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我城》: 《關於我們所謂的模擬實景訓練課程的畢業旅行》
——離不開大樹蔭,我永遠只是脆弱的小樹苗。
——希望我們走過的足印,大地也無法遺忘,紀念我們曾是異境中任性的旅人。
我們都假想對現實有全盤控制,然而我們才是屬於現實的侍從。我們其實活在現實,卻苦苦練習模擬實景多年,產生一種從現實抽離的幻覺;我們都以為年輕力壯的自己活在人生的輕狂歲月,活在夢想當中,而夢想卻是我們的想像的異境。我們曾意圖以逃亡的姿態奔向想像世界的邊緣,以為如此可以避過大劫,以為可以苦中作樂,以為以未來之名便可順利出逃,抓住歲月的尾巴。只是歲月的尾巴,我們都不知道長怎麼樣呢。
無奈我們愚昧得嘗試從現實中尋找異境的疆域,就似我曾試在百度搜索五月三十五,只可妥協,假裝風平浪靜,退而求其次——我們的模擬實景訓練中經常提到「退一步海闊天空」,已經學懂潛規則的我們自然游刃有餘。能夠妥協莫非好事一樁,政府亦難解民眾何以無法「袋住先」,然而古代君王不曾諮詢百姓意見。擁有了一半難道不算擁有?貪字得個貧。
如此想的我們,好像都長大到了一個年紀,不可思議地從現實中找到了異境中嚮往的目的地。一張張臉難掩興奮,彷彿以現實證實了模擬實景難以置信的真實性。殊不知我們都長大到了一個年紀,足夠妥協的訓練,足夠「被允許」組團出發。
我們都以為自己建構的異境基於模擬實景,亦理應近似現實,其實相距甚遠。我們似乎都忘了現實是一道植物牆,我們一直爬,它一直長高。我們的模擬實景不曾提過這樣奸狡的牆,它只奉勸我們努力不懈地爬,總會爬到頂峰。結果我們一直爬,一直爬,連陽光和葉子都看不見,因為陽光是牆的頂層和彼端的專利。我們鼓勵彼此,也許早上陽光還未普照西面,我們強韌地生存下去,再過半天必定天晴。隨年月我們都將要爬到十七十八,卻聽見牆外的呼叫——原來身處南極點的我們被四面朝北的巨牆包圍。雖然陽光每年普照一整個夏天,不過永遠照不進陰沉的圍牆。我們至少不知福,在爬無盡的牆,不似底下以為身在福中的井底之蛙。
至於牆外的人,我也不懂他們何以身處牆外。聽說有些人本來生於牆外,有些人則中途脫離模擬實景訓練,導師說外面的世界天寒地凍,必須倚靠攀爬訓練強壯的軀體才足以抵禦。但從外而來的響徹雲霄的聲線似乎很熟悉,那是從當年的訓練中逃竄的壞份子,傳聞因為不夠強悍而在汰弱留強的牆外慘死。但他還在,我想問他在哪裡找到了巨牆的缺口,他說,其實到處都是缺口,也不解我們何以如此掙扎。剎那間我好像開竅了,到處都是缺口,但一接近便覺寒風刺骨,我實在無膽量,我怕死。我們都認同了,就一直爬下去看看怎樣罷。
我們都以為模擬實景是為我們準備挑戰現實。然而模擬實景是為現實準備鞏固地位,將我們打造成無法挑戰現實的棋子,讓現實去「允許」我們的存在。我們都以為自己擁有現實,然而我們都屬於現實。我們都在虛耗自己的生命去幻想外面的世界,然而外面的世界我們一直敢偷看不敢承受。我們儘管為沒完沒了的前路繼續消亡,也不准讓自己摔倒,也不准自己悄悄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