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就是靠這些掩眼法和一套狗屁說辭?」伊卡洛斯張大了口,一臉難以置信。「就是這樣。低溫火焰以及那段在雅盧上拍攝的影片。」我坐在圓桌的另一端,點頭說道。
「人類,從來都是如此容易被煽動與操控。不實在的希望,反而令他們心裡感到踏實。」薩麥爾冷冷的道:「但我只是關心,『地獄』與『天堂』之間的靈魂差距。」
「剛釋放『潘朵拉之毒』的首十天,負靈魂數確是大幅拋離,但自從寧錄的影片在全球播出後,差距便開始拉近,速度還有上升之勢。」我看著右眼視覺內那組不斷變更的希伯來數字,同時說道。
「可是我們安排的毒,擴散幅度會有這麼快嗎?」同坐圓桌的努亞達疑惑地道。
「如果單單是我方釋放的毒,決不可能會引致這麼多人死亡。」環手坐著的子誠沉聲說道:「所以,病毒擴散得如此迅速,顯然是因為對方已經破解並複製了『潘朵拉之毒』,並在各地播毒!」
「可惡!我太小覷了塔洛斯那傢伙!」伊卡洛斯咬牙切齒的道:「不過,他的手段也真是狠。既然破解了病毒的組成,不單不生產解藥,竟還故意讓病毒擴散開去!」
「因為對寧錄來說,死人比活人更有用啊。」以手支頭,眼板半開半闔的『慵』,打了個呵欠後,繼續說道:「這地球也太多人了。減少一點,也不是壞事。」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乃是兵家常法,但如此一來,你以劇毒增加負靈魂的算盤便打不響了。」嘯天皺起濃眉,朝我問道:「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辨?」
圓桌上的眾人,同時朝我看來。
我沉默思索半晌,才緩緩說道:「我們全軍,提早出擊。」眾人聞言忍不住露出詫異之色。




「我釋放『潘朵拉之毒』的目的就是增大靈魂差距,但現在寧錄既已將病毒破解,那麼他定必繼續步伐,不斷大量製造正靈魂以引發『天地歸零』。若天國裡的眾天使悉數下凡,那麼與天使之間的戰爭,幾乎已成定局。」我解釋道:「不過,我們亦不應該任由他牽著鼻子走。」
「你有甚麼想法?」薩麥爾冷冷問道。
「很簡單。」我微微一笑,「只要製造大量解藥,到處散發,便可以大大破壞他的計劃!」
「的確,若然解藥在各地流行,那麼因病毒而死的人數定必大減。」伊卡洛斯一臉恍然,雙手連忙在屏板上翻飛,「我這就安排量產!」
「雖然敵明我暗,我們釋出的解藥量定必不可完全抵消太陽神教屠殺的人數,但至少可以減慢靈魂量差距的收緊速度。無論如何,我軍仍需整裝待發,隨時出擊。」我說罷,問伊卡洛斯道:「『黑羽』的生產情況如何?」
「最新型號的『黑羽』已經完成測試,生產線亦已開始運作。如無意外,只需一個月,便可生產出與我軍人數一比一的數量。」伊卡洛斯說著,啟動了圓桌桌面的屏幕。
只見屏幕的畫面,正是基地裡新開設的『黑羽』製作工房。工房裡設置了五組全自動化的組裝機械,正在精細地從『黑羽』的骨幹開始製造起來。
數十支機械臂在冷白的燈光下不斷運作,相互之間的動作配合的絲絲入扣。
由打印精鋼骨骼,到鋪陳輸血及通電的密集線路,再安插純黑色的合金羽毛,最後再組裝一起,所有工序都有條不條紊地進行。
「嘖,可惜這次帶回來的器材不足,不然生產速度應該更加快速。」伊卡洛斯看著不斷運行的機械臂,忍不住嘆了一聲。






先前我派了三組人馬,分別到五個太陽神教基地裡,將「蟲巢」偷龍轉鳳,這五組人馬,便是『七罪』三人組、嘯天以及子誠與努亞達。
他們的任務,除了要將「潘朵拉之毒」植入光蟲系統,就是將伊卡洛斯製造「黑羽」的材料,一次過收集回來。
「嘿,那也沒有辨法。」嘯天將雙腿交疊擱在圓桌上,身體稍微後靠,「我們出去必須小心萬分,不能有半點動靜,能搜刮到足夠的零件和儀器,已算不錯了。」
「豈止不錯?簡直是遠超我的預期了。我本來只以為能夠組建到三組生產線,但你們帶回來的材料可是能組成足足五組呢!」伊卡洛斯真誠地稱讚,旋即又嘆道:「我只是恐怕趕不及出擊時刻。」
「你專心製作『黑羽』便可。我會密切留意『天地』之間的靈魂差距變幅,到時看看進度,我們再調整策略。而且,」我頓了一頓,才續道:「必要時,我可以到外頭弄一點混亂。」


「這不是一個好主意。」聽到我的話,薩麥爾連忙朝我『傳音入密』。






「嘿,你怕我會失手被擒?」我看了他一眼,同樣以密音問道。
「不。我知道你有能自保有餘,單槍匹馬亦必能製造大量負靈魂。」薩麥爾語氣冰冷地道:「只是,現在的你,在這座珠峰之中,作用遠比在外面大開殺戒,有用得多。」
我聞言沉默不語,只聽十二羽翼繼續說道:「現在,你是眾魔的主,唯一的王。這山中的魔鬼,不論是冰封千年還是一直活動至今的,雖各有經歷,但無不仰望著你。你的一舉一動,都成了他們的指標。我們接下來的,是與天使的戰爭,但那只是第一戰,假若戰勝了,我們緊接面對的,便是天上唯一。而你,或者該說是你的前世,是從古自今唯一一個能令衪受傷的人。所以,你必需謹言慎行,不能有任何閃失,因為所有魔鬼,都倚仗你,等你帶領。你既是眾魔的皇,便只行皇該行的事。其他的,應交給他人,畢竟在你之下,可是有魔鬼數千!」
薩麥爾所說沒錯。若我親自出手,許多事情都能輕易完成,不過我力量再大,亦只有一雙手,難以事事親力親為。
十二羽翼的提議其實是善意諫言,他雖然殺死撒旦,但出手亦是基於對魔鬼一族的愛,而當了二千年的一教之主,對於領軍和管治,自然看得透徹,累積了不少心得。
我想了一想,便不再和薩麥爾秘密交談,便開口跟眾人一道:「不過,我得留在珠峰之中。所以現在我將這任務,交給你。」
說著,我將目光投向薩麥爾。


「十二羽翼,替我收割七百萬條性命。」我正容說道:「然後,絲毫無損地歸來。」
「謹遵魔皇之命。」薩麥爾的表情依舊冷漠如霜,眼神卻露出難得的恭敬之意。






峰內眾魔之中,能在外頭活動後而平安撤退的人選不少,不過能夠製造大量死傷後全身而退的,整個基地書不出十人,當中最有效率的人,自然非擁有神器在身的薩麥爾莫熟。
其他人聽到我的命令,亦露出一片理解之色。
此時,我繼續下達旨令,朝子誠說道:「子誠,我需要你到外頭,想辨法多弄一些材料及儀器來設置多一組『黑羽』生產線。因為我希望三星期之內能夠達標。人手方面,你自己挑選吧。」
子誠摸著長滿胡渣的下巴,邊想邊回應道:「遵命。伊卡洛斯晚一點給我一張清單吧,我明日天黑便即出發。」聚精會神地看著屏幕的伊卡洛斯沒有抬頭,只比了一個「可以」的手勢。
「努亞達,你繼續與戰略組擬定攻島戰術。現在,你們得預備我方會出現較為惡劣的形勢。」我轉頭看著努亞達,認真說道:「譬如說,我方出擊時,只有一半人馬能配置『黑羽』。」
「謹遵魔皇之命。」努亞達恭敬地應道,「我們會竭盡全力。」
我們即將面對的二次天戰,規模雖比創世一戰要小,複雜程度卻不可同日而語。除了因為我們一眾墮落天使經歴了千年以上的人間試煉,世界亦與最初之時不盡相同。
各式各樣的先進科技、地球突變的氣候與地形以及群魔經過千錘百煉後的戰鬥模式,都成了左右這場戰爭的因素。為了將每一個因素盡可能化成我們的優勢,我特意挑選了幾名軍師之才以協助努亞達。
此時,嘯天忽然說道:「說到收集材料,我也可以幫忙,畢竟我的『如意之瞳』能在外面行走自如而不易被發現。」


「我的確需要你出去走一趟,不過是另有任務。」我說著頓了一頓,朝眾人說道:「你們都各忙各的。『慵』,請你和嘯天留下來。」


當會議室只剩下我與『慵』及嘯天三人時,急性子的嘯天率先問道:「你說的『任務』是甚麼?」




「增強我方戰鬥力的方法,不止在器械,士兵亦是重要一環。」我跟他說道:「所以我給你的任務,是到外頭尋找戰士。」
嘯天皺起一雙濃密粗大的黑眉,疑惑道:「殲魔協會的戰士能找的我都已經全部找來,餘下的要不是已加入太陽神教,就是早被殺害。」
「不,至少還有一人。」我微微一笑,道:「一位萬人敵。」
「萬人敵?」嘯天一雙虎目立時閃過異樣,詫異地問道:「你所指的人,是武藏?」
「正是二目將。」我點了點頭,正容說道:「宮本武藏的二刀流天下無雙,我與你們一眾目將多番交手,他的實力明顯最強。」
「這一點毋容置疑。若在沒有魔氣強化的情況下,武藏更能以一人雙刀,力戰我們四人而不落半點下風!」嘯天咧嘴一笑,旋即卻神情一黯,道:「不過,一切俱往矣!武藏既然知道老頭子才是真正的屠村兇手,被騙了一輩子的他,又怎可能願意加入我們呢?」
「屠村一事,你們幾名目將可有參與?」
「參與的只有戩。我與蘭斯洛特是在武藏離開後才知悉此事。」嘯天無奈苦笑,「不過,我既是老爸的親生兒子,武藏對他的恨,定必蔓延到我頭上來。」
「宮本武藏,豈是如此黑白不分之人?」我疑惑地道。
「我們談的,可是橫跨數百年、涉及以千計人命的恩怨。並不能單以『黑白』概括定論。」嘯天忍不住冷笑一聲,道:「恕我直言,畢永……撒旦你才在這個世上活了才二十多年,對人性、對恩仇,認識到底有多深?我心底是比任何一人,還希望與武藏和好如初,但他對協會的恨,我亦是萬分理解。」


「我的肉身確實只存活了不到三十年,但因『地獄』之固,我亦閱歴了不少人生,所以人性恩仇,我還是略懂一二。不過,關於宮本武藏,我的著眼點,是『可能性』。」我看著嘯天的獨目,認真說道:「宮本武藏因三頭犬的謊話,認了仇人為義父,除了得瞳成魔,還追殺不存在的凶手數百年。知悉真相的他,難免崩潰,可是,他選擇斷刃還瞳,而非立時剖腹自䀆,或與向你們幾位義兄弟倒戈相向,那便說明他雖失望,卻未完全絕望。如此一來,便說明這人世間,可能有一些事或人,仍然值得他生存下去。若是如此,那麼宮本武藏便有原因,挺身而戰,因為若我們輸了,世界,或許從此消失。」

「嘿,那只是我們魔鬼一方的觀點與角度。若他認為太陽神教控制的世界,才是他響往的世界呢?」嘯天冷笑一聲,問道。




「這就是我需要你找到他的原因,因為像宮本武藏這種水平的武士,要是不能成為我們的戰友,我們便需要防止他成為我們的敵人。」我頓了一頓,沉聲說道:「嘯天,我們即將面對一場關乎魔鬼存活的戰爭,所以我希望你尋到他之後,能夠成功遊說。不然的話……」
「我不會重蹈老頭子的覆轍。」嘯天搖了搖頭,斷然說道:「我不會傷害我的親人。」
「我們也是你的親人,至少比現在沒有魔瞳的他,更應親近。」我淡然一笑,道:「不過,我相信你能夠成功勸他加入。」
「嘿,我當了走獸數千年,怎看也不是遊說的材料吧?」嘯天咧嘴冷笑,「而且,你先前假設武藏生有可戀,才沒有在我們幾兄弟面前了結生命。你又怎知道他沒有在離開之後,找個安息之處動手呢?」
「我不知道,所以才讓她一併留下。」我笑道,然後向幾乎入睡的『慵』一指。
「嗯……我?」『慵』睡眼惺忪地應道。
「哦,你想借用她的『羈絆之瞳』,找到武藏的下落?」嘯天恍然說道。
「不錯。不論武藏是否在生,你與他之間的羈絆始終存在,只要遁線索而去,你便可以找到答案。」我笑著說道。
「如此一來,這傢伙要隨我去找武藏?」嘯天皺眉問道。
「是你跟隨我好不好?」『慵』瞇著雙眼,沒精打采地道:「只有我才能看到你倆之間的『羈絆之線』呢!」
嘯天聽罷,沒有立時回話,而是摸著下巴尋思。
我明白嘯天的顧慮。
假設武藏仍然在世,否勸說他加入是一回事,但若果武藏的怨恨尤在,那麼雙方出手便難以避免。
若只嘯天一人前去,情況或許較易控制,可是『慵』同行的話,擦槍走火的機會便大大增加。
我看穿嘯天心思,便跟他認真地道:「放心,『慵』的任務只是引領你找上武藏,他倆不會碰面。在那之後的一切,也是由你親自決定。我只是希望,最後的結果,是對我方有利而已。」




「嘿,這一點,我不敢保證。」嘯天冷笑一聲,最後卻正容說道:「不過,我會盡力遊說,只是我一定不會強武藏所難。我希望替老頭子補償一點半點,哪怕那一丁點補償,完全微不足道。」
「我明白。」我點了點頭。
「嘿,那就來吧!」嘯天朝『慵』咧嘴一笑,道:「來看看我那些亂七八糟的『羈絆』吧!」
『慵』朝我看了一眼,見我點頭示意,便即打開「羈絆之瞳」。
打開了魔瞳的『慵』,身上頓時散發一股精淳的魔氣,雖然臉上依舊倦意十足,唯獨是染紅的右眼,展現出完全迴異的靈動。
『慵』圍繞嘯天,緩緩踱步,像觀賞博物館雕像般,仔細地凝視站了起來的嘯天。
「嘿,到底還要瞧多久?」嘯天環手而立,似乎被瞧得有點不自在 。
「羈絆,就是指與你有所交涉的人生。有形的,無形的,遠的近的。」『慵』沒有理會嘯天的不安,繼續繞圈,輕聲說道:「有些羈絆,是來血脈,有些卻是來自恩仇。像被你殺死的人,其遺孤便會與你形成羈絆,而這些羈絆往往比親人比朋友的,要深刻得多。」
『慵』說著,纖幼的手指憑空撩動,似是在撥弄只有她那顆「羈絆之瞳」才看得到的紅線。
「因為,他們都想找我報仇吧?」嘯天冷笑一聲,道:「嘿,我殺的人可不少。」
「這一點,我看得明白。」『慵』的「羈絆之瞳」,瞳孔不斷一縮一擴,「正如你所說,你身上的『羈絆』一如我所料般凌亂,但或許你這些年來,一直以野獸形態活動,羈線的強弱倒也分明。」
「嘿,那麼你找到那一條,屬於武藏的羈絆嗎?」嘯天索性閉上獨目,不在看著『慵』。
「你身上的線,有六條特別鮮紅。」『慵』忽然駐足,瞪著嘯天,「不過其中四道,已不再發亮。」
「不再發亮?那是甚麼意思?」嘯天再次睜眼看著『慵』。
「人死燈滅。」『慵』淡淡回應,「羈絆尚在,只是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嘯天聞言,眼神閃過一抹傷感,但旋即回復正常,笑問道:「那麼,餘下的兩條紅線,就是蘭斯洛特和武藏?」
「嗯,似乎就是他倆。」『慵』向嘯天踏前一步,聚精匯神起來,「其中一個『羈絆』,距離很近,而且伸延向下,似乎就是蘭斯洛特。另一道,卻是直指向東方。」
「武藏在東方?」嘯天濃眉一揚。
「不一定。『羈絆之瞳』未必會直接指出目標所在,但若果目標本身與別人交涉不多的話,紅線轉折的次數便會減少,方向亦相對準確。」『慵』解釋道。
「嘿,那傢伙還能與其他人有甚麼交集?我看他是回到日本了。」嘯天咧嘴一笑,道:「既然紅線仍然發亮,代表武藏還未死吧?」
「是的。」『慵』打了個呵欠,小聲嘀咕,道:「唉,這裡去日本好遠呢!我怕未到埗便已累死了。」
「嘿,你若不嫌棄,可以坐在我身上。」嘯天朝『慵』笑道:「我變回獸型的話,只消四五天便可抵達海岸,到時候我們再找方法跨過日本海吧!」
『慵』皺起秀眉,道:「雖然恩底彌翁不喜歡我和其他男子有身體接觸,但……你嚴格來說是條狗,我想他應該不會呷醋吧?而且,睡眠對女性來說真的很重要啊,若你甘當跑腿,那我便可以大睡特睡了。」
「嘿,他要是有意見的話,便隨時出來找我幹上一架好了。」嘯天冷笑一聲,道:「明天一早,我們便出發吧!」
「很好,我今天會好好睡上一覺。」語畢,『慵』便轉頭朝我說道:「那麼撒旦大人,你還有別的吩咐嗎?沒有的話,我便先行告退囉。」
『慵』說話時,「羈絆之瞳」尚未闔上,當她轉頭看著我時,眼神忽然閃過一絲詫異。
雖然只是一閃即逝,但那一絲詫異還是被我捕捉得到。
我心下疑惑,便跟『慵』說道:「請留下,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嘯天離開後,我便問道:「你剛才看著我時,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是看到了甚麼異樣的『羈絆』嗎?」
『慵』一臉猶疑,思索半晌後,才說道:「是的。」
「說來聽聽。」我微微笑道,語氣中卻帶有一股吩咐之意。
「我並不是頭一趟看到撒旦大人你身上的羈絆。在梵蹄崗交手時看過,先前尋找安提基特拉的齒輪時亦意外瞧到。所以,對於你的羈絆分佈多寡,我倒時有印象。」『慵』不徐不疾地說道。
「意外瞧到?我看是薩麥爾讓你留神吧?」我冷笑一聲,道:「說吧,你到底看到甚麼異樣?」
「我看到幾條全新的羈絆之線。」『慵』頓了一頓,才語氣疑惑地繼續說道:「但奇怪的是,那幾道羈絆只是出現了一剎那,接著便消失不見。」
「會不會是你看錯了?」我奇怪的道。
『慵』聞言,臉上掠過一絲不悅之色,然後平靜淡然地道:「雖然我終日在打瞌睡,但幾千年來,『羈絆之瞳』從未看錯。」
聽得她語氣中帶些微怒意,我便正容說道:「抱歉,我不應該質疑你,因為你可是我挑選的『四騎』。」
「嗯,沒甚麼。這些年來,質疑我、質疑『羈絆之瞳』成效的人並不少。」『慵』臉色稍寛,「畢竟『羈絆』這東西,說到底是十分虛無飄渺。」
「那麼,你可以再用魔瞳審視我的羈絆嗎?」我認真地問道。
『慵』先是一愕,然後點了點頭,道:「謹遵撒旦大人之命。」說罷,她再次睜開魔瞳。
仔細地對我打量片刻後,『慵』闔上魔瞳,奇道:「和剛才的情況一樣,我以『羈絆之瞳』看向你的第一眼,真的見到有三條仍在發亮的紅線,但卻瞬間消失。」


「三條神秘的紅線?」我大感疑惑之際,耶穌的聲音忽然在我身後響起,道:「可能,她看到的是屬於我的紅線。」


「你的紅線?」我忍不住皺眉,朝耶穌『問道』。
「不然紅線怎會一閃即逝?」耶穌走到『慵』的身旁,看著一臉疑惑的她微笑道:「思前想後,就只有這個答案最合理。」
「但為甚麼是三條紅線?」
「我想應該一條屬於母親,一條屬於父親,但餘下一條,我並沒頭緒。」耶穌模仿我摸著下巴,邊想邊說道:「我死去已經二千餘年,生前一切羈絆,按理全都煙消雲散。唯一仍在生的,就只有我父母二人。所以,我一時亦想不到還可能是誰。」
「會不會,是你的門徒之一?」我疑惑道:「他們當中會不會有人是魔鬼,因而存活至今?」
「這一點我就不清楚了。」耶穌聳了聳肩,笑道:「我可是頭死了二千年的鬼魅呢!至少我在生時,我只知道猶大一人是魔鬼。」
耶穌身邊的十二名門徒,便至少有師父和程若辰二人是魔鬼,所以餘下十人中有誰擁有魔瞳,亦不稀奇。
『慵』看到我忽然默不作聲,忍不住問道:「撒旦大人,你有甚麼想法嗎?」
我如夢初醒,連忙應道:「嗯,我想可能是因為我融合了上代撒旦的靈魂,使原本屬於他的羈絆,在我身上浮現。」
「這樣便能解釋得到那三條紅線的出現了。」『慵』一臉恍然,道:「不過,你身上的紅線確實越來越多。第一次在梵蒂崗與你交手時,身上紅線寥寥可數,但之後再遇上時,你渾身已被無數『羈絆』褢纏,通體殷紅。」
「難道聖經中說我是『紅龍』,就是這個意思?」我打趣說罷,又問道:「那麼,這三條紅線,分別往那個方向延伸?」
「奇怪的是,三線所指方向完全一樣,都是往東方伸延。」『慵』說道。
「同一方向?」耶穌露出意外的神情,「這便意味,那三名與我有關連的人,都在雅盧上?」
「看來,那三人都身在雅盧。」我把同一想法宣之於口,摸著下巴疑惑道:「到底那三人是誰呢?」
「我看,那三人是誰並不重要。」『慵』說得淡然:「若果這三條紅線真的連到雅盧之上,恐怕是敵人的機會比較多。那麼我們要幹的,就是將這三條紅線的『光』滅掉。」
「若是敵人,自然不會放過。」我不置可否,又朝她問道:「不過,關於這件事,你先別跟他人說。包括,薩麥爾。」
「我不會跟別人說。而且,薩麥爾大人亦不會過問。」『慵』打了個呵欠,又道:「撒旦大人,若無其他事,我就先去休息囉。」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我看著『慵』,問道:「你不想當『四騎』?」


打從選拔之後,本來已不甚活躍的『慵』,與其他魔鬼間的互動變得更少。每次我舉行與四騎的會議,她都是伴隨薩麥爾到來,會議其間仍鮮有參與,只在一旁打瞌睡。
聽到我的問題,『慵』先是一愕,然後不溫不火地說道:「沒有。能為撒旦大人效力,是每一名魔鬼的心願,能成為末日四騎,更是莫大的榮耀。」
「我並不想聽薩麥爾要你說的話。我想聽你內心的話。」我收起笑容,認真地道。
『慵』聞言,只是默默重新坐回椅子上,半晌,她才緩緩說道:「沒有想,沒有不想。」
我聽得『慵』得模稜兩可,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此時,只聽得『慵』忽然反問我:「你,有作夢嗎?」
我冷不防她會如此一問,先是一愕,然後點點頭,道:「有。」
「你在夢裡,會見到甚麼?」『慵』繼續問道。
「有零散的,有完整的。有的是以前發生過的往事,有的是完全不合乎邏輯的奇怪經歷。」我在她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不過,我發夢並不頻密。或者該說,我和大部份魔鬼一樣,睡眠的時間不多。」
嚴格來說,魔鬼並不需要睡眠。稍有修為的魔鬼,只需入定冥想,便能讓意志放鬆,舒緩精神,而身體上的疲勞,則是依靠運氣練功消除。
較常見的情況,是因為受傷,陷入昏迷,才會在神智不清時發夢。
這時,只聽得『慵』說道:「但我們,卻是無時無刻在發夢。」
「我們?」我想了想,問道:「你指你和恩底彌翁?」
「嗯。」『慵』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就像現在,我神智清醒,他便在作夢。」
「甚麼樣的夢?」我好奇地問道。


「與我一起的夢。」提到「愛人」,『慵』的臉頓時掛上溫柔的甜笑,「與其他人不同,我們的夢是完整和連續不斷的。在夢裡,我倆遊山玩水,談情說愛。或許是在現實世界存在的名勝,或者只是神話故事提及的地方。上天下海,仙境荒谷,只要我們共同構想,便能在夢中攜手同遊。我們在夢中會纏綿細語,會作各式各樣的事,唯一不會做的事,就是吵架,因為我們珍惜在夢中的每一剎那。若他醒來,便會換成我作夢,但夢裡,仍然有他。」


「很甜蜜。」我頓了一頓,道:「但那終究是夢,不是現實。」
『慵』忽爾朝我一笑,問道:「撒旦大人,你在夢裡何知自己正在魂遊?如果不能,你又怎確定現在與我對話時,並非正在作夢呢?」
我啞口無言,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對我和恩底彌翁來說,夢中一切,比世界上任何事物都要真實。在所謂的現實裡,我們魔鬼能提高感官,但再敏銳的觸覺,皆未曾帶來他在夢中吻我時,心頭所產生的震蘯。」『慵』抱住屈起的雙腿,閉眼微笑道:「現實與夢境,只是粗疏的定義,真正重要的,是哪一個世界,讓我們擁有更多。」
「那麼你在夢裡,得到甚麼?」
「如海的愛。」『慵』繼續閉上眼,笑道:「而在現實之中,人與人間的愛,遠不及相互產生的仇恨與撕殺。」
「可是夢,始終只是夢。若然現實消失,夢便不復存在。」
「真的不存在?我們的靈魂,不是死後會進入『地獄』或『天堂』嗎?」
「那怎算是夢?」
「你剛也在說,夢裡會經歴過往的事。在『地獄』與『天堂』的靈魂,不就是無限重覆經歴生前回憶嗎?」『慵』睜開眼睛笑道。
「兩者豈能相對並論?」我皺眉說道:「在死後的世界,就算重覆多少遍,也只是已經發生過的經歴。活著時所作的夢,則仍然擁有無限可能性。」
我還以為『慵』為繼續反唇相譏,怎料她卻聳聳肩道:「你說得對。我和恩底彌翁仍然活著,就是因為我們不肯定,在靈魂世界,我們能不能如此永恆相對。」
「這就是你活著的原因?」我問道。
「是的。我們不敢賭,所以我們不敢隨便死去。」『慵』頓了一頓,淡淡笑道:「我剛剛說,沒有想或不想成為『四騎』,就是因為『現實』對我們來說才是『夢』。成為七罪與否,成為四騎與否,也只是夢中的事,根本無關重要。我們只是希望,兩個世界能持續並行而已。」
「但你最近為甚麼故意與其他魔鬼疏遠?」
「因為我們想一起待在夢裡更久。」『慵』解釋道:「這仗的最終結果,連『先見之瞳』亦看不到。或許我們會得勝,但我和恩底爾翁會死去;也許我們會吃下敗仗,不過我倆能苟延殘存。只是我與他不知結果,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珍惜每一個能在夢中相見的機會。」
「但你成了『四騎』,便得承擔一點責任。」我語重心長的道:「我們無一人知曉這一戰的結果,但我希望是大獲全勝,而所有魔鬼都能與我一起,殺回伊甸。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所有魔鬼?撒旦大人,你也很會作夢啊。」『慵』訕笑一聲後,又正容說道:「但撒旦大人,你想我成為『四騎』,並非希望我處理內政吧?請放心,到了戰場上,我並不會打瞌睡的。」
「你怎猜到你是我心儀人選?」我略感詫異。
「由你得知我勝出選拔時的眼神,便可略知一二。當我再仔細審視自己長處、我軍擁有的資源以及這一仗有可能出現的狀況,便大概猜到,你希望我成為『四騎』的原因,」『慵』說著,朝我作勢引弓虛射,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道:「你,看中我的射術。」




「作為射手,你的眼光,果然銳利。」我微笑承認,右手同時伸進外套一掏,然後朝她攤開。
只見我手掌之中,放了一柄呈暗紅色的古撲弓弝,正是神器『赤弓』!



『慵』看到我掌中神器,絲毫沒有意外之色,只是淡然問道:「撒旦大人,你要將『赤弓』交給我?」
「縱觀我軍菁英,唯你射術最高,你現在既成為我麾下『四騎』,這具神器由你運用,亦最為匹佩。」我邊說邊將『赤弓』遞到『慵』的面前,「你說得不錯,我正是看中你那不亞於項羽的射術!」
『慵』看著那兩掌長的弓弝,默然不語。


自從『饞』將『赤弓』帶回來以後,我便一直盤算,該如何分配我手上擁有的神器。
薩麥爾依靠『弱水』維持生命,『萬蛇』只有我能駕馭,而嘯天需要『墨綾』以製造屏障 遮擋日光,『方舟』與『約櫃』則待我們全軍登陸,方可重新結合成『十方』。
餘下的『赤弓』,乃是我們手上物理攻擊最強的神器,所以唯有交給陣中最厲害的射手,才可在戰場上帶來最多優勢。
我早知『慵』的射術乃是『七罪』中最高,但我一直不敢肯定,是否有別的魔鬼射術較優。
所以,我便將四騎選拔的第一圈,定為能夠手持兵器的爭奪戰。
在第一圈選拔時,有為數不少的魔鬼選用弓箭,只是這些魔鬼的射術雖然皆達上乘之流,但無一及『慵』般爐火純青。
有的放箭速度甚快,但準頭稍欠;有的命中率高,卻要花不少時間站好瞄準。
唯有『慵』一人,能 一直氣定神閒,在打呵欠時仍可連環扣射,且百發百中。
因此,在第一圈選拔後,我便已確定,『慵』是最適合的人選,就算她最終沒有成為『四騎』,我亦會將『赤弓』託付給她。


「最鋒利的箭,唯有搭上最精良的弓,才能完全發揮,萬步穿心。」我看了看手中神器,又看向『慵』,認真地道:「不過,成為『四騎』,群魔便會以你馬首是瞻;手執『赤弓』你便得在戰場上交出相應『成績』。所以,你決定好了嗎?你能在這個稱為『現實』的夢,繼續廝殺嗎?」
『慵』聞言,再次注視『赤弓』,默默不語。
半晌,她才緩緩伸手,取過神器。
『慵』看著『赤弓』,同時朝我淡然說道:「就算沒有『四騎』之名,沒有『赤弓』在手,我亦會竭力殺光在戰場上遇見的每一名天使。因為這樣子我才有機會延續與恩底彌翁的夢。」
「我亦希望你能夠永遠續夢。」我微笑說道。看到她接下神器,我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不過,這玩意倒適合我的性格。」『慵』一邊把玩『赤弓』一邊說道。
「此話怎說?」我好奇問道。
「我和其他六罪不同,薩麥爾大人並沒有強化我的性格。我與恩底彌翁之所以被賜名『慵』,是因為我倆嗜睡,而我倆嗜睡的原因,是大人將我倆人格一分為二,精神力總是有一半強制關閉。」『慵』說著,將『赤弓』在手中旋了一圈。
「如此說來,你生性並不懶惰?」我微笑問道。
「非也,懶惰是我們的原有性格,所以薩麥爾大人根本不需要放大。」
「嗯,那『赤弓』又如何適合你慵懶的性格呢?」



「因為真正懶惰的人,最怕拖泥帶水,如果我想殺死一個人,往往只會用上最快、最簡單的方式,將事情了結。」『慵』說話的同時,魔氣貫注在『赤弓』之中,「所以,有了這張神弓,我便可以用最短時間,收割最多人命。」
被魔氣激活的『赤弓』,使『慵』身後顯現一個偌大的赤紅光弦。
紅光耀目,讓『慵』平靜俊秀的臉,添了一層似有還無的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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