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風開始平息,牆上的怪影也開始退卻,而在房中的少數人,除了控制不住表情一整個欣喜若狂的教皇外,那個手持鈴鐺的女人依然面不改色,而見證著一切的伊雲臉色非常慘白但完全沒有移動半分。

一陣時隔數百年的熟悉感浮上我的腦海,我的雙手被溫柔的氣息包裹著。那種感覺似是有某人帶動著我,也像是我本該就會說出那誓然之約。

「吾之名為無瑕,以血為契,以靈起誓;汝之黯為吾之殤,魂之連結,生命共享;吾亦為汝之化身,不熄不滅,至命逝焉!」

古老的語言化為虛幻的靈咒,纏繞上我們兩人的身上,地上從白理石床為中心出現了一個充斥了整個密室的巨大法陣,這個法陣與夢中的那個相差無幾,但好像有點不一樣,但就算是這樣我也看不出竟然來。

就在我把短劍拔出來的一瞬,四周的異像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夜辰胸口的傷處湧出了暗紅的液體,並化為一朵曼珠沙華。





終於察覺出端倪的教皇從主座上跳了起來,指著這邊大喊了什麼,然後一直站在牆角的人就往這邊衝了過來,其實即使把站立在原地的伊雲和面癱女人也包含在內在場的神職人員也不超過十人,但看這架勢我恐怕也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然而,他們就在最後的兩步距離忽然像是停格了一樣,提起腿定在了原地,甚至連衣袍也停留在半空,形成了奇怪的景象。

這時,熟悉的聲音從耳邊響起,也引起了讓我懷念的雞皮疙瘩。

「吾為汝之伴,名為夜辰;以血約契,以靈立誓;吾之影為汝之力,魂之聯結,生命相連;吾將與妳共赴永生,以此為聘,還汝一願。」

身子被外力扳正,已經醒來的夜辰跟我一起我坐在床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紫色雙瞳像是完成了什麼惡作劇一般閃動著妖冶的光芒,全然不見了被太陽蒸乾了力量的虛弱。





雖然我沒有全部聽懂,可是剛才那個誓約好像包含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才導致他有這種表情。

來不及細想,他就牽起我的左手,放在了脣邊說:「妳的願為何?」

被他所帶動,我不經思考就作出了跟「她」一樣的願望,可是也有什麼,是不一樣的。

「借予我力量,讓我能保護珍視之人,不再被人世所掌握,讓我擁有立於那平衡之上的資格!」

夜辰嘴角的笑容更盛,直往我的手背吻了下去。「如妳所願。」





正如數百年前的那一天,教會的人再次墮入了黑暗的夢境。

在那一天,大教堂中的所有人莫名的全都睡了過去,有些人在數天後醒來,並說他們作了很長很長的夢,想起了一些早已經被他們遺忘了很久很久的事。

可是有些人卻一直沒有醒來,包括一些教會中的主要人員,也包括了教皇,他完全地陷入了昏睡,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只是有很多時候會作出難受的夢囈,至於他到底夢到了什麼,那就無從得知。

有些人說這是神明的顯靈,讓人在夢中想起刻意被遺忘的罪惡,也有些人說這其實是夢魘做的好事。

而這些匪夷所思的事很快就會在時間中被遺忘,包括這些一直醒不來的人所做的「好事」,也包括在滿月鎮上的異族們的出現有多怪異一樣,人們很快的就完全適應了過來。有的時候真的讓人想不清,人類到底是適應力強,還是單純的善忘?

可是這些都是後話,就在那天,夜辰在應允了我的願望,黑影從密室開始捲襲了整個建築物裡的人後,我也失去了意識。
 
在那段時間我也夢到了,夢到被父母親手把我託付給祖母的那一天。

我的父母親手把熟睡的我交給了外婆,為的只是避免教會的糾纏。




 
父親是教會的人,不能待在古宅,不然結界會變得很虛弱,可是如果待在古宅外面,又不足以確保我的安全,既然如此,倒不如讓我成為Libra,擁得世代先祖的保護,總比成為教會的工具好。

在夢境的最後,我看到了兩個面對著夕陽的背影,肩靠肩,正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凝望著天空。

我不知道他們身處在哪裡,可是如果這就是他們想要的結局,我也不會怪責他們為什麼只剩下我一個。因為世事的好與壞,無法由人揣測。

如今的生活很安隱,完成了大學後就一直跟夜辰隱居在古宅上,這樣的生活倒也合我意,沒有什麼需要我擔心,不再有包袱。

而近來比較讓我困擾的,是我總是作夢。每個夢的內容不一,有時候是某種知識,有時候只是某個人的記憶,而每當我在醒來時,就有種恍如隔世的懷念感,或者,這也是我的前輩們送我禮物吧?

「醒來了?」一道溫熱的氣息吐在我的耳朵上,低沉的嗓音讓我身體一陣酥麻。

「嗯,醒來了。現在什麼時候了?」我感覺到被子下有一雙手緊抱著自己,整個身子幾乎被身旁的男人包裹在他的懷裡。





「才剛入夜,妳能再睡一會。」他把頭堆進我的頸窩,進是撒嬌一樣蹭了蹭,黑與白的頭髮交纏在一起。

「不用了,反正已經醒了。還有......」我用力把他推開,「我說過多少遍了?不要偷偷跑到我房間抱著我睡!你是貓咪嗎?!」

夜辰一臉無辜地看了過來,剛醒的慵懶氣息硬是為他添上妖艷。「什麼嘛,我們都是伴侶了,妳怎麼還是這麼生份。」

「誰跟你是伴侶?!我什麼時候答應了我不知道!」我從床上坐了起來。
 
夜辰總是有意無意的說著這種話,可是我真想不起我什麼時候跟他行過禮了。

「有啊,就在妳以個人的名義跟我定下契約的那次。妳說的那個誓言是我的專用誓言,永遠以我說的為優先,我以伴侶的身份跟妳定了共生契,所以妳就是我的伴侶。」夜辰展開了一個非常滿足的笑容,在這其中還包含了一點的得意,「但我想不到的是妳竟然會知道這個誓言。」

因為那個是羅勒當初與夜辰定下契約時所說的誓言。

共生契能夠共享生命與力量,不過當中還有所謂的主僕之分。那個時候我只是想要先打破他和羅勒的契約再以我的名義把自己的生命輸送過去,當初他們的契約是只要羅勒企圖傷害夜辰時就會解除,而這樣做會導致反噬令夜辰同樣會受到影響,而在羅勒死後這個誓言也適用於羅勒的血脈,所以才會有只有Libra才能殺死夜辰的說法。





強大的一方會把生命與力量分享,如果能喚醒因陽光所導致的虛弱而沉睡的夜辰,我就能向他借取力量。但如果那個時候夜辰醒不過來而導致契約失敗,死的就不只是他了。

「你這樣做是趁火打劫,給我定下這種契約還瞞了我這麼久!」我往他的手臂捶了下去,但就憑那力度對夜辰來說根本跟貓拳沒分別。

「因為我怕妳會生氣。」他接住我的拳,把我拉向他。

「你現在說我就不生氣了嗎?」我瞄著他說。

「我以為我能夠誘惑到妳讓妳理所當然的把我視為伴侶,那樣的話我也就不用告訴妳了。」他的臉上帶著可惜,還有一點不被人賣帳的不甘,「還是說......妳真的很討厭這個關係?」他靜靜地看著我,紫色的眸中充滿著認真。

他這樣問我倒是一時懵了。

其實我沒有討厭跟他在一起,而且正如他所說,我早就把他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只不過比起伴侶,在我心中他更像是......家人?





他好像看懂了我的想法,夜辰細細歎了口氣,以指尖把弄著我垂在床單上的長髮。

「到底是因為早就突破了那個界線,還是根本沒有碰到呢?要界定關係的親密與否,真的很難啊。」

的確呢。我跟夜辰的關係可以是親,但也說不上密,一男一女相處了這麼久,竟還是清白得不可思議。

雖然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只要我跟他在一起感到安心就足焉。可是,他又是怎樣想的呢?

「夜辰啊,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我舔了舔唇,心有點忐忑,「你......為什麼會想讓我......成為你的妻子?」

夜辰笑著搖頭:「才不是『妻子』,是『伴侶』。沒有感情也能成為妻子,可是伴侶只有唯一,而且這也不需要理由,單純就是知道。」

「可是,我明明選擇了要離開你啊,竟然就為了一個要跟你斷絕關係的人類做到這份上?」

「我曾經說過你有選擇的權利,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確保妳能得到妳真正想要的,只是我實在想不到會有這種結果。」

聽到他這樣說,不心動是假,哪怕明知對方得出的結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卻還是守護著對方直到對方找到真正的答案。
 
「謝謝你,夜辰。」我笑道。

他笑得跟蜜糖似的:「所以妳要承認是我的伴侶了嗎?」

我想了想,說:「那你就當我被你誘惑成功了吧,無論如何,先去吃飯。」說罷,我就下床去了。

現在是冬天,一如那個第一次和夜辰走在街上的季節,可是現在的我已經能輕鬆自如地走在沒有戴墨鏡的夜辰旁邊,感受著四方八面的視線。

因為這些年我也學會了一點名叫做「氣場」的東西來阻隔一些不良的目光,任由夜辰一臉幸福地把我收納在他的臂彎中並我們龜速前進中。
 
說真的這很難走路!

正想開口讓他移開一點,就在不遠處看到一家三代七口的家庭慢慢地從街的一端往這邊走了過來。
 
自從跟夜辰契約後越來越好的耳力讓我聽到那兩個走在最後的老夫婦的對話。

「自從我讀大學後就很少回來了呢,不知不覺就過了這麼多年。感覺在這裡讀中學時有個很要好的朋友,雖然已經想不起她是誰,不知道會不會再次遇上她呢?」老婦人的臉上雖然滿布皺紋,但生氣勃勃的眼神中充滿了幸福。

經老婦人這麼一說,一方的老人也露出了懷念的神色。「是啊,我在這邊讀大學時也曾經和一個女孩子在社團一起做研究,只是後來因為一些事兩人成同陌路,也不知道能否再見一面。」

老婦人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嘿,過了這麼多年對方早就變老婆婆了,就算遇到了也認不出來。」

老人撓撓早已花白的頭髮:「哈哈,或者吧。」

不知不覺我們察肩而過,我與老人不經意間四目相投。老人愣住了,連帶老婦人看了過來也愣了一下,而這時候我們已經走遠。

老婦人拉了拉老人的手袖,表情帶著點茫然:「那個女孩......長得很像我那個朋友,可是,為什麼她......」

老人回過神來,轉頭向婦人說:「或者她是妳朋友的孫女,妳要去打聲招呼嗎?」

老婦想了一下,釋然笑道:「不用了,這麼多年沒聯絡也許她早就把我忘了。」

身後傳來隱約的言語,我不自覺笑了。

夜辰見狀,也牽起了一抹笑容:「想不到妳當年刻意淡化了她的記憶,她依然記得妳。」

「感情和記憶這些東西,只要給點時間就會變得很不一樣,我不想讓她有機會和我陷入一樣的處境。」誰也說不清將來會變成如何,由其是她擁有一個非人非異族的朋友。

「妳果然就是不可思議,如果我也能做到同樣的事,我也不用讓我的族人沾染上血腥。」

我挑眉看他:「同樣的事?讓人陷入夢境什麼的你做不到嗎?我以為這是你們影族的力量之一。」

他苦笑:「如果能做到我肯定不會讓人記得來找我們麻煩。」

這個久違的苦澀表情讓我忍不住去握他的手,他看向我的眼睛,然後再度展露溫柔的笑容。

「所以我經常說,能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論這一點,我也是。」
 
我們相視而笑。

在燈光斑斕的街道上,兩道人影相互緊靠,無論經過多少年的時光,還是會一同前進著。

這就是我們的誓言,直到兩人的生命一同走向終結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