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月黑風高,四下裡充斥著蕭殺之氣,游朗為的心緒被捲席得紛亂如麻。他加緊推騎,馬兒奔飛前進,眼前樹木不住分飛掠過,落葉急風使他只感凶兆在前。官兵指民為賊,濫殺邀功,不無發生。若阮標清重施故技,假借招安,當年毒殺祆君不成今向清流村實行,那將會是一場屠村大禍。
            游朗為策騎了一程,只覺當下環境似曾相識,忽感一陣冰冷流遍身軀,不得不驀然拉停馬匹。四野寂靜非常,卻聽到一把老婦嗚嗚的痛哭聲。還看四周,記起此乃日前暫住了數天的老農夫婦菜園。
            游朗為一跨下馬,只路邊幾丈前,乍見那老婦跪在地上,擁著一副躺地身軀。當游朗為走近一看,那人白髮蒼顏,口溢鮮血,正就是那慈祥老農。
            那老婦愴然哭道:「無陰功呀,嗚嗚……,我與老頭子只是散散步吧,誰知那班官兵來到只喊了句『別擋路』,便一大群馬匹衝來。這樣,這樣……,我……,老頭子便給那群蓄生活活踩死呀,嗚嗚……。」
            游朗為憶起所相處數天,兩老的懇切相待,還勸他留園歸隱,其樸素情懷,仍然温暖在心。眼見兩老如今生死相隔,實在令人黯然傷悲。
            這時胡余二人隨後跟至,遇到此情此景,胡有盟嘆道:「定是有些驕兵肆意開路,隨意殘害人命。」
游朗為眼下所見所受,不難想像到那些官兵狂傲興奮情景,心知官兵一旦放縱,必然生靈塗炭。他心下焦急驚惶,立刻又再上馬趕路,與胡余等急策往清流村。
            上山入村之路仍約莫六七里,但每跑一里,游朗為心頭就越加一成沉重,不知一會所見將會是何等慘不忍睹。一里一里跑過,只剩一里餘,不幸是三人已隱隱覺到火屑,嗅到燒焦氣味,往山上一看,遙見清流村位置正焰焰燃燒。
            三人快馬加鞭,全力策騎,穿過樹林,終到達村口,驚見村內火光烘烘。馬匹畏火,驀然急停,高舉前蹄長嘶。游朗為躍身下馬,施展輕功直奔入村。而胡余二人畢竟是尋常人家,被火勢嚇怕,只好停在村口等待。
            穿入漫天煙火,劈啪劈啪的火海村莊,游朗為逐步逐步遇到其凶兆逞現,一俱一俱沾著鮮血的屍體躺在地上,越是深入,越是驚心,正因屍首越來越多,不分男女老幼。有些死狀恐怖,身首異處;有些面部發紫,仍未瞑目;更有些正被焚燒之中。走到祠堂空地,正是宴會地方,熊熊火光之下所見,一遍屍橫遍地,死者相枕。




            忽聽腳下有喘氣之聲,乍看之下,竟正是陳壯山躺著。游朗為急忙跪下,握著他雙膀喚道:「陳長老。」
        這刻陳壯山已是奄奄一息,只是其功力最高,才捱到這刻。只聽他微弱喘道:「招安宴……,騙人的。他們,他們……,落毒。那些官兵……,混元教……,入到來見人就殺,到處搶掠……。招安,我害死了全村,我,我……不應弄什麼招安,我無面目下去見村民,我死不瞑目……。」繼而噢的聲氣絕。
            游朗為縱是身經百戰,但全村三千多條人命,卻遭無情冷血屠殺,乃是平生僅見,一時間腦海空白,呆了的跪在地上。他正自出神之際,忽地蓬的一聲,一根燃燒的木樁倒在面前,火屑熱辡辡的濺到面上,才撒然醒覺此地危險,難再久留,逐縱身展步離去。
            胡余二人一直在村口等候,當游朗為出來時,只見他滿臉慘白,一言不發逕自行到草坪頹然坐下。游朗為天生冷酷,此刻面色更是陰沉憤鬱,壓逼得胡余二人不敢多問半句。但不用他說,已猜到村內是何等慘絕人寰。這晚三人愣愣呆呆的伴著清流村在焰焰火光,刮雜聲中消逝,目送它最後一程,直至天亮。
            這朝濛濛細雨,一片淒迷,三人所乘馬匹似有所感會,腳頭也顯得緩慢沉重。不知不覺間踱了個多時辰,不爭多來到那樸逸茶居位於的墟市。忽見前面兩軀身體伏地,身穿尋常百姓服裝,滿身鮮血。胡有盟驚忙下馬觀看,分探兩二人頸動脈,然後回望游朗為搖頭,以示二人生命已去。
            游朗為見此蹙眉搖頭嘆息,正因他早料兵鋒一旦功成,必然驕橫,隨之而來便是燒殺搶掠,想必又是那些驕兵所幹。驀地省然驚醒:「前面便是市集,那麼那呂店東、店小二、奀女、以及其他鄉民……!」心頭再度震慄,立策馬前奔,轉過樹林,驚然所見,墟市內果然滿目瘡痍。崩毁的攤檔、破爛的雜物、與血瀝瀝的屍體凌亂交叠,市集內遍地都是,慘況再度呈現,餘有的只是數名劫後鄉民相擁痛哭。
            游朗為最擔憂的莫過於樸逸茶居,他箭步奔入數丈,已遇到折倒的樸逸居旗幟橫倒眼前,血跡斑斑。就在那塌毁的茶居後傳來抽抽噎噎女聲,游朗為沉重地轉入一看,卻見奀女衣衫破爛,所露出的雪白肌膚上留下一條條血紅傷痕。她乍覺再有外人出現,登時驚哭叫道:「別要呀,別要呀……,嗚……!」然後慌忙竄入枱底下,好不可憐,明顯地給人施暴了。
        再側身一看,兩張相識的面孔,張口瞪眼,僵硬地分倒臥桌子及地上,混身給鮮血雨水冷冷的刷洗著。這兩俱屍體別無他人,正是呂店東及小張。昨天這些人還難得讓游朗為感懷暖意,過眼一天便慘遭毒手,心下慨憤:「這裡的人但求安穩過活,淳風令人感動,但混元教的雜子竟可以恨下毒手!難道天數定了今為亂世,就要拿蒼生來成全嗎?」
            胡有盟走到,再次目睹如鬼域般的慘況,只得瞠目結舌喚道:「游……,游兄弟……。」
其時寒風忽從天空吹來一張檄文,搖搖曳曳落在游朗為手掌之上,那寫著:「匪賊清流幫,聚眾盤據山頭,燒殺搶劫,暴虐百姓,混亂黔蜀胡廣。朝廷以仁德治國,本欲懷柔訛之。遺憾賊性凶暴,偽表款附,冥冥抵敵朝廷,前則攔劫官銀,今又屠掠淫擄於墟市。此舉人神共憤,天地不容。故今與混元教合舉義師,掃蕩奸邪。蒙將士英勇無畏,終儘殲清流惡黨,得恢復綱紀,保國度黎民。於此公告,咸使聞知。」




            游朗為閱後攘袂扼腕,檄文捏碎於手,紛飛風中。只恨當日于鐵橋向他徵詢招安意見時沒堅拒回答,婉轉留下招安伏筆。更若不是自己推薦林步飛,便不會給胖奇乘虛而入,促成了這宗偽招安,亦不會造成今日慘劇。道理上可以說一句與我何干,但良心下著實罪不容脫。
            他徐徐側臉回望胡余二人,暗影下右目發出凌厲精光,只聽他深沉問道:「你們絕倫堡是否要對抗混元教?」
            他這麼一問,胡有盟聽得登時一怔,與余崖石相視而慰,均想:「難道他終於生了出手決意。」未及回答,已聽游朗為昂然正道:「好!我們就往絕倫堡進發!」
 
            <卷一完,對僅有的讀者衷心感謝。敬請留意卷二〈絕倫風雲〉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