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殞: 星.殞︰第四章 墮落
(16)
回到學校,等待成績的公佈。
同學們在身邊恭維著,嬉皮笑臉地湊熱鬧、等看戲。
真正緊張的人,只有殷子琳一個。
其他人只是隔岸觀火。
當老師將學術精英測試的成績單交給殷子琳時,她頓時感覺到與死神面對面的恐懼。
打開成績單。
以三百分為滿分,殷子琳取得一百六十分。
「才剛好合格而已,我還以為她有二百多分!」女同學竊竊私語。「原來她也不是這麼厲害。」
「聽說有人拿到二百八十分,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天才,殷子琳不算是天才學生。」
「一百六十分,我真的高估了她的實力,枉校刊還稱她為星之女!」
「一開始就不應該讓她參加了!學校的面子都沒了,你猜猜看校長的臉色有多難看?」
這些同學們,不就是當天慫恿殷子琳參加測試的元兇嗎?剛才還在說恭維的說話,現在卻一沉百踩。人情冷暖,難道這就是現實?
在走廊走著,沿途受盡旁人的指指點點,仿如千古罪人。
宋洛盈走過來,殷子琳心中抱有一絲希望。
「子琳,妳實在太令我失望了。」晴天霹靂的一句。
「什麼……」
「當初我跟妳做朋友,就是看中妳成績好。多虧妳的幫助,我才能晉升全級第二名。但原來我錯了,妳不是天才學生,只是書呆子。這個學術精英測試讓妳原形畢露了,書呆子!」宋洛盈狠心地說,不留情面。
殷子琳的心猛然一震,彷彿什麼也崩潰了。
唯一的朋友,也不是朋友了。
「宋洛盈,妳終於說真話了嗎?我當妳是朋友,妳卻當我是呆子般利用……」
「讓我教曉妳吧,做人最重要的是結交一些對自己有利的朋友,沒有價值的人,就不必來往了。殷子琳,我們不再是朋友。」
宋洛盈擦身而過。
人的陰暗面,真的很可怕。
曾以為是朋友的人,原來可以變得如此無情。
──所有人也離我而去……殷子晴,妳在哪裡?妳會不會跟他們一樣離棄我?
走出校門,來到大街上。
殷子琳意識渙散地走著,街上一切的聲音被絕望捲走了。
寧靜的世界,多麼讓人嚮往……
不知不覺地走進大樓,站在家門前。殷子琳的腦海中出現很多幻想。如果父母知悉她的分數,臉色會有多難看?父親會否像摑殷子晴一樣摑她一巴掌?
電梯傳來開門的聲音。殷子琳立即跑上樓梯,漫無目的地跑,一直跑、一直跑……
想逃避一切、用盡全身力氣地跑……
直到上到天台。
殷子琳的心臟怦怦地跳。
……「原來她也不是這麼厲害。」
……「聽說有人拿到二百八十分,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天才,殷子琳不算是天才學生。」
……「殷子琳,我們不再是朋友。」
……「子琳,沒問題的,我們對妳有信心。妳從來不會令我和妳媽失望,我相信今次也不會例外。妳一定行的!」
──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我不是星之女,不是天才,讓所有人也失望了。
殷子琳神情呆滯地走向天台邊緣。
夕陽西下。
──宋洛盈說我是書呆子……殷子晴以前也說過,我是個只會讀書的女孩,除了讀書,就一事無成。沒錯,她們說得沒錯。
天邊出現一顆黯淡的星星。
太陽沉下地平線後,星星的光芒才逐漸明亮。一閃一閃的。很美麗。
殷子琳伸出手,想抓住天上的星星。她失神地邁開腳步,誰知一個踏空,直墮下萬丈深淵似的地獄。身體失去重心的下墜,心靈卻有一刻的平靜。
落到地上。
鮮血不斷從身體流出。
不少途人圍在殷子琳身邊,顯得茫然失措,隔了一兩秒,才有人驚呼︰「報警啊!」
殷子琳空洞洞的眼睛,凝視天邊的一顆星星。腦海最後浮現的回憶,不是她多年來的學業成就,而是小時候的一個下午︰和殷子晴在公園吃雪糕、盪鞦韆、玩溜滑梯……
……「殷子琳,妳長大後想做什麼?」
……「我長大後要寫小說!」
最後留下一個淡然的微笑。
眼睛失去了靈魂,如木偶一樣。
(17)
「一名十六歲天才少女,早前墮樓身亡。她生前曾參加學術精英測試,疑因成績未如理想,萌生自殺念頭。不幸的是,學術精英測試的主辦單位日前證實,該名少女的成績單與另一位學生調亂,她的真正成績為最高分的二百八十分,主辦單位稱︰雖然她的最後一頁空白,但前面所有的答案全部正確。對於成績單調亂一事,確實是本處的疏忽,本人在此表示歉意。對於天才少女的死,本人亦深感婉惜……」
父親放下報紙,用手揉搓眼睛。
桌上有一張成績單。殷子琳真正的成績單。二百八十分。
她是名副其實的天才學生、星之女。
然而,她不在了。
「子琳……妳果然沒有令我們失望……」父親悲痛地說。「可是,為什麼妳這樣傻?就算妳只有一百六十分,也是我們的寶貝女兒,為什麼要自殺?」
母親一臉憔悴,目光呆滯。
感覺上,這張二百八十分的成績單,是殷子琳以性命換回來的。上面的分數,刺痛了父母的心。再高的分數,也換不回自己的女兒。
門鈴響起。
「子琳?是不是子琳?」母親趕快開門。明知道沒可能是殷子琳,仍然給自己一個假希望。
站在家門的人是殷子晴。「媽……」
母親二話不說,緊緊地抱著殷子晴。「不要走……不要連妳也離開我……」
殷子晴的心很痛。從報紙得知妹妹身亡,想到父母的傷心,所以回家看看。她一直想得到父母的重視和疼愛,現在,她是他們唯一的精神支柱,她的願望達成了,可是妹妹卻不在了。她不是想這樣的。她不是想妹妹消失的。如果妹妹可以回來,即使父母對她如以前般的冷淡,也無所謂……
殷子晴回家了。
她和父母之間的隔膜似乎不存在了。
她走進殷子琳的房間,看到書桌上的原稿紙。
記得殷子琳說過,她在寫小說。
……「天空的星星,任憑女孩怎樣伸手也觸碰不到。最後,女孩走到世界的盡頭,還是什麼也找不到,但她已經筋疲力竭、無法回去了。她消失在世界的盡頭,變成一個指示牌,上面寫著『不要前進』。」
──殷子琳,妳是不是也想追尋星星?到最後呢?你找到了什麼?
……「女孩變成指示牌,是指引那些跟她一樣追尋星星的人,不要再找了,否則下場跟她一樣!再也無法回頭!」
──殷子琳,妳選擇自殺,是不是因為跟女孩一樣,無法回頭?
──到底是誰,把妳推上絕路?
殷子晴望著原稿紙上的字跡,心中隱隱作痛。她想起了童年的某一個下午,她和殷子琳在公園吃雪糕、談夢想。
那個時候的她們,很快樂。
就像麗麗和古柏天一樣,只要見到對方,就會很快樂了。
可惜這份簡單的快樂,往後只存在於回憶裡。
(18)
這天,殷子晴去找宋洛盈。
「我是殷子琳的姐姐。聽說,妳是我妹妹的好朋友。」
「我和她,已經不是朋友了。像她這樣懦弱、受不起挫折的人,才不是我的朋友。」宋洛盈沒有絲毫悔意。
「在殷子琳自殺前,究竟妳對她說了些什麼話?」
「我忘記了。」
「那我告訴妳,當日妳和她在走廊,妳說她是書呆子,妳接近她只是因為她成績好。妳的同學是這樣告訴我的。我有沒有說錯?」
「子琳的姐姐,妳今天來找我,是因為妳覺得我害死子琳嗎?」宋洛盈說。「不是我,害死子琳的人是她自己!她自殺,只怪她太軟弱、承受不起失敗,與人無尤!」
殷子晴不禁感慨起來。
世上為什麼會有如此無情的人?為什麼宋洛盈還可以這樣理直氣壯地說話?
殷子晴和宋洛盈不歡而別。殷子晴真的希望,以後也不要碰上她。
殷子琳……
──到底是誰,把妳推上絕路?
殷子晴在心中反覆地問。是期望過高的父母?是推波助瀾、虛偽無情的宋洛盈?還是隔岸觀火、幸災樂禍的同學?抑或是我這個在妳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卻離家出走的姐姐?
宋洛盈說,是懦弱害死了殷子琳。可是,懦弱是誰的錯?受不起挫折是誰的錯?
當殷子琳失敗後,得到的並不是關心的慰問,而是落井下石的譏諷。
人言可畏。
有誰向她伸出援手?
沒有。
他們通通坐視不理。
大街上,人們依舊來來往往。
只有殷子晴一個駐足。
忽然間,殷子晴百般感慨的仰望天際。
──殷子琳,當妳一個人站在天台、凝望遠方天空的時候,妳的腦袋在想什麼?
──有沒有想起我?
──我……我很想念妳。
(19)
數年後。
「子晴,恭喜妳!妳成為了本年度十大暢銷書作家之一,妳有什麼感想?」記者拿著筆記本,桌上放著錄音筆。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書會這麼受歡迎,所以我真的很意外。我想將這份喜悅,分享給天堂的妹妹,因為成為作家是她的夢想。」
「那麼,關於妳的最新作品──星之殞落,請問妳的創作靈感來自哪裡?」
殷子晴淡然一笑。「這是以我和妹妹的故事為藍本。我曾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問題少女,與父母關係差劣;而妹妹則是一個天才少女,深得父母喜愛。可是,我們走上了完全不一樣的路。」殷子晴頓了頓。「一個天才少女,因為承受不起失敗而自殺,這是世人眼中的笑話,世人只會恥笑她的軟弱,可是世人不明白,當一個人站在高鋒時,要下來,並不容易。」
殷子晴望向窗外。
風和日麗,是個美好的下午。
在書店的一隅,擺放了名為《星之殞落》的作品,書背的簡介是這樣的︰「一個人,越走越遠,或許還可以回頭;但越走越高,要下來,就只會摔個粉身碎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