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乘往堅尼地城的137號死亡電車》－實體書現已出版，感謝支持！: 第9話：《沒表情的女人》（4）

      如斯簡單的問題，怎麼還需苦苦思索呢？難道是承受過精神衝擊的緣故？

      「哥哥，你話搭電車嚟到呢條隧道，咁呢度其實係咩地方……」她左顧右盼，聲線微弱如奄奄一息的小貓。

      「紅磡海底隧道。」我調皮的伸出舌頭，隨即藏起笑顏，「講笑，其實我都唔知，理論上電車軌道係唔會通去一條咁長既隧道。一切的確好荒謬，但宜家首要係搵辦法離開隧道先。」

      她目不轉睛的凝望著我，眼神似乎存留一絲疑心。誠然，隧道中猝然冒出一名陌生男子，警覺之實為人之常情吧？

      我不禁暗忖，如她這般可愛柔弱的女孩，幸好遇到的是我這正人君子，要不然她定必兇多吉少……





      「你唔信我好正常，其實我都同一齊搭電車既朋友失散咗，宜家都要搵翻佢地。」我還是苦笑著，「我讀緊中五，跑馬地林逸山紀念中學。」

      出乎意料的是，少女思量片刻，轉瞬間便堅定點頭：「嗯，咁我地宜家係咪落車？」

      隧道內懸吊荒寂的空氣，牆壁粗糙非常，八方仍舊漆黑，仍舊寒涼，仍舊無盡。

      毫無二致的絕境，揭示著我倆的過去、現在、未來。

      我很是謹慎的檢查了電車附近的路段一遍，確定無眼女人不在附近後，便手拖女孩離開電車，可她不好意思的掙脫了我，臉紅耳熱的道：「嗯……我照顧到自己架啦，我會跟貼哥哥……」





      我只管淡然憨笑，以她這踏入青春期的妙齡，欲獨立自主也屬常情吧？

      我倆沿著電車車尾的方向，亦即理應是「往堅尼地城」方向再次啟程。黑隧內仍舊是荒寂的死靜，剩下我倆輕微的腳步聲。猝然，腦海塞滿空白，暈昏如泛濫般掩蓋了思考……

      「嗯……」我單手提著電筒直射前方路軌，同時從口袋掏出藥丸吞了一粒，弄得乾澀的喉嚨有點痛。

      「你冇野啊嘛……」並肩的女孩盯著我，聲音微小得很難聽到，由於電筒只照著前方，昏暗光線下我看不清她的臉龐。

      「冇野。」我輕描淡寫的憨笑，心想即使答「有野」又可以怎樣。





      女孩不聲不吭，蹺著手微微顫抖。我回眸瞧著她薄薄的白色背心，恍然悟到了此刻溫度不過15度，而她只穿得那麼少……

      「啊？你做咩啊……嗯……」女孩臉紅耳赤的盯著脫下衣衫的我，雙眸甚至渲染半點懼色，直到我將手上的純白襯衫披在她的胸前。僅穿黑色背心的我不語，轉身繼續往堅尼地城方向跋涉。

      「你唔怕凍咩……嗯……」她猶疑片刻，終究還是含羞的穿上襯衫，看上去像穿白袍般，「唔……唔該你。」

      「哥哥，你叫咩名？」她的聲線甜絲絲的，我則壓低聲量回答：「叫我天翔。」

      「天翔？」她傻眼，卻隨即甜笑，「咁我叫你翔哥哥啦。」

      「隨便你。」我不冷不暖，聚精會神注視著昏黑的軌道，偶爾回眸察看身後情況。老實說，我不太喜歡「哥哥」這稱呼。我早於家中聽厭了，並心知這稱謂是個沉重包袱。

      「我叫夏舒穎，人人都叫我小穎。」女孩嘟著嘴說，散發著青春稚氣。或許因為我的點點關懷，使她逐漸擱下了警戒。

      路軌不見盡頭的情況從未改變，我倆便因此聊了數句。小穎說自己是筲箕灣聖慧中學的中二學生，印像中那所學校位處韻初的家附近。我於途中端詳著女孩，那深啡色長髮、啡紅色的晶瑩眼眸，對港人而言相對罕見，但卻很配合她的氣質──





      電筒的光線再次照到了什麼，可我卻黯然洩氣。淡黃的前方，是一輛綠色電車，車頂和車底都印上「137」的號碼。

      「前面架電車……未就係頭先果架……」小穎惶恐不安的停下來，雙腿微微抖動，卻沒有尖叫出聲，我暗地驚嘆她的鎮靜。

      「冇錯，我地只係一直重複緊。」我走到電車車頭，簡略的解釋著自己的推測。

      這裏，完全脫離現實的物理法則，而我漸漸習以為常了。對，不斷重複的死寂，或許很正常吧。

      「嗯……」小穎聽得雞皮疙瘩，拉扯著身上的襯衫，「感覺好似小說裏面既重複空間。」

      「重複空間？」

      「有冇聽過《夢少女的奇幻歷險》？」小穎一本正經的看著我。





      我無奈的搖頭，光聽名字也可將之歸類為只適合小女孩夜讀的輕小說。

      「類似講主角……被困係睡房，佢每次開門，門外都係自己間睡房，冇出口……」小穎如芒刺背的說著，這故事顯然是她的童年陰影。

      「咁佢最後點逃走？」我倒對結局起了一絲好奇。

      「好似係……用工具劃花道木門，重複空間就消失咗，因為完整既木門係維持重複空間既必要元素。」小穎一本正經的盯著我看。

      劃花……若果將小說套用於現狀的話……隧道裏，不斷重複的元素是137號電車，那麼難道要損毀它，才能終結重複空間？但是，無眼女妖已經用血弄污了車窗，改變它的原狀，可我們仍舊被困輪迴空間之中……

      驀然，腦海浮現了至為詭異的一句話。

     Stay or Turn Scarlet

      這句說話，已經出現過兩次，儘管我尚未瞭解它的意義所在。





      會否跟輪迴法則有關呢……留下來，抑或滿身血紅……對！

      思緒驟然清晰起來，我搜索著褲子，終抽出了一支DRIVER牌原子筆。對，日常上課的我懶於帶筆袋，頂多會隨身袋著一支筆，方便應酬突如其來的Deadline功課。

      假設「Stay or Turn Scarlet」這句話為疑問句，而對方是理解甚至掌管輪迴空間的存在，透過文字對我傳達訊息……關鍵詞為「or」，意指我只可從「Stay」和「Turn Scarlet」擇其一。以我理解，「Turn Scarlet」跟血扯上關係，似乎未必是好事情……但是，至少比「Stay」在地獄隧道，耗盡理智和精力要好吧？

      大膽假設，某有知的存在，予我選擇命運的權利。

      我深吸一口氣，執筆在玻璃上，寫上了「Turn Scarlet」兩隻字。

      若果永遠待在如此壓抑的重複空間內，倒不如闖出去，即使要面對的是嗜血的危機。

      就讓我們，離開這裏吧。





      「嗯……翔哥哥你D字體……」小穎一頭霧水的苦笑著。

      「Fashion呢家野。」我對女孩簡述了我的猜測，她卻不予置評。我尚無法確定，這脫離常理的大膽猜想，是否有助逃脫輪迴，抑或僅是無稽之談。我只能確定，自己已被違反常理的一切迫至理智邊緣。

      我倆從死氣沉沉的電車旁走過，往無盡的前方走。

      「翔哥哥，」小穎的聲線劃破靜寂，「雖然我記憶模糊……但其實呢架電車係點嚟到隧道？中途發生咩事？」

      我思索一番，最終只能苦笑以對：「我都唔知。」

      想著想著，到底文傑、韻初、James到了哪裏？我們不是身處同一輛電車嗎？

      抑或，他們被送到了另一個平行空間、另一條無盡隧道裏？或者，芊琴都是身處另一維度裏？

      四周黯然無光，隧道內再沒有傳來任何詭異聲響。難得有可冷靜思考的奢侈空間，泛濫的疑點卻無法拼成一副清晰畫面。若果思路清晰的James在這裏便好了，至少可以進行具質素的推論──

      「翔哥哥，係光……」

      首半秒，我還打算故作幽默的說「你終於發現電筒會發光了」、「Welcome to the 21th Century」，下一霎卻愕然的把話啃在喉嚨裏。

      竟然。

      手電筒照射的隧道前方，除了微微的淡黃外，竟現出茫茫白點，那……

      那好像，是出口滲入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