感覺我在不遠處一座殘破建築物的頂部發現了「他」。 他身穿著黑色斗篷,寬大的兜帽使我不清他的樣子,但他閃耀著跟我同樣的光芒,也顯然地察覺了我的到來,他從高處一躍而下,兜帽除之脫落,露出跟我同樣的面孔,但看似比我蒼老數倍。當他慢慢步向我….共嗚率不斷擴大,刮起了些風,吹散了灰燼降落的節奏。 

我知道他是誰…. 
他既是我卻非我。既是他人但絕非他人。




他是沉默的守護者,潛藏於暗影中的另一個我。
我的半身。也是這副驅殼的另一個主人。 

不需言語我也能強烈地感受到他帶來的信息,孤寂而悲哀。他翻開斗篷,展示他身上彷似從降生開始就從未痊癒過的傷口。他一直默默為我承受一切,而我卻選擇了迴避……明明我們是應該一‧起‧面‧對‧的。如今他即將死去,將所有重新注入我體內,然後他的身驅開始化作灰燼散於四周。我再次感到痛苦,胸口散發著無法消去的鬱悶感,彷如枯藤纏老樹般地勒緊我的胸腔,沒有任何胃口進食,身驅容器瞬間變的消瘦。一切都打回原狀.......我已經變回昔日一蹶不振的自己了...... 我無法解釋地流下淚水。原來我….已經如此不堪。看來把傷口掩蓋了,也不等於它不存在。 他用他僅存的最後指尖,沉默地指向遠處…..同時我也發現了,一個為了我而存在的她,站在遠處注視著我。我終於想來了,當初她曾送贈於我的,是永不褪色的自身殘像。但如今它卻成為了摧毀一切的毒物。

她既存在亦非存在既是幻影卻非幻影
她是自私的約定,我親手刻印於靈魂內側的名字。
我的歸屬地。也是這具靈魂的另 ‧ 一 ‧ 個 ‧ 主 ‧ 人。 

我頓時彷去主導權,任由這副盛載著慾念的容器往前奔,但我即使向她走近百步千步….她依然立於我不能觸及的遠方看著我….最後我瘦小的驅殼無力再走,趺坐在地上,只好任由灰燼落在我身上,慢慢地堆砌直至將我的身驅填滿。埋葬於其中。  當雙眼再度睜開,意識再度重歸現實的時侯。我發現正身處於醫院病房內,下意識地發出無意義的呻吟,原本剛想離開穿著白袍的醫生也因此轉過身來望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習慣地用原子筆敲打著寫報告的夾版。然後在上面寫了些東西。我坐直身子,直視他困惑的神情。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他跟我說,我在街上突然昏倒,原因不明,希望我能留院觀察。而且還不自覺地看著我手上的傷痕…… 我罕見地打斷別人說話,主動向他展示左手前臂上一條條的𠝹痕: 「你真的想知道為什麼有人會選擇自殘嗎?」 「或許我們只是想看見那些無法用肉眼看見的傷口而已。希望那份痛徹心扉的疼痛能得到實體…..」我同時也搶了他拿在手中的原子筆,向著自己頸處大動脈直插過去:「而且我們堅信到最後兩者真的可以一 ‧ 同 ‧ 痊 ‧ 癒。」  





但遺憾的是,我從沒有得到過救贖。因為我始終學不會的,是治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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