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密室中那些經歷,頓時在我腦海中浮現。

「你在開甚麼玩笑?」我怒吼一聲,攻向老姜,可是他再次發動魔瞳技能,教我一擊落空。

老姜也明顯是頭老魔鬼,一直技巧熟練地迴避與我目光相接,使我難以「傀儡之瞳」操控他。

「這不是玩笑。」老姜有點疑惑地道:「這是『先見之瞳』看到關於你的結局。」他說話時心跳平穩,情緒沒有任何撒謊的味道,似乎在說真話。

不過那時我因為想起了那段不斷胡亂殺人的日子,一時怒火中燒,完全沒停止攻擊,最後更將本已搖搖欲墜的古城轟得崩塌,逼使老姜趁磚石飛落時「穿透」遁走。





古城倒塌,亦令我稍微冷靜下來,連忙抄走捲畫,打開「穿透之瞳」離去。

來到地面,只見老姜已朝走得老遠,幾近不見,但想到捲畫中的內容,我便立時跟上,打算尾隨他到孔明藏身處。

我知道以老姜的本事,若我隨便追上,他必會發現,所以我一直和他保持極遠的距離,而且還使用出我得到「穿透之瞳」後所修練出來的新技巧,就是讓光線穿透身體,令自己變成完全的透明,教他就算回頭張望,亦看不到我的存在。

老姜也是心思細密之人,行走路線迂迴,而且時快時慢,日夜不分,不過他趕路以來,從沒使用過魔瞳異能,亦沒再使出穿透之技,因此我雖與他保持極遠距離,但跟蹤起來尚算容易。

後來他離開陸地,駕著一艘小艇駛向大海,我便以「傀儡之瞳」操控一頭岸邊的礁鯊,在水底下緊緊相隨。





如此在海底裡深潛了整整三日,老姜終於停泊在一個小島嶼上。

為防孔明悉破我的存在,我一直在海上待到零晨,才以「傀儡之瞳」操縱的海鷗,繞島俯瞰。

小島不大,島上獨有一座建在崖邊山洞裡的小屋,我知道孔明大有可能就在裡頭,便控制一頭老鼠,偷偷潛進屋裡。

但當老鼠進去無聲無息地巡查一趟後,我才發現屋裡除了老姜,就只有一對連體女孩,卻不見孔明的蹤影。

我心下大感奇怪,便又以各種動物暗中觀察、偷聽三人的對話。





幾天下來,我終於拼湊出個大概,原來孔明已死,死前卻將「先見之瞳」傳了給這對雙生連體女孩。

我亦從他們的對話中得知,那幅捲畫確是兩姐妹以「先見之瞳」看到的未來所繪畫出來,並不是甚麼惡作劇。



如此一來,我卻是大惑不解。

為甚麼我將會遇見的情景,會是那個密室?

那密室早在我還是教主時,已曾作改建,在『涅槃』大爆炸中,更是完全被毀。

但偏偏兩姐妹所繪的,跟我最開始擁有記憶時的密室,完全一樣,就連每一個角落的細節,都彷彿像照片一般完美呈現。

我心裡閃過許多設想,卻無一合理。





那時,我打算趁夜偷襲,奪走「先見之瞳」,看看能否解決心中疑團。

不過,當我打算自底部穿透進山洞房子時,卻意外發現了一個密室。

對,就是那個本應囚禁著拉斐爾的密室。

那時,我並不知密室原本所囚之人的身份,但看到裡頭四幅壁畫,便知道那很可能是孔明生前留給那對姐妹的畫室。

當看到最後一幅壁畫,畫著不知是我或你的『獸』,面對著身披『火鳥』的亞當時,我心裡再次泛起一種不應出現的熟悉感。



彷彿,我曾經經歷過類似的情景。







我看著壁畫,苦思良久,卻始終難以在破碎的記憶中回想起來,便唯有無奈放棄。

接著,我無聲無息地走到屋中,打算順手牽羊之際,卻發現寢室裡的連體姐妹,有一人未睡,卻是那終日不言不語的妹妹楊亦懷。

只見她手執一根鉛筆,正在一張雪白的畫紙上來來回回,不知在繪畫甚麼。

探察多日,我知道楊亦懷對外界的一切不聞不問,終日就只默默繪畫,就連老姜跟她倆說話時,她亦毫無反應。

我原以為她的感官早在出生時受損,所以仍然按下殺氣,悄悄走近。

但在此時,原本一直專注手中畫紙的她,忽然抬頭,原本空洞的雙眼,忽然變得靈動活潑,透過牆上的鏡子,與我對視。

與此同時,她與姐姐之間的「先見之瞳」突然打開,冷冷地瞪視著我。





被三隻眼睛如此一看,我頓時感到渾身一陣不快。

「我的目標只是『先見之瞳』。」我以「傳音入密」警告她:「不作聲的話,你和你姐姐都可以保住性命。」

聽到我的話後,楊亦懷忽然淡淡一笑,嘴巴微動而不發聲,卻是以唇語跟我說道:「你所需要,並非魔瞳,乃此手繪。」說著,她揚了揚剛才在繪畫的畫紙。

「我要一張破紙幹甚麼?」我冷冷說道。

「這是藏寶圖。」楊亦懷繼續「說」道:「若你不取,它便會落到畢永諾手上。」

原本我對甚麼藏寶圖不感興趣,但楊亦懷那句話令我忍不住走上前,將畫紙一手取過。

藉著窗外月光一看,我只見紙上所繪,是一座挺拔雄偉的山峰,四周飛雪連天,除此之外,卻無他物。





「這是哪門子的藏寶圖?你虛張聲勢的手法還真劣拙。」我微微發怒,道:「先見之瞳,我收下了!」

楊亦懷看著步步走近的我,不慌不忙地「說」道:「若你出手,驚動姐姐及老姜,寶藏便會被畢永諾捷足先登。」

她的話,教我一時駐足不前。

「你再看清楚。」楊亦懷不慍不火。

我聞言再仔細看一下,發現我取過畫紙時,手指剛好掩蓋了紙張一角的一段筆跡潦亂的文字:「雪裡巔峰,皇座之下,寒冰柱內,天外飛仙。」

「打甚麼啞謎?」我冷冷說道,心中卻瞬間有了想法。

我知道撒旦曾在珠穆朗瑪峰舉行萬魔會,薩麥爾更曾經帶我到該處,見識過撒旦昔日所座的位置。而所謂「天外飛仙」,顯然就是下凡的天使,若果那詩句所指屬實,那麼珠峰之內,或許藏了一名天使。

「看來你已猜到了。」楊亦懷微微一笑,又道:「眼下已近終章,『先見之瞳』作用有限,峰中秘密,或許更能助你破開困局。」

雖然楊亦懷的舉動,很有可能是陷阱,但不知怎地,我心裡卻認為她只是單純在幫助我。

「困局?你指那張狗屁捲畫?」

「那確實是我們所見,關於你的未來。」楊亦懷說道:「我姐妹倆本來畫了三幅捲畫,分別由畢永諾、寧錄及你挑選。畢永諾和寧錄先後選了一卷,所以剩下的,便是你將面對的未來。」

「嘿,那便意味我是不能選擇自己的未來了?」我罵了一聲,不過從楊亦懷的心跳中,知她所言非虛,「為甚麼你要瞞住你姐姐,跟我說這些東西?」

「我也不知道⋯⋯」此時,楊亦懷眼神忽然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道:「雖然今夜是你我首次見面,但在『先見之瞳』看過的無數未來中,每次看到你的出現,我總是泛起一股異常熟悉的感覺⋯⋯彷彿你與我一樣,都是這世界的異類。」

「異類?」我越聽越是糊塗。

「就是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自出生以來,我的思緒一直混沌不明,唯一清醒卻是在睡夢之中。只是每當醒來,我就難再言語,難再表達自己,一切交流,都變成姐姐主導。這連體肉身雖令我和姐姐擁有雙倍的精神力,但對我來說,更像是一個靈魂監獄。我這清醒人格,一直困在這軀殼之中,今夜也只因你的出現,才被誘發出來。」楊亦懷澄明的雙眸,流露一股淡淡的愁意,「很快,我便會再次陷入混沌,今世今生,或許再無清醒之時。」

「若是如此,我可以替你倆分體。」我一臉認真地說:「我的『穿透之瞳』,能夠輕鬆深入你倆相連部份,進行切割。」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和姐姐,多年相依,已不可分開,若是肉體分離,精神亦必會有所殘缺。再說,你這樣做也是會驚動他人,令你難以得到那峰中之物。」

「嘿,隨便你。」我冷冷笑道。

經過楊亦懷的一番話,我已打消了奪走「先見之瞳」的念頭,心裡只想立時出發,前往珠峰。

我拿著那幅畫紙,正要離開之前,忽然回首問楊亦懷道:「你在夢中,有沒有覺得自己擁有另一個名字?」

「有。在夢裡,我總是覺得,自己不應該叫作楊亦懷。」

「那麼,你夢中的名字是甚麼?」




「『先』。」楊亦懷朝我微笑,「我覺得,那是『真誠』的意思。」



前往珠峰的途中,我一直在思索楊亦懷的話、那卷捲畫、以及我自誕生以來的經歷。

格格不入。這是楊亦懷概括我與她的共同點,但確實反映我內心的感覺。

我對這世界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卻又事事感到陌生;我是撒旦的複製體,雖想弑神,卻始終不及殺死你的慾望大;我的記憶,似是由撒旦所遺傳,但卻又擁有許多難以解釋的零碎片段。



而且,最令我費煞思量的,乃是我的「獸名數目」,偏偏不是撒旦原本擁有的「六六六」,而是「六六五」。



我帶著滿腹疑問,來到珠穆朗瑪峰,我憑記憶找到撒旦曾坐的石座,然後沒花多少功夫,便找到那個神秘的山中基地。

看到那滿佈儀器的基地,我便知道這是孔明為你準備的「禮物」,本來我想據為己有,只是基地的保安系統似乎不是沒有輸入「撒旦」的辨認方法,因為我嘗試以聲紋或血液啟動基地的電腦系統盡不成功。

如此一來,我只能以「穿透之瞳」在基地裡探索,而當我走到那豎滿冰柱的一層時,我便終於明白楊亦懷那句話預言詩的意思。

看著那數之不盡、散發著血腥寒氣的冰柱時,我忽然想起青木原那插滿玻璃柱的密室。

當我仔細觀察,發現冰柱封印著一頭又一頭本應在二次天戰戰死的魔鬼時,我便隱約猜到,二千年前那一戰,或許並不存在。

「孔明也好,撒旦也好,薩麥爾也好,每一個魔鬼也只是想操縱生死。」我忍不住冷冷笑道。

對於冰封魔鬼,我雖感好奇,但想起楊亦懷的提示,我便趕緊尋找那名神秘的「天使」。

也沒花太多時間,因為數千血柱中,就只有瘦骨嶙峋的少年,背後插著一雙雪白羽翅。

尤其是他被放置在冰柱陣的正中央。

我猜測這天使或許原本是囚禁在臥龍島中的秘室之內,想起那兒銀柱上血跡斑斑,似乎孔明曾經對這天使嚴刑拷問,只是始終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才會把他轉移至此,留待你接手。

想念及此,我便決定替孔明完成未完的工作。

基地裡的電腦系統,或許會有那天使的資料,但我既無登入權限,又不想留下任何痕跡被你們發現,所以我便決定用更原始的方法,去確認他的身份。

那就是,從外頭抓幾名天使來,讓他們輪流認人。

倫敦那一戰後,地球多了許多天使,雖然他們喜歡聯群結隊,不過還是有落單的時候,所以抓捕他們並不困難,反而是要從他們口中中問出答案,更為花功夫。

幸好,這些年我總喜歡以「傀儡之瞳」,拷問不願順服撒旦教的魔鬼,而比起在人間磨練數千年的魔鬼們,這些天使的嘴巴相對便不算太硬。

所以,消耗了四名天使後,我便肯定冰柱封印的,就是其中一名大天使,拉斐爾。



接下來,我便需要將拉斐爾自那奇怪的血柱之中釋放出來。

有「穿透之瞳」在身,這並不是甚麼難事,不過在那之後,我需要從他口中探到孔明想知而至死也問不到的事。

一名大天使身上值得七君拷問的事情,不外乎是神眸、十二神器,或是關於天上唯一或天國的情報。

若我隨便將拉斐爾自冰柱之中拉出來,他看到我這個撒旦複製體,自然只會繼續守口如瓶。

所以,我最終以「傀儡之瞳」,操控四名死透的天使,創作一個逼真的情景,讓被囚禁拷打多年的大天使,相信他是被天使同伴營救。

在逃離珠峰之後,身為大魔王的我也順勢登場,殺氣騰騰地追殺他們。

經過一輪看起來甚是激烈的「戰鬥」,其中兩名天使徹底被我碎屍萬段,餘下兩名則護著拉斐爾離開。

被孔明沒收了神眸,沒有任何異能,只懂飛翔的拉斐爾,在兩名「同伴」拼命的保護下,膽顫心驚地逃避我的狙擊。

直到再多一名天使在他眼前「犧牲」以擺脫我的獵殺後,拉斐爾終引領僅餘的一名天使,前往極北深海。

至北極地,白雪皚皚,四方八面就只有無盡的飛雪。

我們來到北極時,剛巧有一場暴風雪,厚重的雪層令四周無光,晝夜難分。

拉斐爾沒急著下海,而是先帶著僅餘的一名天使,在正午時分,往上飛昇,一直到穿過雲層,吸收足夠陽光,才一口氣俯衝破冰,直入深海。

拉斐爾與世隔絕數千年,在深海裡領航時卻沒半點猶豫或減速,彷彿對路線了然於胸。

我控制著那天使,緊緊跟隨拉斐爾,越潛越深,水流亦越來越洶湧,幸好天使的翅膀在水中亦能製造氣流,所以才可以持續前進,只是如此一來,耗力甚多,這時我才明白為甚麼拉斐爾先前需要在正午時份,吸收烈日之光,積存能量。

當來到遠離水面十數公里、必須運功抵抗極端水壓的極深處時,海域的水流忽變溫和,而且四周散發著微弱光點,卻是深海浮游生物,散發著獨特的光芒,教我們的視野勉強擴闊一點。

在那片極深海域,所有生物外形雖與淺層的相類似,惟體形卻大了十數倍,而且動作遲緩,心跳極慢。

有不少在水中浮游的巨型生物,狀似死透,其實卻散發著極強的生命氣息。

天使之間並沒有任何類似「傳音入密」的技術,所以「我」只一直尾隨著拉斐爾,只見他四處張望,似在尋找甚麼,當游到某個極巨大岩洞前時,他忽然朝「我」招手。

「我」見狀游了過去,只見那岩洞極深,裡頭卻散發著一團妖異的紅光。

藉著紅光一看,我只見岩洞裡,棲息著一頭巨形燈籠魚。

那頭燈籠魚樣子極怪、雙眼灰濛如岩,巨口長滿數米長的尖牙,渾身長滿形狀嶙峋、色彩斑斕的珊瑚。

不過,最令我感到意外的,乃是牠頭頂的發光釣竿,竟是一顆魔瞳!

燈籠魚似有靈性,看到拉斐爾時,巨口大張,發出一道尋常燈籠魚絕不可能發出的咆哮聲。

吼聲充滿怒意,燈籠魚似欲撲向拉斐爾,但牠龐大的身扭動幾下後,仍然深藏洞中,沒有游出來。

此時,我看得清楚,原來燈籠魚的魚鰭及身體,皆被十數支銀柱貫穿,牢牢釘在岩洞之中,教牠難以動彈。

看著燈籠魚的模樣,我猜測牠很可能是被拉斐爾囚禁在此,只是不知用意何在。

卻見拉斐爾一臉淡然,趁燈籠魚再次張口吼叫時,突然如箭離弦,直衝到牠的嘴巴之內,整個人消失不見。

我沒想到拉斐爾會突然衝了進去,控制的傀儡天使想要追隨時,燈籠魚剛好闔上巨口,交錯的長牙將去路封住,教「我」一時只能在外頭徘徊。

躊躇之際,燈籠巨魚忽然再次吼叫,但這一次吼聲淒厲,似是受著極大痛楚,半晌過後,牠那龐大的身軀倏地靜止,額前魔瞳亦不再發亮,竟是死了!

接著,燈籠魚的背部忽地隆起一團,然後「破」的一聲,拉斐爾托住一團巨物,撐破魚背出來。

我仔細一看,只見他托住的,乃是一顆巨大魚心。

拉斐爾這時雙手一分,將魚心撕破,污濁的血水頓時染滿岩洞,但同時之間,有一金一紅兩撮耀眼旳光芒,自血水之中閃爍不停。

拉斐爾伸手往金紅光芒一探,接著手中已拿著一物,竟是一本樣子古典的厚重書藉。

想起薩麥爾提及過的十二神器模樣,我頓時知道拉斐爾手中所取,正是『聖典』。

直到此時,我大概理解到,當日拉斐爾該是知道難以逃避孔明追捕,因此將神器藏在如此深不見光的深海之中,還特意挑了一頭巨魚,將『聖典』埋藏在其心臟。

燈籠魚前額的魔瞳,似乎也是他故意贈予,讓其有活命千年之能,又有懼銀的特色,好等拉斐爾能以銀柱將他牢牢困在洞裡,只不知那顆魔瞳,到底是否拉斐爾本來擁有的神眸。

取回神器後,拉斐爾便立時游向那已縮回原狀的眼球,並立時將之塞在右手掌心一個剛劃開的傷口中。

但見那眼瞳在拉斐爾的掌心裡一開一闔後,瞳眸再次散發光芒,卻非赤紅,而是耀目的金光。

一路上都憂心忡忡的拉斐爾,此時終於露出興奮的神色。

『我』一直在旁觀察,忽見他的雙眼,閃過一道異樣、猶如星宿的色彩。

然後,他忽然看著傀儡天使,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那時候,我便知道他透過『聖典』,悉破真相。

所以,一直隱身的我,也在他身後出現,一下子將他手上的神器與神眸,統統搶了過來。




還未弄清狀況的拉斐爾,被我一掌擊昏,帶回水上。

「路斯化!」當他被凜凜寒風吹醒過來看到我時,臉上盡是震驚,「不⋯⋯你不是他⋯⋯你到底是誰?」

「這是我也想知道的答案。」我邪邪一笑,一手把玩厚重的『聖典』,「或許,它能幫助我?」

『聖典』的前後封面鑲有兩顆極像真的眼球,瞳色一金一紅。

當我闔上整本典藉時,書皮亦會將眼球覆蓋,讓眼睛像是闔上眼皮;當我打開時,眼球便會再次睜開,靈動地東張西望。

數百頁的『聖典』,內裡卻無任何文字,而且實質重量遠比外表看來要重,少說也有百來公斤,就連每一頁薄紙,也是重量十足。

剛才在深海之中,我曾在拉斐爾身後近距離看到他揭頁時,雙眼眼瞳變成奇異的星宿,大概捉摸到啟動『聖典』的方法。

接著,我便如法炮製,單手捧著『聖典』,以一指翻頁。

甫翻頁,我整個人便進入了那彷似宇宙的奇異空間,當我心裡想著到底如何使用『聖典』時,滿天星宿僅剩一顆明亮,我順其自然地輕觸一下,『聖典』的使用方式便頓時在我腦海裡浮現。

雖然只是一剎之事,但我回過神來,發覺渾身魔氣大量流失,該是在觸動『聖典』時,被強行吸收。

「原來如此,消耗海量魔氣,以換取真理。」我喃喃說著,又瞪著拉斐爾,翻了一頁。

「十二大天使之一的拉斐爾,在數千年前與另外九名天使被呼召下凡,惟飛行途中被人以『赤弓』襲擊,同伴盡滅,唯獨你因手持『聖典』,在千鈞一髮之間改變飛行方向,避過一劫。後來,一直被魔鬼追殺,自知在凡間終難隱世,便按『聖典』推算中最安全的法子,潛入深海尋一巨魚,將其變成魔鬼,又把神器收進其心臟之中。及後被孔明所擒,終日飽受酷刑,卻始終沒透露『聖典』的下落。」我看著拉斐爾邪笑道:「你沒想到,苦忍了這麼多年,『聖典』還是落入了魔鬼手中吧?不過,你這數千年的犧牲,並沒完全白費,因為我和孔明那些魔鬼,並不是同一夥的,嘿!」

『聖典』能因手持這眼所能視的「事實」,以超越一切時間單位的極速,計算出最合適的答案。

只是它雖然神通廣大,魔氣的消耗量卻甚是誇張,我才翻了兩頁,體內魔氣竟已耗掉幾近一半。

拉斐爾臉死如灰,以稚氣未稅的聲線頹然說道:「那就殺掉我⋯⋯」

「看來在人間逗留太久,或者是在孔明手上吃苦太多,你的意志已經被完全磨蝕了。你那些剛下凡的同伴,可是到死前一刻,也信心十足,喊著『天上唯一很快便會收拾你們這些墮落生物』之類的話呢。」我嘲笑道。

拉斐爾一時沉默,原本一直跪在冰雪上的他,忽然站起來衝向旁邊的冰海,竟欲跳海尋死,可是他的腳跟快要離地躍起時,整個人突然生硬地停止不動。

接著,他整個人像影片倒放一般,倒著走來,重新跪在我的面前。

「嘖嘖,我還未批准你死。」我一邊邪笑,一邊用手輕撫他雪白無瑕的羽翅,「你還有很多用處呢。」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長得跟路斯化被折翼前的樣子一模一樣?」拉斐爾又羞又怒地瞪著我。

「容我隨後告訴你。」我冷笑一聲,再次翻揭『聖典』一頁,心裡想著同一道問題。



我是誰?


一直以來,我都被稱作撒旦複製體,只是我心底裡總是有一股強烈的直覺,認為自己的身世另有內情。

如果『聖典』的答案如薩麥爾一直對我灌輸的完全一樣,我不會意外,但會感到失望。

一頁翻過,我的意識再次投進不分上下左右的星宿裡,無盡的宇宙之中,獨有一星閃耀。

我伸手虛碰,以海量魔氣換取一個答案。

可是,神器並沒有給予我想知道的答案。

它只是,給了我一個提示。



「『我的身份,埋藏在靈魂最深處』?」我吐了一口濁氣,邪笑道:「嘿,連神器也不知道的答案,看樣子我的來歷確不簡單。」

雖然我因瞬間失去大量魔氣而渾身冷汗淋漓,但此劇卻大是興奮,因為這代表我心裡底一直揮之不去的異樣感覺,並不是子虛烏有。

『聖典』所給的答案玄妙之極,可是我已想到一個方法,能夠深入自己的靈魂。

我取出貼身收藏的『明鏡』,將之放在跪在我身前的拉斐爾臉上,如水銀般的神器,在我魔氣引導下,轉眼便覆蓋了他整副臉龐。

接著,我一手捏住拉斐爾的咽喉,一手握住『聖典』,一邊翻頁,一邊看著『明鏡』裡屬於自己的倒映,再一次發問。


「我是誰?」


原本光滑無痕的『明鏡』,在我發問之後,忽然像一潭被投了一塊石子的湖,自中心泛起一陣漣漪。

漣漪緩緩朝外擴散,模糊了我原本反映其上的臉孔。

當漣漪靜止,『明鏡』重新凝固,倒影之中,不再看到我自己的樣子。



而是,看見了『你』。

或者該說,一個較年輕的『我』。

接著,我腦海中長久以來出現的記憶碎片,開始縫合一起。

原本斷續難明的片段,交織成那個原來一直在我靈魂裡、被某種力量封印起來的過去。




神器『明鏡』,乃是天地之間,第一面鏡子。

除了能反彈所有精神系魔瞳攻擊,它還有一個功效,就是能夠讓人探索自己靈魂深處,最為赤裸真實的想法。

創世之初,薩麥爾就是利用它,得知天使們表面難以察覺、但已在內心深處滋長的「崎想」。

昔日『明鏡』失落人間時,曾有一段時間,長期被歐洲大陸一個小國藏在宮殿深處。

那小國的立國之君其實是一頭魔鬼,正是因『明鏡』之助,成功擊殺其時附近割據的魔鬼,自成一國。

只是,那魔鬼自知樹敵太多,便終日戴著『明鏡』,以防有別的魔鬼尋仇,豈料就此意外耗盡魔鬼,受天劫而死。

『明鏡』就此長嵌在那魔鬼臉上,但其使用方法便就此失傳。

王室裡的人,只當它是國王平常珍重的一件玩意,亦不懂以魔氣將『明鏡』除掉,便連同魔鬼的屍體,一同埋藏在墓裡。

百年以後,『明鏡』終於因被其時的王后發現而重新面世。

那名王后非國王元配,而是原本的王后之妹。姐妹倆是該國出名的大美人,原本感情甚好,但當姐姐被國王所娶,成了王后,自覺美貌更勝姐姐一籌的妹妹便心生妒忌。

後來,被妒火掩蓋理智的妹妹,更暗中毒死親姐,又對傷心的國王呵護備至,乘虛而入,最終得償所願,成了新任王后。

可是,先后的死,令國王心病難癒,後來更憶妻成疾,最後鬱鬱而終。

成了一國之主的王后極盡奢華,不顧禮儀,將宮裡歷代妃后的珠寶首飾據為己有,後來戴得厭膩,更命人挖開先王先后的陵墓,將裡頭的金銀珠寶都拿出來。

當她挖到開國君王的墓穴,找到比其時世上任何一塊鏡子還要光滑的『明鏡』時,自戀成狂的新后自然對其愛不惜手,終日對著『明鏡』,陶醉自己的花容月貌。

不過,她不懂將『明鏡』獨立取出,唯有命人連同開國君王的頭顱一拼砍掉,放在自己寢室之中。

直到某天,她對著『明鏡』,一邊讚嘆自己容貌,一邊自言自語,道:「這世上,到底是否有人比我還美麗呢?」語畢,『明鏡』表面便即泛起漣漪。

王后先是見到『明鏡』的改變,已大感詫異,當看到自己倒影詭異地消失,更是震驚萬分,半晌過後,『明鏡』的表面終於平伏下來,再次顯示王后的容貌。

可是,王后卻發現那並非實時反射,而是像「畫像」一般的固定模樣。

「原來⋯⋯我真是世上最美的人!」王后很快便鎮定下來,然後大是歡喜,認為『明鏡』乃是一塊能夠回答她任何問題的魔鏡。




只是,王后並不知道,『明鏡』所投射的映像,單純是王后本人心底裡的想法。



其時,王后與先王所生的小王子尚未成年,她便成了攝政王后,不過王后意外觸發『明鏡』的王后,便與神器朝夕相對,荒廢政事,只顧打理自己的容貌。

先王與先后本育有一名小公主,先王臨終前更吩咐王后好好照顧長公主。

王后對那乳臭未乾的娃兒自然沒怎上心,只讓其在冷宮待著,不讓任何人接近,但十年過去,有一天王后意外碰到初長成人的公主,這才驚覺公主遺傳了先后的美貌,且更多了一分傳自先王的貴氣。

那時,王后已入中年,雖然一直養尊處優,多年來亦悉心打理自己容貌,可是歲月的痕跡,始終還是在臉上漸漸顯露。

當看到含苞待放的小公主,一直自信美貌天下無雙的王后,不知不覺動搖了心底裡的信心。

在看到公主之後,王后一直再沒使用『明鏡』,因為生怕得到的答案不如她所想。

不過,習慣並非朝夕能改,尤其是公主的美貌,在王后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王后最終熬不過心裡的好奇,再次詢問『明鏡』那一道她問了千百遍的問題。



最終,『明鏡』亦反映出,王后心底裡最真實的想法。



當初薩麥爾贈我『明鏡』時,便是跟我說了這段歷史,讓我知道『明鏡』的另一功效。

我曾不止一次對著『明鏡』,問「我是誰?」,但每一次我都只會看見一張模糊了的臉。

但此刻,藉著『聖典』加強了我的思考運算能力,我終於想起了那個本該知道,但被封印起來的答案,終於在『明鏡』的倒影,看見一張清晰的臉。





那張臉,讓我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我在密室出現之前發生的事⋯⋯




我的名字叫龐拿。那是「光明」的意思。

父母給我改這名字,是因為覺得我的出現,令他們原本一直潦倒黑暗的人生,重見曙光。

可惜,他們在我六歲時,雙雙在居住的貧民窟,被債主推下樓殺死。

那時,才六歲的我,目賭他們因墮地而變得扭曲的身體,忍不住放聲大笑。

笑得,眼淚直流。

原本想把我都推下去的債主見狀,便改變主意,將我留下成為他的手下。

本來,父母好不容易為我求了一席學位,但在他們死去的那天起,我便在社會的記錄上消失,進入了黑道的世界。

小偷、運毒、打手、刺客,在血與罪的歲月裡,我徘徊生死許多遍,好不容易捱到了我十五歲,有一次我被老大指示去偷一條鎖匙,卻失手被擒。

鑰匙的主人,是另一個幫裡另一頭目的兒子,向來看我不順眼,他將我囚禁在地牢裡,不斷對我嚴刑拷打,卻始終不殺我。

如此被折磨多日,我本以為自己終究會死在地牢之中,但有一晚當守衛都睡著時,一名瘦削的男子突然出現在牢中。

然後,他給我塞了一顆眼球。



一顆瞳色鮮紅、能夠製造幻覺的眼球。

他說,那叫「魔瞳」



藉著魔瞳的異能,我讓那頭目之子陷入被無數恐怖嬰兒纏咬的幻覺後,順利離開地牢。

回到那個晃如狗窩的所謂「居所」,我才躺在床上喘息,窗外竟有人在輕敲玻璃。

正確一點來說,那不是「人」,而是一頭貓。

一頭會說人話,通體雪白的貓。

白貓自稱「喇合」,也擁有魔瞳,不過當她向我解說之際,聽覺提升許多的我,留意到老大回來的腳步聲、不尋常的劇烈心跳聲。



以及,難以忽視的殺意。



接下來,就是數之不盡的機槍子彈,為我九年的黑道人生烙下句號。

滿腹疑惑及憤怒的我,只能便跟著喇合與贈我魔瞳的男子「猶太」,遠赴一個名為凱美特的沙漠國,展開魔鬼修練。

在那幾乎與世隔絕的無盡黃沙之中,我在他倆指導下很快便熟悉魔瞳的使用方法,功力亦突飛猛進,只是在一次與猶太對戰訓練時,我忽然暴走,成了一頭不能自控的黑獸,殺死了他。

當我清醒回來,看到雙手的鮮血,以及那被我暴力扭曲得不似人形的屍體時,我再一次忍不住失控地笑。

喇合沒有責怪我錯手殺死猶太,只是向我解釋,原來她和猶太將魔瞳給我,乃是因為我是魔鬼之王「娑殫」的複製人,至於失控的原因,就是因為我控制不了血脈裡那股力量⋯⋯



很熟悉吧?

似是而非,卻又與你的經歷有著細節上的差異。




當我回復記憶,我這才驚覺,我腦中一直以來出現的零碎片段,並非關於你的預測,而是我曾經歷過的事。

我走過的軌跡,與你的有著極多相同之處。

最大差別,或許就是在我的人生裡,我乃唯一魔王繼承人。

我曾面對的敵人,先是整個娑殫教以及其冷傲如霜、速度無雙的教主「撒瑪爾」、及後到滅魔聯盟盟主「刻耳柏洛斯」及其五個兒子,然及後就是擁有神器『火鳥』,一心想回到天國的始人阿丹。

我幾乎沒有戰友,全部人與魔,都因新仇舊恨,只想置我於死地。

天下之大,唯有喇合,由始至終相信我能夠成為真正的魔皇,與我一直東征西討。

經過無數生死血戰,我終究收服娑殫教及滅魔聯盟,然後在死海之上,圓月之夜,我與阿丹分別率領魔鬼軍與天使軍,在血月之下進行終極一戰。

雖然,我終究殺死了阿丹,可是喇合亦因替我擋下阿丹的絕技而犧牲。

在那之後,又發生了許多事情,我在人間待了好一些日子,讓自己的功力再上一層。

最後,我便獨自出發,前去尋找那創造一切的傢伙。




不過,我的記憶,亦僅止於此。



離開北極後,我帶著拉斐爾,積存大量魔氣,然後再向『明鏡』及『聖典』發問了好幾遍。

可是無論如何,關於「神」的記憶,我始終沒有回復到。

我唯一想起的,就是一些「感覺」。

我記得,自己挑戰過衪。

我記得,有一股溫暖柔和、讓任何人亦會感到舒暢的光。




我亦記得,我失敗了。



『若你有多一次機會,你⋯⋯會成功嗎?』


我腦海裡,關於衪的事情,就只有這一句子。

我記不起衪的聲音,記不起衪的樣貌,唯一記得的,就是衪曾跟我說過這一句話。

我的出現,並非薩麥爾或孔明的主意,而似乎是衪故意為之。

衪讓我在這裡出現,或許,是因為想讓我再一次挑戰衪。

在那一刻,我終於明白,為甚麼我如此憎恨你。

因為我憎恨的,由始至終都不是你。




而是,那個弑神失敗的自己。



我一直不明白,為甚麼我與你獸化後,胸口的獸名數目會有所不同。

薩麥爾只以為,那是因為我乃第六百六十五名複製體。

不過只要細心一想,這原因其實毫不合理,因為既是基因複製,撒旦身體的一切特徵,亦理應完全反映在所有複製體身上。

尤其是胸前這個由天上唯一刻下的印記。

所以,當我回復記憶時,我便有一個猜想。

既然,你或這世界原本的撒旦,並非第一個挑戰者。

或許,我亦不是。

或許,在你我之前,已有六百六十四名失敗者。

或許,所謂這個『世界』,已經歷過六百六十五次滅亡。



雖然一切只是我的猜想,但我越想越感心寒。



不過,唯一可以得到答案的方法,就是剷除一切障礙,殺到衪的面前。

既然衪讓我這失敗者進入這世界,我無論如何,得再挑戰一次。



有了『聖典』,我「傀儡之瞳」能控制的人數便更多,沒花多少功夫,我便成功滲入太陽神教,亦知道亞當要在雅盧上,再次建造巴別塔。

回到伊甸,是再次挑戰衪的第一步,所以當你與群魔開始攻島,我便立即騎著拉斐爾趕過來。

原本我以為憑著兩具神器及自身實力,能夠殺死亞當,然後再與你決戰,成為這世界唯一的魔皇。

不過,這世界的亞當,比我面對的始人「阿丹」要強。

而你,經過這幾年的修練,亦似乎稍稍超越了我。

在與亞當戰鬥時,我翻揭『聖典』,嘗試找出擊敗亞當之法,最終在浩瀚星海之中,我得到了兩個個答案。

兩個方法,皆需先置諸死地。

兩個方法,卻總有一人,必須犧牲。

要不共同赴死,要不只能存活一個。

那時,我心裡其實希望犧牲你,讓我能夠再次闖進天國。

因為,我很想再一次嘗試挑戰那傢伙。

不過,你還是憑著自己實力,不知不覺之間,摘下了那顆靠向你的星星。

薩麥爾曾問過,為甚麼我那麼一直不換走傀儡之瞳,明明有更多魔瞳,在戰鬥之中有更強的發揮。

那時我回答他,因為我想控制全世界,我想讓觸手能及的一切,都控制在我的想法之中。

可惜到了最後,我能控制萬物,卻控制不到自己的生死。



我很不甘心。

我實在不想再次死去。

無奈現在的我,只能成為你的一部份。

不過,你能在電光火石間,找到反敗為勝之餘,又能保住我靈魂的方法。




或許,這一次,你真的有機會成功。




不,你一定要成功。




『廢物』這稱號,我收回好了。




畢永諾。



吸收我這個完整、強大、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吧。



然後。




替我與另外六百六十四個『你』。

宰了那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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