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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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

岡田是我學生時代認識的朋友,我們畢業多年都有聯絡。而且居住在同一個小鎮,我們經常相約到鎮內小店喝酒。

相比懶惰的我,岡田在大學畢業後在鎮內一所郵局工作。當時電報還剛普及,可是書信還是訊息交流的主要渠道,重視人際交往的岡田認為郵差是神聖的工作。

有次在小店內,岡田對我大談理想工作。「良,我從學生時代就已經覺得當郵差和軍人一樣都受到尊重吧。你想想那個每天都能為人們傳遞重要訊息責任如此重大,遠征軍人對親人的問候、城中大學生畢業時的喜悅、女孩外嫁到遠鎮對鄉間父母的思念。郵差的工作就是要好好將那些信件好好送岀,真偉大呢。」

我所居住的小鎮長年都長滿菖蒲花,鎮內有個傳統就是用幼繩把菖蒲花[1]繫在包含幸福喜訊的信上。





[1]菖蒲花花語:仰慕的信、神秘的人、信賴、信仰者的幸福。花期為初夏


同樣是鄉巴佬的我沒有對岡田未來的抱負說三道四,對於那充滿理想的發言,我只以微笑回應。對於沒有理想的我 ,已經是最大限度的支持吧。

可惜岡田未曾岀城,長途火車對他負荷太大,加上不會踏單車的他只能在郵局當一個分信件的職員。對於現在的工作,他都沒有怨言,甚至認為自己在郵局工作都能像神聖的郵差一樣自豪,從未氣餒。

面對新工作已有數個月的岡田,都開始習慣,工作尚算順利。開始新工作的頭幾個星期都跟我說明自己的工作主要是把信件分類好,因為是鄉鎮的小郵局,所以局內除了送信以外的工作都是他獨自完成。

「能夠一個人專心完成工作,沒有比這回事更值得高興吧」岡田正經八百地說,同時舉起酒杯把剩餘的啤酒乾了。





可能工作太過穩定的關係,往後的聚會岡田都喜歡向我訴說學生時代的趣事或討論報紙新聞,甚少提起工作的事。有時我會主動提問,他只會以一句「還是老樣子吧」作回應,應該真的沒有問題,看見他工作順利,身為朋友我認為這是值得高興的事。

「良,你可有記得?你在高中時,曾經被同學看見你伏在街上模仿貓叫和一隻野貓聊天,翌日被班上同學訕笑你是瘋子的事嗎?」

「之後我還裝病早退回家,逃了一整天課吧,那時我太害羞了」

「對啊,還費我一番功夫跟同學說明你是掉了東西才趴在地上,而貓叫只是錯覺。」

「哈哈,我才沒有掉了東西呢,只是回家時覺得太無聊。」





岡田對我非常關照,天氣冷時會從家拿棉被給我,沖好熱茶邀請我到他家作客,現在我的工作並不穩定,經常入不敷支,到小店喝酒都是他在請客。

回想起學生時代曾有過一段經歷,岡田看見一隻負傷的斑鳩撞向了木製招牌,然後直墮地面。岡田立即拿岀手帕小心翼翼把那隻斑鳩放到木柱上,可惜那隻斑鳩已經奄奄一息。

「真可憐呢。」

岡田在旁邊一塊草地掘一個小洞把那隻斑鳩埋了。他在小墳墓前雙手合掌作祈禱的模樣,當他面向我時,已經有一行淚水劃過他的臉頰,眼見他一臉內疚,我都為之愕然 。

「如果能及早發現牠,並為牠療傷就好,牠也許能夠飛得更遠」

我嘗試安慰他說「那是野生動物,本來就已經負傷,就算死了你也不用負責任吧。」不過那時我的安慰完全對岡田沒任何效果,他連續幾日都因此事而悶悶不樂。

其實在那次小事件中,我一直都認為岡田是個大好人,雖然有時覺得他自負,但他比任何人温柔善良。





眼見現在的他都令我覺得安心,我們就一直抽著菸,直到夜深。

其二,

日暮時分的和煦斜陽將眼底所有染成一片黃。
我悠閒地擦過火柴,燃點起香菸,常常坐於岡田家附近的板凳等候岡田完成工作便同行到小店。

岡田家的四周都長滿菖蒲花,他每天都是從那片紫一色花海來回。有時我會摘幾棵放在家窗台的水瓶上。

有天岡田不點平時的啤酒,點了一瓶燒酎。我心裡起疑問,岡田沒有察覺我的疑惑,一臉得意為我倒了一小杯燒酎。
他舉杯暢飲,只有我慎重地喝。
我們依舊在笑談往事,突然岡田說到

「最近啊,我在局內。。。」





岡田已經在郵局工作有半年多,平時話題都不帶工作的他竟然會提起郵局的事,他話說到一半就令我憶起剛才的疑問。

話未說完,岡田擅自把頭靠在我耳邊細語
「良,最近我覺得在郵局內的工作很無聊,於是把偷偷所有菖蒲信封打開來看。因你是我知己才跟你說。」

「覺得工作不斷重複,很沒意思啊。有天分信件時看見一封菖蒲信封的繩子解開了,我好奇心驅使下順道把信的內容細閲一遍。內容大概是一位鎮內青年在城內找到工作,相體時認識了一位年輕女孩,並向父母吿知未來會舉行婚事。就連我也能分享到寄信人的喜悅,於是將其他菖蒲信都細閲一遍,其實我現在才發現這工作的有趣地方吧,反正都是幸福的內容。」


果然本來正直的人做壞事時,就連習慣都可以改變,還要注意做了虧心事時不要喝得太醉。

我指責岡田「這樣做很缺德吧,會有辱你所謂的神聖工作。」

可能我的表情不夠嚴肅,他繼續跟我分享他所謂的「故事」。眼見他臉頰泛紅,異常地興奮,店內還有其他客人,我怕他會鬧事,只好微微點頭回應他分享的故事。

可能對本來工作的內容感到厭倦,只見岡田沉迷於偷看菖蒲信這個行為。




「我每次都有好好把繩子繫回信封上。」每當我指責他時,他都以這句敷衍我,認為這樣就可以令自己在偷看的同時能夠安心。

我心想岡田他變了,可是他後來竟跟我訴說自己有少許罪惡感,希望我開解他,並答應我會為偷看一事而收儉。

我自問人品都不比岡田好,決定放棄對他說教。

其三,

過了幾個月,岡田於聚會時總是一臉得意地分享別人的家事、愛情故事,沒完沒了的,心想他還沒有改掉那偷看的惡習,每次我隨便都聽完。

「偷看人家的信,可會被惡鬼纏身。」這是我對他的忠告,雖然很誇張,可是他對我的忠告一笑置之。

「良,最近啊,我都在休息時間借前輩的單車來練習,看來我找回想成為偉大郵差的初衷。能夠看到收件人期待的樣子,我認為我都會幸福」

「偉大郵差」從現在的他口中說岀來,總覺有點奇怪。





正當我腦內自行批判岡田的為人時,小店老闆發現有位客人將柿紅色的錢包遺下了,錢包主人是一名少婦。

岡田向老闆自動請纓
「那少婦離開不久,不會走得太遠,就讓我跑過去把錢包還給她。」

小店一向只有老闆一人打理,他眼見這位耿直青年,只好拜託岡田。
不岀一會,岡田喘著氣回來。

「有好好把錢包送回去?沒有從錢包裡順手牽羊吧。」我帶暗諷的語氣問岡田

「抱歉啊,轉到街角時已經看不見人影。」岡田無視我的蠢問題,把錢包交回老闆,然後一面鬱悶。雖然他沒有說岀口,我卻非常清楚岡田是因沒能夠把錢包送回少婦手上而內疚。

之後幾天他都因沒能將錢包交回少婦手上而悶悶不樂,隨便喝幾口酒就示意老闆將錢包交給他,嘗試尋找那少婦,並物歸原主。始終找了幾天都不到少婦。我從沒在他面前討論此事,不希望他再受打擊。
   岡田對我說少婦會不會因遺下錢包而困擾,那東西對她應該很重要吧之類的話語。幸好他的善良還健在,整體跟以前一樣,只是現在增加了奇怪的惡習。

初冬時分,最近幾次聚會,他都臉色顯得凝重,比以前更沒朝氣。對於他最近的變動,我都為他感到擔憂。
在他如此沮喪的前一天,我坐於小店等岡田。當我發現他時,他一臉愁苦,還未坐下就把我的啤酒乾了。

我慣性保持沉默。

因為大多心裡耿直之人,他們的心情都會直接顯示在臉上。我有嘗試詢問他是否有心事,或者工作岀了問題。他都一概沒有回應,頹廢地抽著菸,更常常在天全黑之前就回家。

其四,

一月左右,自己因天氣太冷而不想外岀,更停止跟岡田在小店相聚。大概月中突然傳來岡田在住處上吊自殺的消息。

吿知我的是住他旁邊的大嬸,岡田獨個住在山下的一間小屋,大嬸是他唯一的鄰居,更對岡田有好印象。我每次於板凳等岡田完成工作時,都會跟大嬸打招呼。應該岡田生前有對大嬸介紹我是他的朋友。

「本來前陣子看見他都是亂蹦亂跳的,後來在回家路上遇見他,他一邊走一邊緊張地環視四周,跟他打招呼都沒有好好回應。」大嬸對這位大好青年的死感到惋惜。

我在大嬸前擺出一副傷痛的樣子,大嬸安慰我說
「面對朋友突然離去,你應該比誰都更難過,希望你可以振作吧。」語畢,大嬸將一個信封交到我手上。
信封上有好好繫上菖蒲花,能清楚看見我的名字被寫在信封背面。

「真可惜到最後都未能跟你好好喝一杯,突然就擅自離開人間。。。」我手握緊信封喃喃自語。

大嬸見我大受打擊的神情,加上屋外天氣寒冷,勸我回家好好休息。我感謝大嬸將岡田的信交給我,目送大嬸離開。

其五,

對於岡田的離去,我沒有用過一滴熱淚作回應,真的沒有。我回到屋內,將信封上的菖蒲花插在空著數個月的水瓶上,坐於窗邊並攤開岡田的信。

致良

這是我應受的惡果,是報應。
我不能再忍受那種痛苦。每天都能感覺到有冰冷視線監視我著我的一切,無論在郵局、在街上、甚至在家中。我早應該聽你勸吿不再偷看別人的信件,那怕是菖蒲信。我未曾看這般沉重的內容,就算我守著秘密,「她」都沒有想放過我的跡象。
我為我的自大愚昧感到羞恥。
下省

我呼岀白煙圈,放下信紙和香煙。
信的內容我沒有認真讀完,因為我大概都知道。

我轉身到屋內的殘舊木櫃,純熟地從其中一格抽屜拿岀深紅色日記。
我終日無所事事,除了抽菸和喝酒,總會覺得無聊,所以我在岡田開始新工作同時培養寫日記的習慣,廢話都亂寫一遍。

內容不外乎日常看見的事物,大部分都關於岡田。

其六,

XX年X日 

在翻舊物時,找到以前買下但一直沒有使用的錢包,那顏色太鮮豔,看似一位年輕婦人才會用的款式。
純粹岀於無聊,最後將它隨便放在小店一位女客人離開小店前所坐的櫈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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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X年XX日 

對之前的工作開始厭倦了,果然我不是作為勞動力的人才,昨日好好向老闆請辭就想回家安睡一回。

今早起來已經是中午,沒有食慾,坐在窗邊抽了幾口菸,一直望著窗外。

過了一會就開始感到無聊透頂,於是執起墨水筆和信紙嘗試寫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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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
   自從你到城中之後,你生活過得安好嗎?那孩子夭折一事已經過了兩年多,我還記得醒來的時候,你已經逃之夭夭,不過我一直相信你會回來,是真的。
  所有家人都指責你是一個負心男人,我未曾被他們對你的惡言影響,我依然深愛著你。
  過了兩個秋天,你還是音訊全無,縱使我健康狀況每況愈下,但腦海全是與你的記憶,和對你的思念,根本無法專心養病。
   在家中永遠總是坐立不安的狀態,於是常到街上散步。
   應該是天意吧,有次外岀不小心把你以前送我的錢包丟失,找著好幾天也找不到。那是你唯一送我的禮物,我一直都有好好珍惜,甚至父母吵著要我將它丟了,我堅決不捨。
   你曾說過那柿紅色跟我很相襯。
  它是你的化身,只要我望著它就能感覺到你會回來,我是如此深信。現在錢包和你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感到只有絕望。
    時間流逝令我對你歸來的期望化成泡影,非常怪責自己因大意而丟失重要之物。我只變得越來越虛弱和失望。我連最後的生存希望都失去了,更不能妄想可見你一面。唯有背負那份孤獨寂寞的包伏先赴黃泉,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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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後,我順勢將水瓶內最後一枝菖蕩花緊緊繫在信件上,並隨意把信件放到郵件收集箱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