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的妄想
腐屍味充斥著我的味蕾和鼻孔,額邊的汗水如同腥血般惡臭濃烈。這絕對不奇怪,因為今日是邪惡得令人絕望的星期四。對於星期一至五工作的人來說,這天已經開始爬上天國的階梯。但對於星期六都要上班的人來說,硬拚了四天,筋疲力盡,絕望處處,餘下兩天不過是搭上通向地獄的幽冥船。
我坐在殘破的茶餐廳裡的一角,喝著廉價卻充滿狂野咖啡因的熱即溶咖啡。這刻的休閒時間,既短暫又難捨。那邊左臉上有顆黑痣的女侍應,忙碌地將一碟又一碟的碟頭飯放到客人面前。她的主觀時間感又是怎樣呢?只在午飯時間忙過不停的她,又是怎樣面對時間的威壓呢?算了,我已經開始忘記她了。畢竟時間正在將我的記憶沖淡。
人啊,就算多長命也不可能敵得過時間。
除非你的生命是永恆不滅。
喪屍的生命也算是不滅吧,相比起正常人。不過要是我能活得比喪屍長命,才能證實吧?我死了的話,怎麼知道喪屍會不會之後突然死掉?但我活得比喪屍長命的話,那喪屍就不是不滅吧?我望向坐在對面的男喪屍,他穿著的西裝有點舊,袖口的位置也有些磨痕。他雙眼沉穩而呆定,沉黑的色澤均勻地鋪在眼袋上。碟上的屍肉不怎麼新鮮,這個年頭,想吃鮮肉,還得努力去咬人。
我開始有點頭痛,可能是因為食慾不振,加上沒有吃人的關係。作為「一個」、「一隻」,或者「一條」喪屍,我可以告訴大家,有些喪屍電視劇和電影有關喪屍的描述是真的。只要喪屍仍有理智的話,他定時吃人腦就夠繼續保持理智。但當他太久沒吃人腦,就會變成只會亂咬亂吃人的喪屍。我實在有點害怕吃人,也害怕變成失去理智的喪屍。不過失去理智其實也不一定是壞結果。因為連同感覺都失去了,還有甚麼可怕?受苦的也只是有感覺的人或喪屍。
乒鈴𠾴唥的聲音在茶餐廳裡絕不罕見,餐刀餐碗時不時會掉落地下。但各人驚訝的表情讓我有點在意。尤其他們都轉過頭來望著我。我面上的血泊隨下巴落在餐碟上。我眼珠滾上看,原來我左邊的頭顱被咬開了。難怪我一直覺得很頭痛。不,其實也不怎麼頭痛。但這才是我更害怕的感覺。因為這就表示我正在失去感覺,我正變成「一頭」真正的喪屍。
我用力推開這個滿口都是我腦漿的噁心女人,拿起叉子插到她的眼珠上。她仍然嘶嘶啞啞地叫嚷著,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般。話又不能說得太盡,說不定都是她瀉出來的腸子影響她的心情,所以才要吃我的腦漿。佛祖也以自己的肉喂鷹,耶穌也以自己釘在十字架來救贖世人。但我只是個普通人啊。我只是個渺小的普通人啊。我只是一個突然消失了也沒人記得的普通人啊。
我為了自己,也不得不把插在她左眼上的叉子又拔出來,再連同她的眼珠插到她的口中。旁邊那個跟我有時間差的女侍應看得狂笑起來,大出我意料之外。她也老實不客氣,拿起刀子在這個失性的喪屍的大腿上磨。可惜腐肉雖易割爛,但裡面的骨子也非想像般易斷。女侍應索性直接用口咬,把腿肌一口一口咬下來。其他的喪屍也開始加入戰團,把失智的女喪屍扯成數大塊,和很多小肉塊。說得白一點,到底誰失智了?誰,應該保持理智?
我摸摸自己左邊的腦袋,軟軟又有彈性。不痛但有點痒。這是很奇怪的感覺和體驗。喝盡最後一口咖啡,放下不知茶餐廳老闆還記不記得收的數十元飯錢,走出這個地獄,步回另一個地獄。
左邊的頭殼還隨著我的步伐,一蕩一蕩。既不掉下,也不合上,反正就沒甚麼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