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瞳》一次換眼,讓我變成魔鬼(卷十已經推出!): 第三十三章 邪計留人
天,還是黯淡無光。
沒有月色的夜,格外幽靜。
偶爾有烏鴉飛過怪鳴,也打破不了這沉重的孤寂感。
一陣冷風吹過,無數雨點輕輕撲上我的臉龐。
我乘子誠去了洗澡,獨自倚在陽台欄杆上看著無人的街。
腦中回想他剛才的話。
他說他累了。
對亡妻的愛,李鴻威的恨,是子誠一直以來的動力。
這十數天,他一直跟隨我們東奔西走,不畏艱苦的接受死亡訓練,就是因為仇恨在他心中不斷滋生成長。
可是院長的真面目,以及妻子被姦的謊言,把他的心徹底擊沉。
他視作岳父的慈祥老人,竟是頭大豺狼;而妻子,竟不是心底所想那般純潔無瑕。
我本想利用優子的謊話,激起子誠的仇心怒火,誰知這竟弄巧反拙,使他變得心灰意冷,倒是大出我的意料。
「公子有心事嗎?」一道婉柔的聲線在我旁邊輕輕響起。
我還未轉身,一縷撲鼻幽香已隨聲而來,吸入胸臆時,讓人大感銷魂。
回頭一看,只見妲已已換上一身乾淨衣物,站在鄰房陽台上,朝我淺笑。
「前輩還未睡嗎?」我問道。
「賤妾活了這把年紀,雖然修練不勤,但體內調息也勉強運行自然。睡眠對賤妾來說,是可有可無。」妲己笑說,一邊出纖手,輕輕把被風吹亂的髮絲撩到耳後。
「前輩說得對。」我笑了笑,接著又嘆了一聲,道,「那臭貓以前也是睡得不多呢。」
「公子擔心拉哈伯的安危?」妲己慢慢走近來。
「前輩猜得不錯。」我應道,卻把心中煩惱的另一半隱瞞不說。
這時,妲己忽然把一貫笑臉收起,神態認真的說道:「恕賤妾無禮,有一句話想說,不曉得公子想不想聽?」
「嗯?前輩但說無妨。」
「賤妾覺得公子有點依賴拉哈伯,欠缺一點果斷。」妲己說道:「雖然拉哈伯跟公子亦師亦友,也是出生入死的伙伴。他失手被擒,擔憂是沒錯,但公子更應多花心神,想想以後的佈署,畢竟往後大有可能有很多難題要公子獨自面對。」
我苦笑道:「我不是不想盡力啊,但才當了四年魔鬼,比起修練千年以上的眾人,不論經驗智謀,或戰鬥技巧,我皆遠遠不及。」
「其實以四年時間,就能修練到這地步,對一般魔鬼來說,是極其難得。」妲己看著我,淺笑道:「可惜作為『地獄之皇』,又遠遠不夠。」
聽到妲己的話,我立時驚訝問道:「前輩!你知道我是撒旦轉世?」
「賤妾知道。」妲己笑道:「公子也不用那般驚訝吧。」
拉哈伯和師父對我是撒旦轉世身份一直以來保密甚麼嚴,直至在佛羅論斯面對撒旦教眾時我才首度公開,及後拉哈伯又把此事告訴塞伯拉斯,而撒旦教主更是早早知道。
話雖如此,但妲己照理應該不知這秘密。
我稍微按下驚疑,正容問道:「請問前輩是從何得知?」
「公子還記得在香港時,拉哈伯曾找過賤妾嗎?」妲己說道:「那夜他勸說許久,想賤妾協助你們再次統一魔界。惟賤妾表明心意,不想再沾血腥,他見苦勸無效,最終跟賤妾說了一個秘密。」
「這秘密,」我猜問:「就是我的真實身份?」
「不錯,就是公子乃撒旦轉世一事!」妲己微笑道。
「原來當初拉哈伯說的妙計,就是這個。」我冷笑一聲道:「還以為那臭貓有甚麼厲害之著。」
「公子可別這樣說,拉哈伯說出此番話,的確令賤妾動心,」妲己笑道,「畢竟賤妾當年也被撒旦的風采為之折,不然怎會不知羞恥地跑去補選七君呢。」
我想起那時拉哈伯和妲己見面後,曾說她會考慮一星期,眼下拉哈伯在撒旦教手上,若果能夠把妲己拉入我方,實不失為一有力強援。
想到此,我連忙追問道:「那麼,前輩你慮得怎樣?現下撒旦教勢大,而且以他們的作風,就算投靠也未必能有善待。」
「公子說得不錯,可是連殲魔協會也跟他們站在同一陣線,賤妾想,公子要扳倒他們就變得更加困難了。」妲己輕輕嘆了一聲。
「的確如此。現在的我只有一人之力,更是難以成事。」我苦笑道。
「所以賤妾雖然有心助公子成事,但此路實在難行。」妲己嘆息一聲。
妲己話中之意顯然不過,我心中立時大感失望。
誰知她看到我失意的樣子後,忽然抿嘴嬌笑,道:「本來賤妾是打算這樣說的。」
妲己的話讓我一頭霧水,我不禁皺眉問道:「前輩的意思是?」
妲己沒有立時回應,卻回頭看著寢室,問道:「公子喜歡煙兒嗎?」
「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喜歡,但和她一起的時候,人自然就會放鬆下來。」我想了想,便把心中的感覺如實說出來。
妲己邊聽邊用那雙幽幽明眸看著我,聽罷便嘆息一下,苦笑道:「這就足夠了,這就足夠了。公子對煙兒已被那人對賤妾好上千百倍。」
妲己提及『那人』時,不單語氣比平常幽怨,說話時更微微顫抖。
我見狀,小心翼翼的問道:「『那人』是指煙兒的父親嗎?」
妲己沒有回答,卻垂頭沉默片刻,好半晌,才抬起頭來,強顏歡笑道:「算了,別提那個人了。賤妾也不相信甚麼山盟海誓,只要公子心中有煙兒,那怕是一天半天,已經足夠了。」
妲己一生以情為劍,玩弄多少帝皇英雄於股當中,此刻卻說如此絕情話,可見『那人』對她的心傷害不少。
「雖然我不能對她保證甚麼,但我倆經歷過這些日子,這刻在我心目中,煙兒所佔份量不少。」我笑說。
「感謝公子,這是那傻丫頭的福氣。」妲己臉上的愁緒忽然一掃而空,她對我笑道:「煙兒那丫頭看來鐵定要跟隨公子,作為她的娘親,賤妾也不能不負責任的任由這女兒麻煩公子。」
「前輩的意思是,會隨我們一同去埃及?」我一聽大喜。
妲己笑了笑,道:「公子若嫌賤妾礙手礙腳的話,賤妾當然不會厚臉皮跟著來。」
「前輩真愛說笑,要是有了前輩同來,此行實在少了幾分危險!」我笑道。
妲己搖搖頭,道:「公子忘了剛才賤妾的話嗎?要成為群魔之主,公子還必須變得更強。」
我嘆了口氣,道:「可惜我遇上了瓶頸,但願師父留下來的東西,能把我的力量提升到另一層次吧。」
這時,妲己忽然想起甚麼,說道:「對了,賤妾有一樣東西想給公子你看。」
我微感奇怪的看著她,只妲己素手越過露台,遞來一團事物。
我伸手接過一看,發現那是一條銀製項鍊。
項鍊鏽跡斑駁,似乎是年代久遠之物,吊著一圓形圖徽,卻擦得甚是光滑。
起初乍看,我以為那是撒旦教的標誌,但仔細一看,那圖徽雖然也是由大小兩個圓組成,但圓間的圖案卻不是代表撒旦的倒五芒星,而是一個也由兩斜對正方組成的八角形。
「這圖徽看起來,有點像太陽……前輩給我的意思是?」我疑惑的看著妲己。
「賤妾方才倚在項羽身上時,發現他懷中有這東西。」妲己淺淺一笑,「賤妾看它有點特別,於是便順手取了出來。」
剛才在牢室中,我的心神一直專注在項羽身上,他的一舉一動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妲己卻能在六隻利眼的監察下,無聲無息的把這項鍊偷去,手法之快實在匪夷所思。
「難不成是殲魔協會的標誌?」我奇道。
「不,」妲己搖搖頭,「賤妾雖然不知道這項鍊是代表甚麼,但它絕不會是殲魔協會的會徽,更和撒旦教無關。」
我提起項鍊,在陽台微弱的燈光下仔細看了一會兒。
除了和撒旦教的教徽外形相似外,這項鍊卻似乎沒有絲毫特別。
「這圖徽究竟有甚麼含義呢?」我摸著下巴,喃喃自語。
「雖然它可能只是普通項鍊,但,」妲己說到這,忽然秀眉一蹙,「但賤妾直覺,它普不簡單。」
妲己豈是等閒之輩,她說得上不簡單,那麼這項鍊必定大有來頭。
「可惜拉哈伯不在,不然以他的見識,說不定能知道甚麼。」我嘆道,伸手把項鍊回給妲己。
卻見她笑了笑,輕輕推回我的手,道:「這項鍊對賤妾無用,還是讓公子留著吧。」
「對了,前輩跟項羽認識很久嗎?」我聞言也不多話,順手把項鍊塞進懷中。
「就是公子之前聽到那般,賤妾跟他在秦末時就認識了。」妲己看著天空,似是回憶往事,「當年,賤妾附助劉邦,跟項羽逐鹿中原。他慼著過人膽識和驚人智謀,加上『弄影』『奪目』二瞳之助,屢戰屢勝,贏得西楚霸王的美譽。要不是漢軍有張良,蕭何和韓信三名魔鬼相助,秦之後說不定就是楚皇朝。」
「但項羽不是在烏江自刎了嗎?雖說魔鬼只要頭顱及魔瞳無損,就能保住性命,但你們想來也不就此放過他吧。」我奇道。
「公子說的沒錯。項羽乃成大事之人,豈會就此斷送自己性命。他本來想以假死蒙混過去,待給士兵抬走時,才乘機逃走。可是霸王此計被韓信識破,使韓信設下重兵,親自押他回城。就在蕭何和張良商議如何處置他的時候,孔明突然出現,說要項羽的人。」
「你們就這樣把他放走?」我問道。
「不錯,因為孔明是當時的魔界七君之一,被撒旦派來維持中原的平衡。他的話就等於撒旦的話,我們這些人又豈敢違抗。」妲己淡然一笑,道:「何況單單孔明一人,我方四人合力也是難敵,他不直接把項羽搶去,已是給了我們萬分面子了。」
「不過他也跟我們立了血契,就是項羽在二百年內不再出現。因此賤妾才放心把人交出來。」妲己說道。
「項羽真的就此消失?」
「對,一直到二百多年後,別西卜失踪了,魔界舉行選舉填補其位,他才再次出現。」
「這二百年來,他定必在勤修苦練吧?」
「賤妾再見他時,他的確讓人刮目相看。」妲己說道:「不過那時候他卻是以修行魔鬼的身份單獨現身,也不知道他甚麼時候見過塞伯拉斯,還暗中成了他的義子。有了三頭犬的指導,難怪功力能突飛猛進。」
「可是那時候,前輩想必也沒有偷懶,和項羽相比你,你還是勝一籌吧?」我說道,妲己卻只笑笑不語。
「那塞伯拉斯調教弟子真有一手。楊戩和嘯天犬雖然單獨作戰時實力不高,但一人一獸合力而戰時卻能跟七君孫悟空匹敵。」我想起三頭犬另外幾名義子,說道:「還有宮本武藏,不用魔瞳,力量已強得恐怖,倒不知道他跟項羽相比,誰人較強。」
妲己聽到我提到宮本武藏,臉上忽現詫異之色,驚訝道:「宮本武藏也是塞伯拉斯的義子?」
「是啊。」我見她神情如此驚異,不禁微感奇怪:「前輩識得他?」
「賤妾只聞其名,不識其人。宮本武藏當年以凡人身份,手握一對普通武士刀,連誅數十魔鬼,名頭在魔界轟動一時。」妲己驚色一瞬即逝,只見她搖搖頭,鎮靜如常的說:「賤妾方才驚訝,是因為傳聞他擊敗佐佐木小次郎後,一直隱居山林至死。想不到他一生嫉魔如仇,最後竟當是當了魔鬼,還成了塞伯拉斯的義子。」
「如果只是凡人的話,最長也不過活到百來歲,那麼宮本武藏應該是在歷史記載死去的時間前裝上魔瞳,成了魔鬼。」我摸摸下巴,道:「如此說來,他當年成魔後,一直沒有露臉,直至現在才重出江湖?」
「公子說得沒錯。」妲己點點頭,說:「賤妾雖早已退出江湖,但隱居時也偶有留意魔界的消息,但宮本武藏加入殲魔協會這等大事卻從沒聽聞。」
此時,我想起宮本武藏和薩麥爾見面時的情況。
依宮本武藏的話,薩麥爾和他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但薩麥爾卻似乎在此之前從未見過他。
撒旦教和殲魔協會敵對二千餘年,雙方交手甚多,可是當了教主那麼久,薩麥爾卻竟未見過宮本武藏;再說項羽能順利進入撒旦教當臥底而不被發現,可想而知塞伯拉斯一直把他倆已加入殲魔協會一事,藏得甚密。
「每次新收納的義子,都會消失個一二百年,也不知這是巧合,還是另有甚麼秘密。」我想了想,還是不得其解,便搖搖頭,向妲己問道:「對了,前輩可以告訴我項羽那兩隻魔瞳的特色麼?」
妲己點點頭,解釋道:「『奪目之瞳』,顧名思義,就是一隻能奪去目力的魔瞳。公子還記得方才賤妾撲向項羽時,他不閃不避,卻閉上一眼嗎?」
「我記得。項羽他闔上片刻,然後又立時睜開。」我回想起當時狀況,「當他開眼睛後,前輩似是忽然瞎了,不單一擊不中後沒再次追擊,更看不到項羽早把武器放在身前,險些著了他的道兒。」
「公子說得不錯,賤妾那時確是看不見東西,」妲己點點頭,道:「因為項羽利用魔瞳,把閉上眼睛時產生的『絕對黑暗』,轉嫁到賤妾身上。」
「慢著,甚麼是『絕對黑暗』?」我不解的問道。
「『絕對黑暗』,就是當人緊閉眼睛時,所『看見』的黑暗,也就是甚麼都看不見。」妲己看到我疑惑的樣子,不禁抿嘴一笑,才續道:「項羽和別人的目光交接時閉上眼睛,『奪目之瞳』便會開始儲存『絕對黑暗』。當他再次睜眼,魔瞳便會把積聚的『絕對黑暗』轉嫁到對方身上。項羽閉上眼睛十秒,對方接下來便會瞎了十秒;項羽閉目十二時辰,對方便要當瞎子一整天!」
「還真霸道。」我皺了皺眉,「那個『弄影之瞳』,就是他忽然出現在別人身後以及把別人移動到身邊的技倆吧?」
「沒錯。當項羽用『弄影之瞳』注視著別人的影子時,它就能夠把那影子和項羽自身的影子連結一起,從而讓項羽一下子跑到別人的影子上,或者瞬間把別人拉到自己的影子中。」
「這雙魔瞳單只一隻已非常難纏,兩瞳相互配合的話,更是厲害。難怪項羽能稱得上『霸王』。」我想起和項羽交手時的情況,不禁苦笑。
「其實他的魔瞳也不是不能防。」妲己忽然笑道:「當敵人的意志力越高,項羽便得同時間闔上更多眼睛去積存『絕對黑暗』。如果能逼使他四眼盡閉,就是進攻的絕佳時機。而且在項羽閉上眼睛時同時闔眼,更能抵銷『奪目之瞳』的功效啊。」
「那麼『弄影之瞳』又該如何防禦?」我追問道。
妲己笑了笑,道:「這個就更簡單了,只要跳起來不跟影子有直接接觸,項羽就不能把影子連結了。」
「前輩啊,這些方法說來容易,但當真要實行,卻又危險無比。」我無奈的笑道:「先說和項羽同時閉眼。雖然這能抵銷『奪目之瞳』存儲『絕對黑暗』,但我也不知道甚麼時候該再次睜開眼。若然睜得比他早,那我還是要變一會兒瞎子;若然我比他晚睜開,那麼他定必乘機偷襲。而且我也不能不停跳在半空,一來費力,二來也大大增加了讓他進攻的空隙。」
「公子說的,賤妾當然知道。」妲己沒有生氣,只是柔笑道:「若然那麼容易就能破解項羽的雙瞳,他就稱不上『西楚霸王』了。」
「但願我不會一次和塞伯拉斯的四名兒子交手吧。光是其中一個,實力都不下於我。」我苦笑道:「眼下撒旦教和殲魔協會的關係還是不清不楚,雖然項羽的話讓我覺得塞伯拉斯未必真的投靠了撒旦教,但這還是作不得準。」
「公子也不用氣餒,雖然現下你勢孤力弱,也請別忘了撒旦是號稱『最接近上帝的天使』,其能力不是一兩個,或數個魔鬼可比擬。」妲己頓了一頓,笑道:「更何況你身邊還有子誠。雖然他的心還不夠堅定,但只要多加磨練,也會是一厲害幫手。」
子誠嗎?
聽得妲己提起子誠,我不由得沉默起來。
子誠身上的潛力,對我來說確是一個強助,但現在,他卻正因為心靈上的脆弱而退出。
雖然我已想到方法把他留下,但這計可能會進一步削弱他的心。
我,應該留住他嗎?
由於我一時無語,氣氛霎時間冷了下來。
兩人如此寂靜片刻,妲己忽然向我淺淺一笑,道:「時候不早了,既然明天要早行,賤妾還是先回去養神一下。也請公子早點休息吧。」
說罷,妲己便微微躬身,然後緩緩走回房間。
我看著妲己纖弱的背影,一步一步離去,心中的掙扎聲音,越發明顯。
留,還是不留。
留,還是不留。
留,還是……
「前輩!」
我猛地把妲己喊停。
只見她慢慢回頭,一臉奇怪的看著我,問道:「公子,怎麼了?」
「我有一事相求。」我想了想,認真的說道:「是關於子誠的。」
聽到我的話,妲己只笑了笑,臉上卻絲毫沒有意外之色。
「你洗得還真久呢。」我看著剛走出浴室的子誠,笑道。
「是嗎?」子誠強顏笑道。他只用浴巾包住下身,上身肌肉早被沸水燙紅,隱隱冒煙。
這次他待在浴室的時間,比以往都要長。
可能,他想讓水龍頭沖洗一下混亂的思緒,或者,他根本不想面對我。
子誠看了看滿桌的食物,疑惑問道:「這些食物……」
「我從樓下酒吧拿上來的。」我嚐了一口清酒,道:「坐下來吧,明天一早,我們便要各散東西了。我想,我們今後不會再有見面之日。」
子誠依言坐下,聽到我的話後,他垂頭片刻,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良久,他猛地喝了一口清酒,然後沉聲問道:「小諾,你會怪我退出嗎?」說話時,他沒有正眼看著我。
「你覺得我應該怪你嗎?」我放下酒杯,不答反問。
「應該,你應該怪我。」子誠苦笑。
「不,我不會怪你。」我搖搖頭,看著他,道:「魔鬼的路難行,和萬魔為敵的路更難行。你才當了魔鬼不足一個月,你的苦處,我還可以理解。」
「其實,我不是怕要面對群魔,也不是畏懼死亡。」子誠又喝了一口酒,聲線漸漸加強,「反正生無可戀,對於生死,我早置之度外。我只是,厭了這世界,厭了它的虛偽。」
「你原本復仇心決,但經過孤兒院的事,又變得意志消沉。」我搖了搖酒杯,問道:「你是對老院長及你妻子的事,耿耿於懷吧?」
碰!
「那畜生!若濡視他為父,但他竟狠心沾污了她!」子誠忽然握拳擊桌,說話時語氣激動,雙眼通紅,卻微泛淚光。
我看了他一眼,默默再喝一口酒。
子誠忽爾把桌上的清酒整瓶拿起,抑首就喝,待喝光後,他才嗚咽道:「你知道嗎?我跟若濡一樣,自小無父無母。雖然我跟老院長見面不多,但若濡敬他重他如父,我心中也早把他當成親人!」
「原來你也是個孤兒。」我嘆了口氣。
子誠甚少提及自己家人,想不到原來不是不提,而是沒人能提。
「對啊!我和若濡都沒人憐沒人愛,我倆就相憐相愛!可是為甚麼壞事情總要發生在我們身上?」子誠的臉慢慢變紅,眼神亦開始模糊起來,「為甚麼上帝要這樣對我們?我們明明都沒作壞事呢……」
說著說著,子誠漸漸變得神智糊塗,口齒不清起來。
最後,他終於不勝酒力,伏在桌上,把食物盡數弄倒地上。
「為甚麼要讓我知道,為甚麼?你在我心目中是完美的……為甚麼要破壞……」子誠喃喃,一滴眼淚劃過他的臉龐,掉到桌子上。
我默默的看著他,又再喝了一杯。
「子誠,我心中的問題不比你少。」我慢慢轉動酒杯,說道:「四年前,我也非常不解,為甚麼我要當和上帝敵對的那一個。我問了師父,他卻只指了指天,然後說:『到時候,你當面問他吧。』」
「嘿……當面問上帝?」子誠瞇眼傻笑道。
「不錯,我生存在這世上的目的,就是要跟他對抗。這是我也不能選擇的『命』。」我頓了頓,說道:「子誠,跟我一起戰吧。一直努力到世界末日,無論是成是敗,我們也能問問天上那位,為甚麼要如此玩弄世人。」
「不了,我累了。我想回去香港,平平靜靜的生活。」子誠緊閉雙眼,皺起眉頭,「小諾啊,我對你不起!我答應過要當你十年同伴,但現在十個月也未到,我就食言了。你拿吧,拿回你之前給我的命吧!」
我搖搖頭,道:「不,我不會取回,因為你會繼續當我的同伴。」
子誠迷糊的問道:「你在說甚麼?」
「你的潛能萬中無一,現下已經沒有魔鬼能幫助我,所以我決不能讓你離去。」我慢慢站起來,「加上你的『追憶之瞳』,對我行事大有幫助,所以,你還是得留下來。」
子誠彷佛聽見了,一雙濃眉緊皺,卻又說不出話來。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我沒有說出來。
雖然跟子誠只認識了十來天,但他是我人生中唯一一個朋友。
唯一一個。
或許大家都是寂寞的人,或許我們都是命運下無可奈何的獨行者。
但就是這膚淺的關係,讓我不想他離去。
那怕他以後會被我毀去,我也不能現在就放手讓他退出。
「所以,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啊。」我看著伏在桌上的他,沉聲說道。
可是子誠早已昏睡過去,再也聽不進我的話。
「前輩的酒,果然厲害。」
我站起來,淡淡說道。
此時,身後連著鄰室的大門忽然打開,走進兩人。
一人笑態盈盈,乃是妲己;另一人愁眉深鎖,卻是林源純。
「此酒乃前秦符家的祖傳佳釀。經過這些年來賤妾的改良釀造,更是千錘百鍊。」妲己抿嘴笑道:「只需三滴,即便猛獸也馬上迷醉不醒。」
我「嗯」了一聲,沉思片刻,便朝林源純問道:「她應該告訴了你,我們的真實身份是魔鬼吧?」
林源純不發一言的看著我,眼神仍有點難以置信,良久,才勉強點頭。
「撒旦教在各地皆根深柢固,以你一人之力想要清除它,實在難比登天。」我看著她,說道:「所以,你需要我的幫助。」
「可是你也是剛從他們手中逃走出來……」林源純疑惑的看著我,道:「你又有甚麼把握,能夠以一人之力和他們對抗?」
我沒有回答林源純的話,卻運動魔氣,猛然召喚「鏡花之瞳」。
霎時間,房間內魔氣逼人。
「你的眼!怎麼變成紅色?」林源純惶恐地指著我的左眼。由於她身染邪氣,所以能看得見魔鬼的魔瞳。
「看著它。」我沒有理會她的驚訝,只沉聲命令。
林源純雖感詫異,但不敢違命,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後,黑黝的瞳孔忽然急速擴張!
林源純張大了口,呆呆的直視前方,一雙妙目不停湧下淚來。
「雄彥……」林源純喃喃自言,語氣又喜又悲,瘦弱的手想在空氣中抓著甚麼,卻又甚麼都抓不到。
這時,我打了一個響指,林源純的眼瞳猛然一縮,接著她渾身一震,無力的坐倒地上。
林源純重重的喘著氣,片刻過後,才抬頭看著我,淒然道:「殺了那個兇手的人,原來是你!」
「不錯。」我點點頭。
方才我入侵林源純的思想領域,並不是要她看見假像,而是讓她親歷當天我企圖救她丈夫的經過。
除了表明我是殺她仇人的人外,我更想利用林源雄彥瀕死的模樣,加深她對撒旦教的恨意。
「可是……可是這樣又如何證明你有能力對抗整個撒旦教?」林源純氣息粗重的問道。
雖然她看過丈夫死相後,心神激動,但頭腦卻很清醒。
「我不是要證明我有能力,只是想你知道,我是手仞殺你丈夫兇手的人,你應該要知恩圖報。」我認真的道:「更何況殲魔協會的會長突然變節,他們未必便會再助你復仇。」
「你說甚麼,殲魔協會會長變節?」林源純雙眼瞪得老大,難以置信的道:「你在騙我對不對?」
「我沒有騙你的必要。」我笑了笑,續道:「現在天下間,也許只有我會跟撒旦教對抗,又有機會消滅它。」
林源純低頭沉思片刻,才抬起頭看著我,道:「你還是未說,你有甚麼消滅它的把握。」
我沒有回答,只朝她笑了笑,道:「看看四周。」
林源純依言一看,赫然發覺周遭不知甚麼時候,竟變得血紅一片,詭異至極!
「這是甚麼!」林源純驚訝無比,一張俏臉嚇得煞白。
她想轉身離去,卻動彈不得。
因為,她的雙腳,早已被一對鬼手牢牢抓住。
此時,無數沒有耳鼻,只有一巨口和巨目的鬼人,從血牆中「走」出來。
鬼人們低沉地呻吟,拖著緩慢的腳步,慢慢走向林源純。
林源純大驚失色,卻沒有胡亂尖叫,反而強自鎮定,掏出手槍,微微顫抖的指著鬼人。
可是鬼人們對手槍視而不見,依舊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越走越近。
終於,林源純按捺不住,眼中殺機一現,扣下機板!
嗒!
巨大的槍聲沒有如她期許般響起,取而代之的,是我一記響指。
林源純看見房間回復原本樣貌,而一直以為緊握手中的手槍竟仍插在腰間,不禁呆在當場,說不出半句話來。
「制造幻覺,是我的能力,也是我擊倒撒旦教的把握。」我看著一臉惶恐不解的她,淡然一笑,道:「之前我沒有使用出來,本是想出其不意地襲擊他們,可是撒旦教主的能力比我預料的高,所以我才失手被擒。」
我故意撒謊,以免林源純知道真相後,對我能力置疑,不肯幫我。
林源純用力的搖了搖頭,過了好半晌,才明白剛剛看見的盡是幻覺。
「你想我怎樣?」她看著我,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神還是流露堅毅,「你是魔鬼,不會平白幫我,對吧?」
「聰明。」我笑道:「我要你的身體!」
林源純聽罷,先是一呆,接著雙眼漸漸變紅。
她內心掙扎了好一會兒,忽然咬了咬牙,伸手想解開衣領鈕扣。
「你誤會了,我不是要你獻身給我。」我見狀連忙把她喊停,指了指身後的子誠,「我指的是他。」
「子誠?」林源純停下手上動作,紅著眼,疑惑的道。
「不錯,我要你用身體留住他。」我看著倒在桌上,昏迷不醒的子誠,「他因為某些事情心灰意冷,想要離去。」
「子誠……子誠他也是魔鬼?」林源純驚訝的道。
「對,他能看見屍體死前的記憶,這能力對我們大有幫助。若然子誠離去,要殲滅撒旦教會倍加困難。」
「可是,子誠對她妻子堅定不移,我又如何能留住他呢?」
「這一點你不用費心,我自有方法。你替我留住他,我盡全力扳倒撒旦教。」
我看著她,道:「不過你要答應我,此事絕對不能告訴他。」
「那麼,你要跟我交易嗎?」
我一臉認真的問道。
林源純眼神複雜的看了看子誠,又凝視著我片刻後,才神色黯然地點頭。
接著,我便和她立下血契。
「別忘記你方才許下的承諾。」我微微笑道,林源純別過頭,似乎不想看見我。
她聲音有些沙啞地問道:「那麼……你現在想我幹甚麼?」
「甚麼也不用做,坐下來,放鬆自己。」我邊笑說邊走近子誠,「只要待會子誠動手時,你別拔槍殺死他就行了。」
林源純聽到我的話,更顯不安,但最後還是坐了下來。
不久,便傳來她啜泣的聲音。
我沒理會她,徑自走到子誠身旁。
喝了妲己的酒後,子誠一直躺在桌上,醉倒不醒。
我輕輕撥開他右眼眼皮,因為沉睡,他的眼珠變得空洞無神。
我閉上「鏡花之瞳」,把魔氣一下子積聚其中。
「子誠,留下來吧。」
說罷,我猛地睜開魔瞳,凝聚了的魔氣如潮般湧入子誠眼中!
子誠渾身一震,接著他開始喃喃自語,道:「若濡……若濡……」
卻見他一邊說,一邊流淚。
方才,我對子誠使出了『地獄』的第九層,『斷腸』。
『斷腸』二字,乃是「思念欲斷腸」之意。
本來此招能使中者對某人某物的思念,在短時間內極度倍化,讓其肝腸寸斷,傷心欲絕直到神智瘋狂,甚至崩潰自盡為止。
但我對子誠使用時,稍為改變了當中細節。
此招將留在子誠思想領域中極久,卻不會使他發瘋,只是從現在起,他每次看見林源純,眼前都會閃過他亡妻的容貌,以及想起和她一起時的點滴。
「那麼接下來,就要勞煩前輩你了。」我擦了擦額上汗珠,向一直靜坐在旁的妲己說道。
妲己站了起來,笑盈盈的問道:「公子想子誠對純粗暴點,還是溫柔一點?」
「粗暴一點吧,」我正打開房門,聽她如此問到,頭也不回的應道:「讓子誠看清楚他自己幹了甚麼。」
妲己笑著應了聲,左眼眼瞳倏地染紅,卻是「銷魂之瞳」已開。
「銷魂之瞳」,將會煽起子誠的無窮慾火。
只剩下性慾的他,會不能自控地侵犯林源純。
那個充滿他亡妻影子的林源純。
待子誠醒過來時,事情已經再不能挽救。
身為警察,富有負任心的他,決然不會就此離去。
更何況,現在林源純在他眼中,已經改了變化。
現在,二人的羈絆已被我扭在一起,纏得不可分割。
就在我關上門那刻,背後鄰房忽然邪氣湧現。
隨之而來,是子誠的胡言亂語,以及林源純的尖叫和痛哭聲。
翌日,當子誠酒醒過來時,赫然發現自己渾身赤祼,擁著衣衫盡碎的林源純。
他忘記了昨晚我跟他喝酒的事,在他腦海中,只記得自己借酒銷愁,喝得爛醉如泥,不醒人事。
他當然明白自己幹了甚麼,本來想自盡謝罪的他,卻被林源純阻止了。
「要是你想死,你給我殺光撒旦教的人才去死。」林源純雙眼通紅,冷冷的道。
子誠對林源純歉疚甚深,不敢不聽她的話,所以最終也留下來。
同時間,他看著林源純的目光,也微泛異樣。
最後,我們趕到機場,乘飛機出發到埃及去。
一行五人,沒多沒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