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泡: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她記起要和阮德勤保持距離,她不應好像視他為兵仔那樣使喚 — 她沒這樣想,但做出來的舉動往往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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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打算去夢界找爸爸的望男一躺到床上竟睡著了。
夢裡,她在一條陡斜的樓梯往下走。樓梯的盡頭都是個有幾個房間的密閉空間。那些房間沒有門,一間載滿了他們一家三口的回憶,一間重演她和阿樂以前的片段,另一間則有穿著白袍的阮德勤在向她微笑。她走向他,正想踏住門口地上卻升起大閘阻止她走進去。阮德勤渾然不覺,依舊溫柔地朝她微笑,似在看她,又不似在看她。燈一關,她往唯一的光源,也就是梯間跑下去。
建築物的每一層都是那幾個房間,記載著不同的回憶和微笑的阮德勤。她不敢再走過去,又害怕留在原地的窒息感,只得不斷跑,不斷跑,扶著冷冰冰的扶手不斷跑……她想,真正的阿樂也許盡頭等她。
突然有誰拉住她,她回頭,看見的卻是熟悉的房間天花板。
回來了。她坐起來擦一把冷汗。她從難得屬於她的氣泡回來了。
那是誰的手?印象中纖纎的、嫰嫰的,卻強而有力。
她起床看看指住六時的手機,分不出是日出還是黃昏。這時阮德勤傳來了短訊,為這夢魘般的時刻添上些真實感。
『好些了嗎?』
她這才記起她本來要去夢界找爸爸,忙不迭出去確定媽媽不在便返回床上進入夢界。然而無論是戴上耳機還是抱住圓球,她再努力腦袋也好像不斷嗡嗡地嗚叫著,阻止她集中精神做任何事。她也聽不見爸爸的聲音。
病得最辛苦的時候,頭腦最不清楚的時候她很容易便被爸爸『入侵』她的思緖,現在好些了,要反客為主去尋找爸爸卻未夠精神。
她應該答應做老人的徒弟,她想答應做老人的徒弟。只是答應之前,她要救爸爸出來,還要……
她俯身拿手機發短訊給阿樂:『我出院了。』想到還沒有回覆阮德勤,她又發個短訊給他:『睡到現在才收到你的短訊。好些了,但做惡夢醒來後心跳得很快。』
『可能感冒所以不舒服。吃飯了嗎?』
『沒胃口。』她回覆,轉頭收到阿樂的短訊:『這便好了。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我們下星期六見?』
『好。你想吃什麼?』
『沒所謂。』
『那我想想再問你。』
『好。』她鬆一口氣,繼續和阮德勤對答:『你想吃什麼?我買來給你?』
『謝謝。不過不用了,你買來我也可能吃不下。』
『那要不要試試我的手藝?』
『你的手藝?』
『薑汁雞肉粥。』
她滿心好奇,『沒吃過。』
『等我三十分鐘。』
她不自覺地笑了,『慢慢,小心駕駛。』
把短訊發了出去之後,她方記起要和阮德勤保持距離,更不應該好像視他為兵那樣使喚 — 她沒這樣想,但做出來的舉動往往如此,包括讓他支付醫藥費。
可是要是現在才拒絕他,他會很不高興吧?而且她是真心想試他的手藝,真心想見他。
她一邊想,一邊梳洗,很快,拿著熱粥趕來的阮德勤便來按門鈴。她臉帶微笑帶他坐到餐椅上。
她的家比她的畫室簡潔,也太簡潔了,別說是裝飾,連照片也不見一張。
「給我兩個湯碗和湯勺好嗎?」
「你沒吃飯?」她問,把餐具拿來給他。
他搖搖頭,把粥盛好放到她眼前,接著坐下來等著看她吃下第一粥的表情。感冒把她的味蕾麻掉了,她覺得粥得淡,但很暖,吃下去很舒服。
「你這樣看我我不好意思吃下去。」
他訕訕一笑,「要是見你覺得不好吃的話我會去叫外賣。」
「不用啦,反正感冒吃不出什麼味道。」她失笑,「我想我可以吃一碗的。」
「這便好了。」他拿起湯勺開動。
她忽然意會這種治感冒的粥應該是他在他們約好之前便特意為她煲的,所以若她剛才真的拒絕了他,他應該會很失望。然而,才剛約了阿樂的她要拿什麼去回報他的心意?
「我……」她開口,卻想不到該說什麼。
他意識到氣氛驟變,放下湯勺。
她盡可能以輕鬆語調說:「我好些了。」
「那便好。」他知道她不是想說這些。
看著他認真的目光,她咬咬唇豁出去,挨到椅背閉上眼睛說:「我下星期會去見他。」
她不敢張開眼睛,不忍見他傷心的模樣。半晌他應了一聲,「哦。」
「哦?」她張開眼睛,看見他傷心的臉。
「嗯。」關於這一句,他大概只聽得懂她口中的『他』是指什麼人,但他沒有問,他不想知道詳情,於是低頭吃粥。
「我已因為他而傷害一個人,我不想多傷害一個人。」
他知道她說的是她的鄰居和他,想了想再說:「要是那人無法帶給你幸福的話,我想試試看。」
她鼻子一酸,低下頭來,「你怎知道我不幸福?」
「瞎子也看得出來。」
她無法否認,「可是有時候,我們追求的未必是幸福。」
「那麼我這樣說,我見過你的笑容,我想多看一些。」他沒有移開目光,「其他的,遲些再說。」
她心裡一動,苦笑著說:「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我正在了解。」
她呼一口氣,「你這樣說,我怎麼……」
他打斷她的話:「你不是早知你的鄰居喜歡你嗎?也一樣可以跟他做朋友。」
她臉上一紅,「就是因為……」她說不下去,她想說逸淳不一樣,又或者,是阮德勤不一樣,她不想把他們放在同一個位置上。
「別說了,趁粥還熱趕快喝下。多點休息,早點痊癒,別帶病外出。」
她熱淚盈眶,「我……」
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堅持。」
她有衝動給他一個吻,但她當然沒有。在愛於被愛之間,她早選擇了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