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瞳》一次換眼,讓我變成魔鬼(卷十已經推出!): 第七十五章 生死一剎(上)
時間,是一種很空泛的概念。
在『地獄』裡,時間的流逝速度,更是模糊得讓人難以捉摸。
畢永諾已經忘記自己究竟逼留在『地獄』多久,又經歷過多少人生。
他只知道,在遊歷過這無數的靈魂後,他對時間的感覺似乎起了變化。
作為旁觀者,畢永諾只覺得在投入那些記憶時,時間的推進似乎漸變緩慢。每一絲表情變化,每一個肢體動作,皆像慢鏡播放的片段般展現於畢永諾眼前。
這種變化,令畢永諾在觀察那些人生時,看到的細節越來越多。
種種細膩,交織起來,更令畢永諾的感受越來越深;縱然是從不認識的人,畢永諾也會為其不幸而傷感,為其幸運而喜悅。
後來,畢永諾醒悟到這些情感並非來自他心底,而是屬於靈魂主人的感覺,因為周遭事物,皆是由死者生前的記憶構成,只是越來越仔細的環境與氣氛,越來越慢的時間推進,讓畢永諾更容易接收到這些感受,從而變得像親經其景。
時間推進的變化,源於畢永諾精神的成長,使他看得通透;而感受增加,也因為他長時間遊走『地獄』,讓自身漸漸適應,吸受更多靈魂主人生前的情緒。
畢永諾沒有抗拒這種變化,因為他想要找出『地獄』與『天堂』之間的秘密,必須在這些死後被『地獄』吸收的靈魂之中,找出一種規律或一個共通點。
不過,這變化卻有著代價。
「你終於醒來了?」
畢永諾睜眼不久,便聽到「自己」的聲音。
正確來說,是撒旦的聲音。
稍微坐直身子,畢永諾只見柔和的燈光映著充滿古猶太風味的大廳,自己又回到了撒旦的靈魂居所。
對方仍是坐在那個位置,手中正提著一個金瓶。
撒旦搖搖輕晃金瓶,醉人酒香從中溢出,但畢永諾這次卻沒半點喝酒的意慾,反而心裡有點發毛的感覺。
「似乎你剛遇到一些不快的經歷。」撒旦見狀笑道,喝了一口葡萄酒,笑問「這次又遇到甚麼人了?」
「一個埃及士兵,隨著法老追趕摩西的部隊。只是最後還未渡過紅海,便被突然回復原狀的海水迎頭擊斃。」畢永諾無奈笑道:「被海水沖死,弄得滿肚是水,所以這酒還是免了。」
撒旦笑而不語,黑手一揮,金瓶憑空消失。
經歷真實感增加的代價,就是在靈魂記憶裡的一切,會確切地影響畢永諾的靈魂。
以往置身槍林彈雨,畢永諾不會受半點傷害,因為任何事物都會自然而然地穿透他的身體;但現在遊走人生時,靈魂記憶裡的一磚一瓦,畢永諾也能觸碰得到,且帶來實在的質感。
如此一來,畢永諾便不能當一名完全的旁觀者,因為他隨時能被記憶中的事物所傷。
處身靈魂記憶中的他,活動範圍大受限制,也不能打開魔瞳躲過,因此要是靈魂的主人死於微大的意外,畢永諾便難免被波及。
像這一次,他早知紅海定必會再次合上,但也不得不跟隨那名埃及士兵,追擊摩西,終被海水沖得昏迷過去。
「這次還是但丁把我送回來吧?」畢永諾苦笑一聲,道:「這陣子也全靠他,我才可平安無事。」
但丁和畢永諾不同,進入記憶心房後,不用從頭經歷該靈魂的人生一遍,而是能自由進出,因此畢永諾每每遇上危機,但丁都會及時介入,把畢永諾救出來。
「但丁確是個可靠小子。」撒旦笑道:「不過,我看你也快不再需要他了。」
「你意思是,」畢永諾皺眉問道:「我很快會參悟到靈魂區分的方法?」
「不錯。可能你投入靈魂記憶太久,只顧觀察別人,發覺不到自己身體的變化。」
撒旦笑罷,黑手再次一揮,一面人高的銅鏡忽爾在畢永諾身旁出現。
畢永諾轉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因為他看到鏡中的自己,不知何故,竟變得瘦骨嶙峋,臉容疲憊,宛如將死之人!
「怎麼我會變成這個樣子?」畢永諾細細撫臉,愕然看著銅鏡問道。
「在『地獄』裡的外表,反映著靈魂精神狀態。眼下你身無長肉,證明靈魂越來越不穩定。」說到這兒,撒旦忽然笑道:「不過,這卻是好徵兆。」
「為何是好事?」畢永諾不解。
「還記得我先前提過,『地獄』裡的修行有二個階段,第一是『旁觀人生』,第二是『體驗人生』?」撒旦笑問道:「你第一階段修行,其實已接近尾聲,近來遊歷人生時,你可有察覺到時間流逝的速度有所轉變?」
畢永諾回想片刻,搖頭說道:「沒有,先前我還會注意到每次經歷之間的快慢變化,但經你一提,這幾次的靈魂記憶裡,時間推進似乎並沒有多大的改變。」
「這代表你的靈魂幾近成長到極限。」撒旦笑道:「到了這地步,也意味著你可以進入修行的第二個階段。」
畢永諾聞言追問:「我怎樣才可以開始第二階段?」
「保持這種不穩定。」撒旦笑著解釋道:「現在你遊歷人生,諸事像真,全因靈魂生前記憶,直接滲透你的精神,影響你的感覺。而『代入人生』的途徑,就是讓影響變到最大,令你分不清環境真假,產生『你就是死者』的錯覺。」
「但你先前說過,這種代入,我會容易迷失自我。」畢永諾疑惑問道:「以我眼下狀態,真的適合開始這第二階段?」
「其實正常的方法,應該先加強靈魂,再透過反覆冥想,不斷切換於虛實的感覺,最終達至『代入人生』的境界。」撒旦嘆道:「可是我用此法,也花了千年時光才能成功,此刻你卻沒有如此多時間花費。」
「一千年!」畢永諾看著撒旦,苦笑道:「這樣我確實非冒險不可。」
「我們既是魔鬼,走邪道也是自然。」撒旦豪氣大笑,又道:「不過你也可放心,我也不是沒有準備。」
「難道有甚麼方法可以減低風險?」畢永諾連忙問道。
「不錯。」撒旦說著,忽然手指畢永諾,笑道:「就是那個你未完全經歷的人生。」
畢永諾聞言,轉念一想,立時明白撒旦所指,正是他母親成尚香的靈魂心房。
縱使近來畢永諾觀查人生時,因為受到真實感的影響,不時被但丁強行帶走,但每次在撒旦的靈魂心房裡回復後,他都會再次回到先前的人生,完成觀察。
唯獨是成尚香的靈魂心房,畢永諾始終沒有回去。
因為,他不想再次目睹母親的死。
「我知你母親的死對你來說,是一道不願揭開的傷口。」撒旦看著自己的複製體,認真說道:「不過,傷口並不會因為你的漠視而不存在,不去面對它,你終究只會替敵人製造一個致命弱點。」
畢永諾沒有說話,只是沉默思索。
他知道撒旦所言非虛,雖然直到此刻為止,他都沒有因為成尚香而陷入困境,但這始終是個隱憂。
畢永諾也明白,此刻現實世界兩教交戰,峰火不斷,唯有盡量減少自己的弱點,才能更有效地面對群魔,甚至即將來臨的天使軍。
所以,他非剋服陰影不可。
良久,畢永諾終於打破沉默:「回到我母親的靈魂心房,就可以減少迷失自我的機會?」
「不錯,因為那段記憶,你參與其中,且佔了不少份量。」撒旦笑道:「我不能明白告訴你會如何減少迷失的機會,這法子也存在不少風險,但我相信以你的本事,必能熬過。」
「但願如此。」畢永諾無奈笑道,又問:「對了,先前我在她的靈魂之中,受到『慾』的攻擊,又是甚麼原因?」
「你的闖入,使你倆的靈魂和精神交疊,所以才會產生這種奇怪現象。你母親已死,也沒有保留自己的意識。『慾』只是記憶投射,他之所以改變行動,向你攻擊,主因還是你心裡的悔與恨,影響了你母親的靈魂。」撒旦看著畢永諾,認真地道:「所以,真正想傷害你的,其實是你自己。」
「悔與恨?」畢永諾低頭咀嚼片刻,才抬頭再問:「那我怎樣才能阻止『慾』的攻擊?又如可代入我母親的人生?」
「這空間之內,有著『無我』與『有我』兩種境界。」撒旦頓了頓,解釋道:「『無我』,就是忘卻你自己的存在;『有我』,則是抓緊自我意識。」畢永諾留心聽著,一時間沒有說話。
「你初進『地獄』,心知所見所聞皆是死去之人的記憶,並不會忘記自己的身份,以及外頭的事,那就是『有我』最完滿的時候。」撒旦淡然笑道:「經過修行,你的靈魂因為成長變得不穩定,也越來越容易被死者生前的感覺所影響,這代表你已從『有我』的境界,慢慢接近『無我』。」
「接近?」畢永諾聽出關鍵,問道:「要是完全『無我』境界呢?」
「那時你一切感覺,就會完全等於靈魂主人生前的感覺。她看到甚麼,你就看到甚麼;她有甚麼情感,你就會得到一樣的情感。」撒旦笑道:「到了那個地步,方算是『代入人生』。那時候,你母親的靈魂不會再感覺到你,『慾』也不會作出攻擊。」
「完全『無我』,就是讓我自以為自己就是『靈魂主人』本身吧?」畢永諾摸著下巴問道:「要到此地步,我則要暫時摒棄所有感觀,所有感情,對吧?」
「不錯。」撒旦笑道:「簡單來說,就是要做到『目不觀、耳不聞、舌不嚐、鼻不嗅、膚不觸、心不動』。」
「聽起來可有點困難。」
「我相信,這難不倒我的複製體。」撒旦信心十足的大笑罷,又認真地說:「不過,在『地獄』裡要是一直維持『無我』境界,最終就會失去自我意識,永遠陷在靈魂記憶之中。所以,你得不斷重覆『有』與『無』這兩種境界,當兩者來到致完美的平衡時,才能代入人生之際,又不會失去自我。」
「不斷重覆?」畢永諾皺眉問道:「但這兩個境界不是互相抵觸嗎?怎可能達到兩者平衡的地步?」
「可能,外面的世界也許不可能,但這兒是靈魂的世界,無事不可實現。」撒旦笑道:「你可聽過『矛盾』這個漢字?」
「自然聽過。」畢永諾點點頭,道:「這詞源於戰國時期一個楚人,說自己擁有刺穿萬物的矛,以及抵擋所有兵器的盾,但兩種論調,卻不可能同時存在。」
「其實這一矛一盾,並非完全對立,也可以有一點,讓兩種最強共存。」撒旦笑道:「那就是矛刺穿盾之際,矛頭同時被盾擋到鈍掉,不再銳利。」
畢永諾聞言,拍手驚呼一聲,豁然開朗的道:「對啊,怎麼我從未想過?」
「這情況發生的瞬間,矛和盾皆完成各自的責任,也證實了最強之論,只是在下一個瞬間,盾出了缺口,矛也不再銳利,平衡也立即消失。」撒旦繼續解釋道:「『無我』和『有我』也是同樣情況,當你由一個極端一下子切換到另一個極端,當中切換的瞬間,就是平衡點。」
雖然從未實際試過,但光是聽撒旦解釋,畢永諾也感到這種切換絕對不容易。
「其實最困難的地方,並非到達平衡,而是維持這種平衡。」撒旦說道:「你不單要在每個念頭之間完成切換,還需在接下來的每一個念頭,繼續切換。」
「要是我來不及切換呢?」
「要是你在『有我』境界,切換不及也不成問題。」撒旦頓了一頓,道:「不過,要是在『無我』境界停留太久,你便很容易迷失自我。」
「聽起來,實在很危險。」畢永諾冷笑一聲:「不過,我也沒有停步的餘地了。」
「你有這種覺悟,也是好事。」撒旦點點頭。
「不過,你先前不是說,我將會參透到生死之秘嗎?」畢永諾問道:「這又與『代入人生』,有甚麼關係?」
「你在『地獄』經歷了數之不盡的人生,難道沒有半點得著?」撒旦沒有讓畢永諾回答,繼續笑道:「我知道,其實你已經大概捉摸到,在這兒靈魂之間的共通點。」
畢永諾看著撒旦,微微一笑,點頭默認。
憑著孔明的提示,以及遊歷過數以千萬計的人生,畢永諾已漸漸留意到,這些死者之間,存在某個共通點。
近來時間推進的緩慢,更讓他看得清楚,只是近來他常常被靈魂記憶裡的意外打斷或擾攘,因此未能完全確定這共通點是否屬實。
「當初我與你一般,面對同一情況。不過首次『代入人生』後,我確認自己推測沒錯。」撒旦笑道:「這次你完成試煉回來,便告訴我你的答案吧!」
由於才剛經歷過那埃及士兵的人生,撒旦並沒有讓畢永諾立時出發,而是待他先在這兒養精蓄銳。
除了休息,畢永諾還趁機向撒旦請教進入『無我』的竅門。二人本為一體,許多時撒旦說了簡單幾句,畢永諾便即心領神會。
如此一來,畢永諾也逐漸摸索到切換兩種境界的方法。
靈魂世界,沒有晝夜之分,二人討論,只是精神交流,也不覺疲累。
一直到恢復元氣,撒旦也把心得盡數傳授,畢永諾便再次起行。
看著畢永諾消失於靈魂心房後,撒旦身旁忽有一團黑影憑空現身,卻是拉哈伯的靈魂。
「路斯化,你看這小子可會成功?」拉哈伯晃著長尾,問道。
「他怎說也是我的複製體。」撒旦傲然一笑,道:「我能熬過,他怎可能失敗?」
「嘿,但他可沒有承繼你的一切。」拉哈伯陰陽怪氣的一笑,「除了你和那小子本身的靈魂,他體內還有另一具靈魂呢!」
「小拉,那具靈魂,也不是等閒之輩啊。」撒旦笑道:「我可是很期待,我們『三位一體』時,會有何等效果。」
撒旦說罷,突然打了一個響指,接著,偏房忽有一名男子,腳步緩慢的走出來。
男子個子高大,身上穿著戰國時代樣式的盔甲,縱使雙眼緊閉,渾身卻散發著濃濃的殺氣,不怒自威。
不過,男子似是沒有自我意識,聽到響指後,便自動自覺走到撒旦的面前,盤膝與之相對而坐。
「白起?」拉哈伯看了男子一眼,道:「路斯化,你果真不厲害的也不取來當載具啊。」
撒旦聽到拉哈伯的調侃,笑而不語,只是閉上眼睛,聚精匯神的運起功來。
運功片刻,撒旦忽然打開雙眼,在同一時間,白起也睜眼,和撒旦四目交投。
接著,二人的身子都向前微傾,直至額頭相觸,他們才同時再次闔眼。
半晌,撒旦渾身魔氣大作,白起則開始變得神色痛苦,又過一會兒,那張方臉開始滲出豆大的汗珠,但這些汗珠,竟不是透明,而是像墨般漆黑!
與此同時,白起的身體漸漸沸騰起來,一張臉變得血紅,那些黑色汗珠也慢慢蒸發成黑氣。
這些黑氣似被某股力量操縱,沒有立時散去,反而扭成一縷墨煙。
熱氣成煙,緩緩飄昇,卻見原來房子頂部,早積聚了一團不小的烏雲。
烏雲在頂,浮遊不散,但見黑煙飄到最高時,與之融合,使其顏色變得更深更濃,彷彿隨時要液化成雨!
其實白起正是先前撒旦用以載上自己碎片,開闢『地獄』通道的靈魂之一。
畢永諾修行期間,並沒有忘記要把撒旦靈魂碎片尋回,經過多番努力,至今已找回三百多片。
有時碎片獨立成塊,畢永諾便會把碎片直接交給撒旦;萬一碎片沒有與載具分離,畢永諾便得把那載具帶給撒旦,讓其運功把碎片逼出,白起正是這種情況。
此刻,撒旦頭上的烏雲,正是這些日子,畢永諾所找到的三百多片碎片,融合後的結果。
拉哈伯看著二人用功,心知一時三刻也不會完事,打了個呵欠後,身體一轉,便憑空消失不見。
畢永諾離開撒旦的靈魂心房,只見但丁早在白光空間,守候多時。
但丁看見畢永諾出來,便即上前,笑道:「你終於出來了,這次在裡頭花了不少時間啊。」
「因為要跟撒旦討教一些事情,所以逗留了一會兒。」畢永諾笑道。
但丁點點頭,轉身便要領路,此時畢永喏卻說道:「慢著,我這次要回去我媽媽的靈魂心房。」
但丁「啊」地一聲,似乎有點意想不到,不過他也沒多問,只是自顧自地帶路。
回到白光空間,畢永諾只見四週的靈魂出入口再次改頭換臉,這次卻是一個個血潭。
血潭或大或小,色澤深淺不一,有些污濁,有些清透,在這白色空間內,格外艷目。
對此,畢永諾早已見怪不怪,因為每次經歷一個人生,這些出入口都會改變外貌,層出不窮。
先前但丁也說過,出入口的外貌會因應自己精神裡不同需求,不過人總是難以理解自己內心,這次畢永諾也想不通,為甚麼出入口會以血潭的形象呈現。
看了一會兒,畢永諾正感無聊,便向但丁問道:「但丁,可否問你一件事?」
「嗯,當然可以。」但丁點頭笑道。
「為甚麼你會對『地獄』瞭若指掌?」畢永諾問道。
雖然在『地獄』裡逗留了好一段時間,但這些日子來,畢永諾主要都在靈魂心房裡渡過,甚少和但丁交流,此刻荒悶,突然心生好奇,便開口詢問。
「哈哈,那是因為我打從二千五百年前,已經開始走這『地獄』,而且還是每一天都在走。」但丁笑道:「雖然近年,有不少靈魂增加,但位置大體相若,我走得多了,自然就認得路。」
「二千五百年!」畢永諾聞言吃了一驚,嘆道:「難怪那些靈魂心房,你都能自由進出了。」
但丁先前曾跟他說過,只要完整遊歷人生一遍,那麼日後再次進入該靈魂,便可以隨意選擇進入和離開的時刻。
「嘿,其實我也是逼於無奈啊。」但丁搖頭苦笑,「我之所以每天都在此出現,只因我是一個不能作夢的人,每次我闔上眼睛,想要入睡,靈魂都會不自覺來到『地獄』之中。」
畢永諾大為好奇,連忙追問,但丁嘆了一聲,才淡然憶述往事:「古時印度有位智者,叫作能仁寂默,中原人又稱他作釋迦牟尼,是佛教始祖,你應該聽過吧?」
「我自然識得。」畢永諾點點頭,念頭一轉,忽問道:「難道,佛祖也是魔鬼?」
「不錯,而且他還是當初十二位大天使之一。」
「十二位大天使?」畢永諾皺眉喃喃,顯然不識。
「十二大天使,是一眾天使之中,最初生也是實力最高的十二位,地位超然,各擁有一具神器。」但丁見狀,便即解釋道:「這十二位大天使,又另分作上六下六。上六大天使在首六個白晝帶著一半天使,協助『神』創造天地,而下六大天使則是負責首六個黑夜的援助。」
一直以來,拉哈伯也鮮少提及他仍是天使的事情,所以聽到但丁的介紹,畢永諾興趣大增,便即問道:「那麼釋迦牟尼屬於哪一方?」
「他是上六大天使之一。」但丁頓了頓,又道:「撒旦也是其中一員。」
對於撒旦原是上六大天使,畢永諾並不感到意外,只是他聽到但丁的話後,想了想問道:「二人同為上六大天使,後來又一同墮落成魔,看來撒旦和佛祖分屬好友。」
「他們二人的確稱得上是好友,但那也只限於天國時。」但丁說到這兒,忽然嘆息一聲,道:「因為,釋迦牟尼在地上的時候,談不上是魔鬼,而且二人想法不同,便漸漸疏理。」
「怎麼他不算是魔鬼?」畢永諾奇道。
「因為離開天國以後,佛祖便再沒出手傷人。」但丁笑道:「直至壽終之日,釋迦也沒吸收過半點人類的生命能量。」
「這釋迦牟尼看來是位良善的人,也不怕『天劫』。」畢永諾說道,心中忽然想起他師父猶大。猶大也是一個不喜殺戮之人,但為勢所逼,不得不出手。
「是啊,他的確懷著一顆仁心,所以動物總喜歡親近他。」但丁感慨笑道。
「但他和你不能入睡的情況,又有甚麼關係?」
「其實我本為凡人,自小追隨釋迦牟尼,乃是他眾多聽道者之一。」但丁笑道,聽得他忽然提起往事,畢永諾連忙留神。
「那時釋迦追隨者眾,我也算是其中一位和他較親熱的弟子。可惜在二十歲那年,我家鄉毫無先兆的發生一場瘟疫,死了不少人。」但丁談起自己的往事,臉上卻異常平淡,「那時,我依照佛祖吩咐,和其他道友一起回鄉救人,只是那疫病凶猛異常,藥石無靈,自己最後也不幸染上。」
眼下但丁安然無恙,畢永諾還是追問:「後來怎樣了?」
「為免擴大疫情,染病者都會走上釋迦居住的山頭隔離。我染病以後,也隨同其他病者上去。來到山上,卻發現隨了釋迦,原來還有別的人在,且沒有染上瘟疫。」但丁抬頭回憶,道:「那人渾身深黑膚色,頭上長有一雙巨角,極之猙獰。那時我以為那人是傳說中的阿修羅,許久以後,我才知道他是撒旦。」
「撒旦?」畢永諾詫異的問道:「他為甚麼會再哪兒?難道是要出手救人?」
「救人?」但丁搖頭笑道:「恰好相反,撒旦並非救人,而是殺人,因為帶來瘟疫的人,就是他啊!」
「啊,他為何要這樣做?」畢永諾聞言大奇。
「因為撒旦得到『地獄』,卻不知裡頭情況,便想佛祖幫功,尋出箇中秘密。」但丁解釋道:「不過,佛祖卻不願犧牲他人,於是撒旦便故意製造瘟疫,逼佛祖出手,也好等有大量病危者供他利用。」
「我不明白,尋找『地獄』的秘密,為甚麼和佛祖有關?」畢永諾皺眉問道:「而且,又為甚麼要有大量病人?」
「這得從釋迦牟尼的魔瞳,『因果之瞳』說起。『因果之瞳』能觀察事情一段時間,然後改變當中的因果排序。譬如有人把一顆『石子』拋進湖中,佛祖看見這過桯的話,便可以將被拋進湖中的,變作是投石的人。」但丁自顧自的解說:「釋迦曾偶然因這異能,讓自身靈魂和一個將死之人互換,意外進入『地獄』。後來撒旦得知此消息,便千里迢迢,來到印度,望佛祖能帶他進去。」
「想不到佛祖卻是比撒旦還要先來到『地獄』。」畢永諾心下暗想。
「不過,釋迦不知何故,始終沒有答應,也沒有回答撒旦的問題。」但丁說到這兒,臉上露出苦笑,「撒旦苦無對策,終便把瘟疫帶到我的家鄉,讓萬人染病,逼佛祖以魔瞳拯救病眾。」
「但這『因果之瞳』,能怎治他們的病?」畢永諾不解地問。
「釋迦沒有目擊染病過程,自不能把我們變回無病之人。不過,這也是撒旦的目的,因為他希望佛祖利用『因果之瞳』,親睹病人病死,然後倒果為因,將他們救回。」但丁頓了頓,道:「這樣一來,死而復活者,便可以告訴撒旦,靈魂進入『地獄』後所見的光景。」
「原來如此!」畢永諾聞言驚嘆,道:「這『因果之瞳』好不厲害,竟能逆轉生死!」
但丁此時卻搖搖頭,苦笑道:「這異能聽來駭人,不過改變因果,畢竟是逆天之事,當中所存風險極大,消耗的魔力也非一般魔瞳可比,尤其事情改變幅度得越廣,消耗越高,也不一定能夠順利逆轉。」
「不過,釋迦最後還是成功吧?」畢永諾看著但丁,笑道:「不然,你也不會在這兒和我交談了。」
「對,他的確成功了。只是,數萬名死者之中,僅我一人還陽,其他的靈魂始終沒有回來。」但丁長嘆一聲,道:「而佛祖他也在我死後重生瞬間,耗盡魔氣,引發『天劫』,中毒而亡!」
畢永諾「啊」的一聲,道:「這『因果之瞳』,實在存有極大的危險!」
「不錯!佛祖臨終之前,把『因果之瞳』傳了給我,不過親睹這魔瞳的不穩定,我也鮮少使用。」說到這兒,但丁忽然看著畢永諾笑道:「上次為了救你,我才逼不得己出手。」
其實在但丁解說「因果之瞳」的能力使,畢永諾已猜到魔瞳已落在他手中。
那次畢永諾在成尚香的靈魂心房,被「慾」按在地上,砸得頭破血流,卻在一瞬間傷勢消失,轉移到「慾」身上,更和他位置互換。
當時已感不可思議,畢永諾現在回想,也覺神奇。
「我死裡逃生,靈魂的特質也變了。因此佛滅以後,我每每進睡,靈魂便會自動回到『地獄』裡頭。」但丁笑道:「別人作夢,不論好壞,皆是幻象。我所『夢見』,卻是真真切切,逝去之人的一生。」
畢永諾知道許多魔鬼在修練到一定程度,可以不用睡眠,不過他深知道但丁初成魔鬼時,定必過得比他人痛苦。
「如此說來,撒旦對『地獄』的初步了解,也是由你而起。」畢永諾喃喃說道。
「不錯。」但丁點點頭。
畢永諾猶豫半晌,忽問道:「你有恨他嗎?」
「你指撒旦?」但丁笑道:「你覺得我應該恨他嗎?」
「他害死你的鄉人,更累釋迦受『天劫』而死。」畢永諾說道:「你對他懷有恨意,也是人之常情。」
「常情?可是非常事,得用非常手段。後來我明白,撒旦此舉,雖則累許多人無辜送命,但他目的卻是要了解『地獄』,早日籌謀推遲末日之法。」但丁嘆道:「殺萬人,救無量大數人。你說,撒旦有沒有錯?」
畢永諾低頭思索,一時間沒有答話。
「其實,我起初確是對撒旦恨之入骨。雖然我能自由出入『地獄』,但在那場瘟疫之後將近百年時間,我也對他避而不見,也沒透露半點消息。」但丁說道:「只是後來,我想起釋迦以往的教誨,才慢慢放下執念,告訴他『地獄』的真正狀況。」
畢永諾見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似乎真的對撒旦再沒仇意。
「釋迦生前常說,唯有放下仇愛,方能脫離永恆憂苦。」說到這兒,但丁忽然停下來,轉身看著畢永諾,淡然笑道:「臨終之時,釋迦雖然因毒而臉色紫青,但他依然露出和諧的笑容,那雙真摰的眼睛,看著撒旦時,也沒含半點仇怨。」
語畢,但丁便不再話只,只指著面前一個血潭。
縱然沒有標記,畢永諾也感覺得到那是成尚香靈魂心房的入口。
「預備好了沒有?」但丁笑道:「這一次,我不會再進去救你。」
畢永諾深呼吸一下,便即微微點頭,道:「我一定可以成功渡過!」
正當他想把腳踏在血潭上時,畢永諾忽然轉頭,問但丁道:「對了,你可曾在這兒,見過釋迦牟尼?」
「沒有。」但丁搖頭說道:「我走遍『地獄』,也未曾見過他靈魂的踪影。」
「他可是去了『天堂』?」
「也許是。」但丁笑道:「也許他真的在死前,斷掉貪嗔痴三毒,靈魂超然於『天堂』『地獄』。」
畢永諾默言不語,咀嚼片刻,心中只感似懂非懂,便不再多想,回頭伸腳,踏在那血潭之上。
畢永諾的腳尖碰到血潭,只見血潭立時泛起一陣誇張的巨浪,足有數米之高!
畢永諾還未反應過來,便覺周遭一下子昏暗無光,卻是血浪瞬間把他吞噬其中!
眼前一花,場景忽轉,畢永諾又回到那條陰森血腥的後巷中。
畢永諾剛進入靈魂空間,突然感到呼吸困難,卻是脖子被一隻大手,牢牢從後捏住。
畢永諾想要反抗,但對方手力極強,一下子把他提起,再砸到石地上。
「碰!」額頭重擊在地,痛楚讓畢永諾感到一陣暈眩。
對方沒有停下手,不停出力,畢永諾被砸得頭破血流,眼前景像頓時染紅一片。
混亂間,畢永諾向後一瞥,卻見出手者披頭散髮,目光淫邪,正是「慾」!
「別再掙扎了!」邪笑聲起,「慾」抓住畢永諾的頭,一下接一下地奮力砸擊。
畢永諾頭痛欲裂,只感天旋地轉,完全沒有掙脫的力量,越感昏暈。
就在畢永諾被砸得神智不清,幾近昏迷時,一道幽怨的女聲忽從遠處響起:「小諾,媽媽實在對你好失望啊……為甚麼你要離開?為甚麼你不願陪媽媽一起死?」卻是此間靈魂心房的主人,成尚香。
聽到成尚香的話,立時令畢永諾腦海一陣清醒,也猛然想起此行目的。
「撒旦說要達到『無我』,才可以令一切回復正常。」畢永諾強打精神,心中想道:「我定要成功,不可以再在這裡糾纏下去!」想念及此,畢永諾便即閉上眼睛。
雙眼闔上後,畢永諾眼前並非變得漆黑一片,相反,他仍能看到後巷的情景。
畢永諾只見後巷之中,一名污穢不堪的大漢正手執一人,不斷虐打,那污漢自然是「慾」,而那被打的人,卻是畢永諾自己。
畢永諾知道,此刻情況,已變成了成尚香的所見所聞!
眼見此法可行,畢永諾便即繼續封閉自己的其他感官。
他屏住呼吸,鼻腔中的血腥氣頓時大減,取而代之是成尚香周遭垃圾的臭味。
他咬斷舌頭,口中鮮血的鹹味消失不見;他以指插穿自己耳膜,但頭顱砸地的撞擊聲依在,但聲音全是源自成尚香雙耳。
畢永諾不再守住自己的意志,渾身放軟,任由「慾」擺佈。
「慾」沒有停手,力度依舊,但畢永諾感覺到傷口傳來的痛楚慢慢變小,反而心中卻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感,迅速擴大。
當畢永諾不再感到半點痛楚,內心完全被驚懼佔據時,「慾」突然停下手上動作。
他一把放開了奄奄一息的畢永諾,慢慢向成尚香走來。
縱然放過了自己,但畢永諾心中的恐怖卻有增無減。
畢永諾知道,這股巨大的驚恐,乃是源於成尚香。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進入了「無我」狀態,代入了母親的經歷。
此刻,畢永諾所見所聞,所嚐所嗅,所觸所感,一切是成尚香在十多年前的感覺。
巷中的燈光明亮,但反而讓成尚香更感害怕,因為光線使「慾」的猥褻樣子,照得一清二楚。
「這…..這男人究竟是誰?是流浪漢嗎?」
成尚香眼看那大漢走近,一臉不懷好意,便想轉身逃走,但不知何故,一雙腿腳此時像貫了重鉛,完全動不彈得。
「看來『慾』以魔瞳硬化了媽媽的腿。」
畢永諾全心投入,僅僅保留了一絲意識,用以切換回「有我」境界。
他知道必需要守住這一絲意識,才可避免陷入無盡的靈魂回憶。
「你別過來!」
成尚香強自鎮定地,出聲呼喝,但本能產生的驚慌,使她的聲音小得幾不可聞。「慾」自然沒加理會,反大受刺激,笑得更加淫邪興奮。
成尚香強自鎮定地,出聲呼喝,但本能產生的驚慌,使她的聲音小得幾不可聞。「慾」自然沒加理會,反大受刺激,笑得更加淫邪興奮。
「不行,媽媽要受傷了。」
畢永諾想法一閃,「慾」果已來到成尚香面前,並一手握住她的頸子。
「慾」的手勁極大,立時讓成尚香吸不進半點空氣。
「放手!好辛苦……」
她竭力掙扎,雙手不斷揮打,但這種力度的反擊,對「慾」不痛不癢,反令他慾火大增。
一聲如野獸般的沉聲吼叫後,「慾」終於按捺不住,用力抓住成尚香的頭,重重擊在牆上!
碰的一聲沉響,成尚香立時感到額頭如被火灸般疼痛。
她竭力掙扎,雙手不斷揮打,但這種力度的反擊,對「慾」不痛不癢,反令他慾火大增。
一聲如野獸般的沉聲吼叫後,「慾」終於按捺不住,用力抓住成尚香的頭,重重擊在牆上!
碰的一聲沉響,成尚香立時感到額頭如被火灸般疼痛。
「好痛!」
畢永諾代入了成尚香的角色,額頭的痛也一併感受得到。
「這人要殺了我嗎?」
成尚香心下驚惶,反手亂抓,但「慾」一下子便把她的手捉住,更使重手將之扭至骨折!
成尚香心下驚惶,反手亂抓,但「慾」一下子便把她的手捉住,更使重手將之扭至骨折!
「我一定會替媽媽報仇!」
斷手的痛楚讓畢永諾痛入心肺,怒火頓起!
但在此時,「慾」再次把成尚香砸到牆上,各種劇烈的刺痛累積起來,竟讓畢永諾的精神出現動搖。
畢永諾保留的自主意識本就不多,加上不斷來回兩種境界,風險極大,這一絲動搖,就像受壓的牆出現一道裂縫,縫小卻急速變大!
他並沒有察覺到,成尚香頭部不斷受創,帶來的痛苦與暈眩,竟把自己的意志也一拼被消磨!
精神上的打擊,使畢永諾開始拿捏不住僅有的一絲自主意識,他的「有我」狀態漸漸不穩,更隨著「慾」接二連三的虐打,慢慢趨向「無我」!
碰!
「救命……有誰來救我?」
碰!
「好暈……媽媽快抵受不住……」
碰!
「獻,快點來救我……」
碰!
「爸爸呢?爸爸在哪兒?」
碰!
「若辰,你在哪兒?怎不來救我?」
碰!
「爸……他早已離開了我們…….」
碰!
「今天我也離開拋棄小諾嗎?」
碰!
「天父啊……」
碰!
「我今天會死在這兒嗎……」
碰!
「神,為何要縱容這種事情?」
碰!
「死後是怎樣的世界?」
碰!
「世上有天堂嗎?」
「我死後會去那兒嗎?」
「不行了……」
「我熬不住了……」
直到此刻,畢永諾的「有我」狀態完全崩潰,他的精神已陷入「無我」,走不出來!
成尚香不過是普通人,接連重擊早已令她神智不情,連嗚咽的氣力也沒有。
痛苦與驚怕的淚水,只能從眼角緩緩滲下。
此時,躺在遠方一動也不動的畢永諾,也一同流下淚來,只是他自己卻沒知覺,因為眼下的他,已經完全失去自我意識。
「嘿,我不知道死後有沒有天堂地獄,我只知道你待會兒被我上,應該會快活過神仙啊!」「慾」淫邪的笑道。
聽到「慾」褻瀆,奄奄一息的成尚香,完全沒有反駁的氣力。
「慾」眼見她心跳微弱,連氣也不能吸一口,便猙獰一笑,大手張開,抓住她的血臉,便要施展最後一擊。
成尚香知道自己今天難逃一死,在這最後關頭,心中恐懼突然一掃而後,思緒也平靜下來。
「碰!」頭顱重重擊在牆上,低沉的骨裂聲,讓成尚香知道自己已走到一生盡頭。
在生命最後一剎那,成尚香沒有回憶一生種種,她只想讓自己無憂無喜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