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antha, Eunice, Kristen,透過情報,於短期內將會有一個大型珠寶展,我們剛收到妥托。工作內容是把預先準備好的高質膺品與真品對調,事成把真品送到客戶手上,我們會收到一筆可觀的收入。」
Eunice的臉卻皺起來,一副踩到大便的樣子,害我很想賞她一拳,看看她的臉會否一直停留在這個扭曲的狀況。Kristen在一旁觀賞著自己用心護理的指甲,略帶失望地說:「我們不能把真品據為己有嗎。」當然不行啊!這是妥托、是工作!麻煩認真點好不好。我感覺自己好像一個不停漲大的氣球,瀕臨爆炸邊緣。

藍曦諾顯然也沒有料及女人們不滿的反應,呆在當場──拿著剛接完的電話筒的手也凌空舉著。「那、你們是不想辦這個任務了是吧......?」即使硬把任務塞給她們我也不認為是一個明智的做法,難保她們不會私飽中囊,到時我們就倒大楣了,著草到北極也小命難保。藍曦諾的表情很無奈,他悄悄嘆了一口氣,撥了個內線通知阿輝等專業小偷準備行動。至於那三個女人,只要看到她們的嘴臉我就氣結,進來我們組織就單單只是尋求庇護嗎?什麼態度,看她們的樣子將來也是會在這裡恃勢凌人,三個額頭上分明刻著「港女」二字,一看就知道是白吃高手。想到這裡我就不禁哀怨起來,怒火好像被一把無形的扇撥得正起,一下子竄起三丈。而怒火的矛頭,卻不知為何直指藍曦諾。只是當時的我已經被憤怒掩了眼,並沒有發現自己的無理。

接下來的一天我對藍曦諾也是不瞅不睬,即使只是旁觀三個女人虐待他的情景我也感到心神不寧,所以決定離開這個溫室一樣的玻璃房子,去八卦一下新基地的選址狀況。雖然再也看不到、聽不到辦公室裡的狀況,我的心思卻像是被困住了般一直停留在那邊。怒氣,並沒有被澆滅。
黃昏,我和藍曦諾坐在車上,一路無語--明明我們以往是無話不說的,車廂裡總會被我們的聲音塞滿,現在,只有收音機裡微弱的流行曲作回家的伴奏。誰都沒有開口,好像怕單是一個字就會觸發一場戰爭。從倒後鏡我看到自己的臉,臉色真的好差,我卻沒有心神搬出一張笑臉了。藍曦諾的雙眼盯著前方,我卻也感受到他心內煩躁的風暴。回到家,曦爾和Jeremy也察覺到我們之間的異樣氣息,他們都識趣地不提起,如常準備晚飯。藍曦諾和妹妹坐在飯桌前,我不想看到那黑炭一般的臉,所以進了廚房幫Jeremy的忙。他捧著飯菜,挑起眉問我:「你們兩個到底怎麼了,吵架嗎?」我只是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問,青年悻悻地點頭,聳肩,同時帶擔心的眼神在我和藍曦諾之間游移。窗外,雨簾被上天放下,絲絲細雨在玻璃上留下淚痕。

當我們圍成一個安靜而尷尬的圈子,坐在飯桌前,曦爾開朗地笑著說:「大家吃飯--」我知道她的心意,我知道她擔心我們,因此希望以盡量輕鬆的語氣打圓場。以往我坐在藍曦諾和曦爾中間,現在由Jeremy坐在我的位置,我與藍曦諾剛好坐在彼此對面,我凝視,他卻逃避我的視線。筷子還沒能高舉,便傳來了門鈴聲。「這個時候,誰呀?」Jeremy雖然這麼說著,從椅子站起的動作卻沒有一絲猶豫,我也明白處於這個充滿火藥味的飯桌前實在沒多大胃口。門扉後,是一個我很討厭的嬌小身影,傳進耳裡的,是令耳膜發痛的刺耳嗓音。「哇噢,原來曦諾有個這麼帥的朋友--」
因為Jeremy始終是個ABC,不諳廣東話,所以呆愣著站在門邊,試探性地問:「妳......是找Ace的嗎?」話音剛落,Samantha便發出尖叫,「ABC,帥死了!」不等Jeremy的求救,藍曦諾已經來到門邊接待這個不速之客了。接下來他們的對話,我沒有聽清,也不想知道,因為我已經閃身離開了單位。在腳步快要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時,我依稀聽到藍曦諾懊惱的爆發:「我真是搞不懂你。」心臟好像快要爆炸一樣壓抑,令我喘不過氣來。我經後樓梯出了大堂。





我不知道自己憤怒的來源,好像魔鬼的一聲耳語,令我馬上被火焰燒灼了靈魂。我只想逃離,離開這個家。我受夠了,受夠了這一切。走在大街上,雨幕顯得更加稠密了,冬日的雨水打在我身上,好像冰錐,下下生痛。身體很冷,我卻不想理會。晚上,街上依然人來人往,大家都撐著傘,由大衣包裹著;只穿著單薄衣服、全身濕透的我成了這幅畫中的焦點。好像回到四年前,我在街上迷失的那段日子。刺骨的涼直擊心臟,我感到臉頰上的濕潤,眼角的溫熱好像要把我灼痛一樣。我卻騙說自己那不過是雨水。我好像在尋找著什麼似的把頭低下,眼睛用力盯著柏油路以及自己不停移動的雙腿,是的,我在尋找一個答案。
在街上遊蕩了好一段時間,最後我走進了一個小巷,以往黑暗是我的歸宿,也只有這個陰暗的環境會令我感到安心,能夠靜心思考。我坐在冰冷的地面,雙臂抱緊身體,試圖阻止寒風的侵襲,卻徒勞無功。雨水令我清醒過來,刺鼻的臭味令我想起自己狼狽的境況。無名火、魔鬼挑釁的呢喃終於在穹蒼的冷語下止住了。我生氣的原因,也是出於想要保護的心態,因為看到藍曦諾被如斯對待,自尊心再次被挖出來踐踏,我便如同數年前看著他被人欺凌一樣,被怒火迷昏了。同時心裡也有一個角落責怪著藍曦諾的決定,把三個毫無貢獻的女人帶進組織,種下禍根。可是想深一層,我又有何資格把錯都推在他身上?

沒有戴手錶,我不知道自己出走了有多久,雖然體溫一直在流失,令我不禁顫抖起來,我仍未想回去,那個名為「家」的地方。我走在路上,回憶舖天蓋地向我襲來。

那個只剩下黑與白的冬天,因為發燒而昏倒的前一秒,我遇到了十八歲的藍曦諾。數日以來躺臥在後巷裡的我,從沒有人為我駐足,或是向我伸出援手。
根據命運編寫的劇本,藍曦諾在我面前停下了腳步。盡了飾演這個角色責任的他,把我帶到他的家裡療養。我還記得那天蓋在身上毛毯的溫度,還有浸了水的毛巾的濕潤。在那天我得到了繼續生存的機會,那依然砰砰直跳的心臟,脈搏微微波動的頻率,都是提醒我活著的證據。
我的身體一天一天地好起來,也能好好端詳救命恩人的樣子了。四年前的藍曦諾臉上帶著濃重的稚氣,是個長不大的孩子。靈魂之窗裡頭裝著的東西很純粹,這是在現今人們互相撕殺的社會中無法找到的如鑽石一般獨特的存在。看到我回復健康他露出了真摰的微笑,看著他的笑容就像就能直達他的內心,他的毫無保留令我對他有一種陌生的震驚。
「你以後就住我這裡吧。」




「我不可以接受你如此大的恩待。」我馬上接口,把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帶回家養病其實已經是很白痴的行為了,撒馬利亞人的精神始終只屬於故事的世界。
雖則我也沒有可以去之處,回到街上也只能等死吧。可是要一輩子欠一個人的恩惠,我也沒辦法償還像這樣的債。
藍曦諾卻沒有理會我的顧慮,「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了,可別再待在街上,很容易死掉。」
「家」這個名詞對當時的我來說是異星一般的存在──我不理解,同時亦無法觸及如此遙遠的星球。
可是藍曦諾讓我明白了,擁有家人的感覺。家是一個令你會感到安心、溫暖的地方,會令你感到被保護,那是每個人無論在快樂,或是徬徨不安的時候都會歸回的屬於每個人的原點。
我不能夠讓藍曦諾或是曦爾甚至是每個我重視的人陷入死亡的泥潭裡。
因為失去了他們,我就等於失去所有。

雨仍在下,雨絲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的方向卻很清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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