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女孩

她從矇矓的意識中漸漸的清醒過來。
第一樣感覺到的是異常溫暖的氣溫,明明現在應該是冷得會下雪的季節,明明她身上應該只有爛布一樣的衣服,她卻覺得無比溫暖,一點都不覺得冷。
說起來,身下的感覺很柔軟,自己不是應該睡在硬邦邦的地板上嗎?為什麼是軟綿綿的?是床嗎?
而且,平時總會聞到的腐爛味,酸臭味,現在卻都被食物的香甜味取替掉。她還能分辨出有煎蛋和香腸的味道,好像還有烤多士。雖然沒那麼豐盛,但很像以前媽媽做飯時聞到的味道……
然後她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發生的事。
原來,這裡就是天堂。原來,我已經死了……終於……
「……那又如何?」
「快把她交出來!」




「為什麼?她不是兇手,不是說過五天期限嗎?現在時限還沒到,你們沒權要我們交人。」
「哼!她擺明就是兇手,你們不會是共犯吧?」
隱約中,她似乎聽到一些爭吵聲。
「她不是。再吠我就滅了你們。」
接著是一片哀號聲。
「那…那是什麼??」
「好…好樣的…我們會再來!」
然後門被大力關起來,周遭又回復一片寂靜。
「……我第一次覺得你很帥耶!」
「只是妳平常太厲害,害我都沒機會發揮而已。」




剛剛還聽不清楚,但這次她聽到了。
是那個人的聲音。
原來自己還未到天堂。

意識到自己還沒死,全身都開始疼痛起來,眼睛都沒睜開,就先因為痛楚而叫了出聲。
「痛…」
在房間中的三人同時聽到聲音,舜立即跑到床邊,觀察小女孩的情況。
「醒過來了嗎?」
小女孩睜開眼睛,呆呆地眨了眨眼,似乎還未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妳身體應該還未完全復原,先喝下這個補充力量。」無月把手上一包暗紅色的東西遞給小女孩。




小女孩盯住那包東西,眼瞳開始收縮成貓眼的形狀,嘴巴都慢慢了張開來,但由於她不認識無月,所以縮到床邊,警戒著他,猶豫著要不要接過。
無月見狀都不勉強,把東西給了舜,讓他來處理。
「之前也不會這樣…」舜對小女孩的態度感到有點疑惑。
「因為她受傷了又虛弱才會出現這些本能反應,她喝了那包血應該就會好起來。」無月解釋道。「而且這都是好事,快趁她還未回神時把血包餵給她喝。」
舜點點頭,把血包放在小女孩的床邊,然後慢慢倒退遠離。
小女孩盯了舜好一會,確定他沒危險性之後就迅速把血包搶過來,縮回床邊喝。
看著小女孩的背影,無月不禁慶幸自己有什麼書都看,不然這個小女孩沒那麼快可以醒過來。
昨晚柚子帶著昏迷的兩人回來時真的把無月嚇了個半死,其中一個還要傷的那麼重,雖然還未致命,不過不盡快醫治的話還是會很危險。
無月趕緊把人接過並迅速檢查一遍,他得出的結論跟柚子一樣,小女孩需要的不只有血液和人魚之淚,因為她並不只擁有人類和吸血鬼的基因,更有著妖精的血統,是三個種族混起來的MIX。
現在她的傷口就是因為被妖精的特性拖延住才一直好不起來。那是妖精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把重傷的地方封起來,令它不會惡化,方便在危急時不會因此而喪命或是造成逃跑時的障礙,只要過一、兩個星期就會自動好起來。
但這個特性並不太適合應用在人類身上。
妖精對軀殼的概念很模糊,是相對虛幻的存在,即使就這樣不吃不喝不呼吸對他們而言也不算什麼,但人類不是。如果是外傷倒還好,但如傷及內臟,就像小女孩這樣傷到腸臟的話,不餓死都渴死。
幸而,這種特性並不是無解的,而且剛好身邊就有合適的藥材,說的不是柚子,而是天使沙利葉。
天使羽毛可以解除所有狀態,當然包括妖精的自我保護機制。
強行拔掉一根天使羽毛,交給柚子碎成粉後灑在小女孩的傷口上。不消一刻,傷口就開始慢慢癒合起來,無月順手給她一個治癒術法,待情況穩定點才把她安置到床上。




不過,無月知道事情還未結束,她需要透過吸取血液來為身體提供力量復原,但她本人似乎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吸取過,這樣會令她變得非常虛弱。透過柚子的渠道得到了幾包血液,無月本來還在思考要怎樣勸說小女孩把它喝掉,現在不用了。

「咳咳!」正在飲著血液的小女孩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嗆到了嗎?」無月走近想關心情況,卻被那個血包打中了臉,裡面飲剩的半包血都灑在地上。
最不想看到的情況發生了。無月焦躁地皺了皺眉頭。
「不…我不要喝這個!我不可以!」神智清醒過來的小女孩反應激烈,她異常抗拒飲用血液這個行為。
「妳不喝的話會好不了。」無月有給舜解釋過一次小女孩的情況,所以他也知道只有回復力量才可以令她真正康復起來。
「不喝!」小女孩猛烈地搖頭,態度非常強硬。
「妳不喝會死掉的。」面對如此倔強的小女孩,舜都有點著急起來。
「那就死呀!反正我也不想…!」
「啪」的一聲,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的柚子直接賞了她一巴掌。
「別開玩笑了!舜可是為了救妳差點沒命!」
舜還是第一次見柚子這麼兇的在罵人,還出手打人,要知道她平常多是用魔法,很少會動手。他一時間意外得忘了把人拉住,幸好旁邊的無月來得及拉住她,小女孩才沒有被人打第二次。
「柚子,我沒事。」直至舜出聲,柚子才稍稍冷靜下來,看了小女孩一眼就走到旁邊站著。
無月瞪了柚子一眼,然後再重新拿了一包血液出來,直視小女孩的眼睛對她說:「我大概也明白妳為什麼不願意喝,可是妳必須清楚這是妳需要的東西,妳必須接受它,包括妳自己。」




她不想喝,可是她真的好餓好餓。飢餓和虛弱令她沒辦法再度拒絕送到口邊的引誘。注視了無月的眼好一會,小女孩猶豫了一會還是乖乖接過那血包,吸吮起來。
舜默默地看了無月一眼,從剛剛的話中他知道無月大概還有些事情隱瞞住他,沒跟他說。
發現了舜的眼線,無月當然知道他想問什麼,可是那是不能說的。
至少不應該是由他的口中說出來。
「你等下自己問她。」
舜聽懂了無月的意思,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今天的無月有點煩躁,跟平常那隨和的感覺不太一樣。
等著小女孩把血包吸完的期間,舜把剛剛煮到一半的早餐煮好,然後端到小女孩的房間一起吃。
柚子見到舜的早餐心情就好起來了,要知道她已經很久沒吃過舜做的早餐了。舜見柚子放鬆下來都鬆了口氣,他怕等下她又大發雷霆的話會阻止不了她。
「放心,我人沒那麼小氣,也沒那麼衝動,只是有點不爽而已。」柚子察覺到舜的擔憂,邊吃邊說。
「妳還說?妳連人都打了。」舜都沒來得及回應,無月就開口了,語氣不算強硬,不過聽上去都不像平常的吐糟,更帶點責備的感覺。
「無月,你怎麼了?」跟舜一樣發覺無月有異樣,柚子直接開口詢問。
「…沒什麼。」無月直接埋首吃早餐,讓兩人也不好再繼續問下去。
畢竟,他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這時,一直縮在床邊吸血包的小女孩聞到了食物香,好奇地爬過來湊近剛好背對著她的無月,伸出頭張望。
無月瞄到舜和柚子的視線都轉移到自己的後方,覺得奇怪的無月轉過頭,剛好就見到小女孩那超近的臉,嚇了一大跳之後,一個失平衡就整個向後倒,事情突然得坐在他身旁的舜都拉不住他。




小女孩都被無月的大動作嚇到了一下下,不過食物的吸引力更大,她只是督了他一眼,就把目光放回餐桌上。
「想吃嗎?」舜望了望地上的無月和爬到餐桌上的小女孩,心裡衡量了一下,最後決定先照顧小女孩。
小女孩點點頭,雙眼發光,急不及待想拿起刀叉用餐。
「血包的血喝完了嗎?」
小女孩一聽,表情突然變得有點奇怪,她瞄一瞄還剩四分一包的血包,又看一看快到口的炒蛋…
「還未,不過喝飽了就吃不下,可是我很想吃……」只好出動撒嬌這一招。
「不要騙我,妳吸下的血液會直接轉為能量,妳只會感到精神充沛而不是滿腹感。」舜當然有問到無月這一點了。
「可是……」她真的很想吃早餐…
「隨她吧,畢竟她是MIX,情況跟純種的可能有些差別。」按著後腦,無月一邊坐起身一邊為小女孩說話。雖然事實上根本不會,不過見她前後都喝了差不多一包半的血,就不勉強她了。
「是嗎?那好吧,妳等一下。」舜顯然十分相信無月的話,不疑有他的就走了出去。他怕小女孩喝完血之後食物會涼掉,所以還未煮她那份,現在才出去煮。
舜走了出房間不久,小女孩眼見其餘那兩人都不太熟悉,覺得有點尷尬,於是都走出去找那個可以令她安心的存在。
小女孩離開之後,無月死死地盯住門口,表情似乎有一點悶悶不樂。看到這個情景玩心大起的柚子故意坐近了無月,笑得一臉奸詐地望著他。
「怎麼了?」無月敏感地發現柚子好像察覺到了什麼。
「你挺維護那個丫頭呢。」柚子當然知道剛剛無月是在撒謊。
「沒有,我只是覺得她很可憐而已。」無月眼望前方,不想再對上那討厭的眼神。




「就只是這樣?」柚子當然不會相信。
「只有這樣。」
「只有這樣,那你剛剛臉紅又是為什麼?」雖然他才臉紅就立刻倒地,可是坐在他對面的柚子可是看得十分清楚。
「離那麼近誰都會臉紅呀!」
「如果真的是,那你平心靜氣解釋就好呀,都激動得站起來了,真的是沒什麼嗎?」
「……」
「我猜小芭對你的內心世界應該很有興趣的。」
「就只是有一點好感而已,覺得她很可憐也是真的,所以盡可能都想幫助她多一點,暫時只是這樣。」見柚子不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就不擺休似的,無月都只好認真回答。
「是嗎?」柚子倒不覺得她有多可憐,她只是覺得自家學生對那小女孩特別好,因此感到很不味兒。
「嗯,也許因為我比較討那種事。」
「那種事是?」柚子還想問下去,但這時舜和小女孩剛好回來,打斷了她。
柚子聳聳肩,只好等下一次有機會再問。

一邊咬早餐,舜一邊在思考到底該怎樣詢問小女孩才不會令她感到不舒服。
雖然舜剛剛一口咬定不是她做的,可是擁有吸血鬼和妖精基因的她可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即使他們相信小女孩,羅勒蒙那邊都不會相信,他們必須了解這個小女孩的身世才可以為她辯護。
只是既然她不是普通人類,想必有著非常複雜又難以啟齒的過去,有了柚子這個先例,舜也不敢輕舉莽動。
然而,另一個人可沒打算顧慮太多,帶著一絲的敵意,柚子直接了當地問:「廢話不多說,妳為什麼會倒在那裡,還受重傷了?」
幸好,這個問題不算太尖銳。
環視了一眼在場的人,小女孩低頭思考了一會,再抬起頭盯住舜好一會,才慢慢開口:「我想我應該要對你們坦白,作為你們拯救了我和剛剛保護了我的謝禮,及以表達我對你們的信任。」
這番意外成熟的發言驚呆了一旁的舜,雖然猜到她一定是比自己活得更久,不過因為她平常的舉動都像小孩子,所以舜一直都把對方當小孩看待,令他一時間難以適應。
「那就好,所以妳可以回答了嗎?」柚子對她的回答很滿意,笑瞇瞇地問。
小女孩點點頭,然後把自己的過去娓娓道來。

那是距今好幾百年的事,當時的小女孩還只有五歲,跟父母一起住在英國郊區的一處比較偏僻的山邊,山下的不遠處有一條小村落,那裡民風純樸,村民們對他們都非常親切,小女孩偶爾還會跑到山下跟其他小朋友嬉戲,其他人也會到她家串門子。
小女孩的父親是一個名醫者,當村民生病時都會來找他,並用一些生活所需品當作診金支付藥費。母親則負責照顧小女孩,並幫忙父親採摘有用的草藥。他們一家三口就這樣過著平凡又幸福的生活,那時的小女孩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一直地持續下去,直至那名為宗教的邪惡之風吹至。
歐洲是一片信奉著基督教的大陸,基督的慈愛宣揚到歐洲的每一個角落,當然包括小女孩所居住的這個小村落。那天身穿黑長袍,手執十字架的慈祥男人來到了他們的村落,跟村民分享著神的慈愛和無私,跟村中的小孩子訴說神的神奇事蹟。小女孩一邊聽一邊覺得這個叫做神的人真的很偉大,心裡非常仰慕衪。
改變似乎就在那一刻開始,初時小女孩都沒什麼感覺,年幼的她依舊如以往一樣走到山下嬉戲,友善的嬸嬸們依舊對她非常親切,會拿出甜食送她又會邀她到自己家裡作客。只是在小女孩看不到的地方多了很多奇怪的話語,內容各有不同,不過主要的意思只有一個:很可憐。
直至她察覺到了投向她母親的異樣目光,她才感覺到村落的人們對他們的態度開始改變。來她家玩的人越來越少,她走到山下的時候,有些嬸嬸會用各種理由拒絕她接觸自己的小孩,只要母親來到了就會有意無意的避開她,更惡劣的人會趁母親不為意時故意絆倒她。
有一次小女孩聽見一個以前對她好好的婦人不停地咳嗽,她好心的走過去想叫她到自己家看病,誰知那個婦人不但一口拒絕,更一手把她推倒。
小女孩覺得很訝異,明明不久前還會笑盈盈地請她吃餅乾的人,今天竟然會惡言相向。她覺得很不解,很委屈,她邊哭邊跑回家,不管父母怎樣哄也沒用,直至她哭累了才在母親的懷裡沈沈睡去。
也因此,她意外的發現了父母的祕密。
那一夜,可能因為太早就睡著了,所以她在半夜就醒了過來。起來時見月亮都爬上來了,她猜雙親都已經睡著了,雖然很渴,但不想去吵醒父母的小女孩決定自己下床倒水喝,這種小事她不信自己做不來。
只是她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一個只有五歲的小孩又怎夠力拿起一個裝滿水的水瓶呢?
小女孩一不夠力手就鬆了,於是水瓶就這樣被摔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破裂聲之後就碎滿一地了。
「糟糕....」小女孩自知闖了禍,怯怯地望向父母的房間,等著母親從房中衝出來。
可是等了半晌依然一點動靜都沒有,感到奇怪的小女孩推開了父母的房門。
她見到的是空盪盪,一個人都沒有的房間。
「父親?母親?」小女孩不知道為什麼生出了雙親是在跟她玩捉迷藏的念頭,於是走進房間東翻翻西找找,又爬到床底看,最後當然什麼都找不到了。
「嗚.....我不玩了...是的輸了...我找不到你們...嗚嗚...你們快點出來!我不玩了!」
就像聽到了小女孩的呼喚,她的父母突然出現在大門前,一臉錯愕地看著她。
一看到父母的臉,被嚇壞的小女孩不遐思索的衝上前,撲了上去。雖然對於小女孩竟然在深夜醒來這點感到很意外,可是他們還是先安撫了小女孩,哄她睡覺了再算。
後來他們告訴了自己的祕密給小女孩知道。
原來她的父親並不只是普通的一個醫者,更是懂得少許巫術的巫術師。父親說使用巫術可以調製出更好的藥,可以治好更多難以醫治的病症,可是由於人們都非常無知和膽小,如果被他們知道可能會有危險,所以他才一直閉口不說。
至於他們會在晚上外出的原因是為了向非人類的物種拿取一些普通人得不到的藥材,所以她父親叮囑她如果下次再在半夜醒來,找不到父母也不用慌,他們很快就會回來。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有很多詞彙她都聽不懂,但她知道父親是在做好事,只要知道這點就足夠了。
如同那個慈祥男人告訴他們的故事一樣,她相信只要是在做好事的話,人們終有一日會理解和接納,她樂觀地認為這一切很快就會變好,其他人對他們的誤解很快就會解開,日子很快就會變回以前這樣。
因為他們是在做好的事,神一定會幫助他們,小女孩是如此真心相信著。
不過,小女孩不知道,人類的愚昧是多麼恐怖而野蠻,連神也沒辦法阻止。
那一晚,小女孩又在半夜中醒了過來,不同的是這次她是被吵醒的。
屋外很吵,有很多人在叫囂,又有很多鐵器碰撞的聲音,小女孩沒辦法繼續睡下去,她睜開眼想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沒想到她見到的,是一片火光。
憤怒的村民們,拿著火把和農具,聯群結隊地包圍住她的家。他們敲打手上的農具,拍打她家的門窗,大聲地叫囂:
「把那個淫賤的女巫交出來。」
他們在說什麼...?
小女孩很害怕,明明那群人的臉孔她全部都認識,但此刻卻變得非常陌生和醜陋。她本能地跑出房間,想躲在父母的身後,可是她父親卻把她趕回房間去,要她躲好不要出來,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絕對不要出來。
小女孩已經怕得六神無主,她沒餘力去思考父親到底說了些什麼,只是按住父親所說的走回房間,拿著棉被,爬進床底下,緊緊地包住自己,然後跟自己說她什麼都聽不到。
聽不到越來越大的拍門聲;
聽不到大門被破壞掉的聲響;
聽不到一大班人踏著混亂的步伐,踩進她家的腳步聲;
聽不到父親憤怒的咆哮;
聽不到母親邊哭邊叫不要,然後越來越遠的聲音。
然而,她知道有一班人衝進了她家,粗暴地壓制住她父親,並強行把她母親帶走。
但她什麼都做不到,她怕得完全動不了,只能蜷縮在床下,摀住耳朵,閉起雙眼,等待一切過去。
後來父親走進小女孩的房間,把床下的小女孩找出來,然後就這樣緊緊地抱住她哭了一整晚。那是小女孩一生中最漫長的夜晚。
小女孩當時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會哭的那麼慘,她覺得母親是可以救回來的,母親一定不會有事。
只是在那個時代,只要被認為是女巫的人除了被活活燒死之外,沒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行刑的日子在那夜的三日後到來,父親本來不打算去觀看,但為了見妻子最後一面,最後還是帶著小女孩,躲在一個距離較遠的地方望著。
小女孩身形比較嬌小,加上父親有意無意的遮擋,她看到的東西並不多。她依稀看到母親被兩個人架著拖出來,然後被綁在空地的一根木柱上,木柱下方堆疊著很多枯木乾草,不知道是用來做什麼的。
然後之前那個慈祥的男子拿著一本書,走上前問了母親一些問題,聽了母親的回答後又婉惜地搖了搖頭就走開了。隨後幾個拿住火把的人走近並把火把丟進乾草堆中,火勢很快變得猛烈起來,向被綁在木柱上的母親燒去。
他們在做什麼…?這樣母親會被燒死的!
小女孩完全沒辦法理解他們的行為。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的母親?為什麼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救人?為什麼她明明沒有做錯卻要這樣對待她?
為什麼,他們還可以笑得那麼高興……?
父親緊緊地捉住她的手,直到她叫痛都沒有放鬆,於是她抬頭望向父親。
父親的表情她是從來都沒有看過的,那個直到她長大才知道的,名為悲憤的表情。
他目露兇光地望看處刑台,雙手用力地捉住小女孩,就像要抑壓什麼似的。
小女孩心裡有把聲音告訴她,不可以再留在這裡,快走!
她也不願意再留在這裡,所以她扯住父親的手,用盡吃奶的力把他扯離這個地方。
她不要見到這樣的父親,也不要再聽到母親的悲鳴聲。


小女孩的故事讓柚子放下了先前對她的敵意和妒忌,沒有人會比她更了解那種被熟悉的人背叛,和失去重要的人的滋味是如何。
「女巫狩獵...同時都是死神族的災難....」無月那時還未出生,但在書上有讀過這段歷史,當時部分能力不強的死神就這樣被活活燒得灰飛煙滅。
小女孩望了無月一眼,沒出聲。
「我記得,那時我都逼不得已的走了過去亞洲避避風頭。」柚子還對那時的事記憶猶新,不是她打不過那些愚昧的人類,而是那種互相猜疑,互相出賣的氣氛令她非常不舒服。
「那之後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小女孩不是百分百人類,但她剛剛所說的事沒提及為什麼她會變成MIX這點,舜因此猜測在小女孩身上發生的事不只有這樣。
小女孩點點頭,她剛剛所說的只是故事的開頭,重點還沒到。
「那之後,父親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可以重新振作起來,在那段期間我都強逼自己學會做所有的家務,照顧父親的起居。那段時間過得很苦,可是都算得上平靜,當時我天真地以為日子會慢慢的好起來,只要習慣了就可以。可是,我萬萬也沒想到,真正的地獄才剛剛開始。」

從陰影中走出來的父親,有一段時間很努力地調藥賺錢,初時小女孩都沒多在意,以為父親只是想借醉心工作來忘記失去母親的痛。誰知過了好幾個月之後,父親突然把部分的錢留了給小女孩,然後就什麼都沒說的拿著行李出門去,只是留了字條叫小女孩等他。
小女孩雖然很擔心又不安,但奈何父親是瞞住她趁夜離開的,她都只好慬慎地用著父親留下的錢,留在家裡等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的父親。
時間過得很快,輾轉間父親已經離開了一年了,那時留下的錢都差不多用盡。小女孩為了省錢,還試住打獵,捉一些小動物來吃,雖然過程很噁心,但為了生存她都只好硬著頭皮做。
就在她快山窮水盡時,父親回來了,全身的衣服都破破爛爛的,又髒兮兮的,不知道去了哪裡冒險來。儘管如此,小女孩仍然是高興地撲了過去,她一點都不擔心父親有沒有受傷,因為那一刻的父親笑的很幸福,就像拋開了所有愁雲般,就像母親死前的那樣。
所以她忽略了,那個笑容背後的含意。
那一晚,父親久違的親自下廚,說要獎勵小女孩這期間的努力所以晚餐特別豐盛,她還記得餐桌上放住的全部都是她最愛吃的東西。她不疑有詐地一邊吃一邊跟父親聊天,吃著吃著不知道是不是累了還是怎樣,她開始覺得很睏,強撐了一陣子,最後還是昏昏沉沉地趴了在餐桌上。
在失去意識前她依稀聽到了父親跟她說了一句話。
——對不起。
還來不及思考這句話的意思,她就完全昏睡過去了。

然後,她在劇痛中醒了過來。
就像全身的細胞都在互相撕扯一樣,她難過慘叫起來,但這樣一叫又牽扯到喉嚨、口部的神經,令她更加痛苦。
聞聲趕至的,是穿著白袍,手拿針筒的父親。他皺住眉看向萬分痛苦的小女孩,他看到自己女兒這麼痛苦都很心疼,但他不得不狠下心來。
「對不起,不過痛苦很快就過去,妳要多忍耐一下。」
這一句,是她父親最後跟她說的話。就像怕多說幾句會心軟一樣,他之後沒再跟她說過一句話。

小女孩沒想過父親說的「很快」,竟然是四年的光陰。
在這四年裡,小女孩幾乎沒有多少時間是清醒的,每日都是不停痛昏,然後痛醒,再痛昏。沒停止過的痛楚令小女孩有好幾次在死亡邊緣徘徊,只是她父親每次都成功地把她救回來。
除了痛,小女孩還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明明每天都有被餵飽,但是飢餓感卻與日俱增;明明是成長得最快的時期,她卻感覺到自己開始越長越慢;明明應該需要很長時間才可以癒合的傷,卻好得越來越快。
最明顯的,是她對血液的渴求越來越強烈。
強烈得在她被宣佈手術完成的那一刻,就立刻掙脫所有拘束,把父親給咬殺掉。
看著父親被吸乾血液的屍體,那上面的齒孔,小女孩驚恐地走到一個湖邊,看著自己的倒影。
條狀的瞳孔,背上四片薄薄的翅膀,還有嘴邊的血跡…種種的證據放在她眼前。
自己已經不是人類了,已經被父親改造成一隻怪物…一隻醜陋的怪物!
完全無法接受這個現實的小女孩伏在地上,放聲大哭。心裡拼命地問著為什是自己?為什麼父親要這樣對待自己?為什麼自己總是會遇上這些不幸的事?為什麼她就不可以好像其他人般普通平凡地活著?為什麼她明明有個很幸福的家卻要被摧毀得支離破碎?為什麼要母親要被人說成是女巫?為什麼母親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要燒死她?為什麼他們要這樣恩將仇報?
如果不是他們害死了母親,父親就不會瘋掉,不會把她變成怪物,她就不會把父親殺掉。
一切都是他們的錯!
全部全部都是他們的錯!
她要他們血債血償!
仇恨的火焰猛烈地燃燒著她的內心, 名為理智的東西早就被燒得一乾二淨。她張開翅膀,長出獠牙,任由本能驅使自己的身體緩緩地升了起來。
她要報復,她要把那班害她家破人亡的人殺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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