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y看一看腕上的塑膠手錶,18:37,太陽還沒有落下的意圖,光線斜照著她的臉龐。

工業大廈走出三四個人,都是拿著公事包的上班族,或許在這個時間,將他們稱為「下班族」會比較恰當。Amy在大廈前已來回踱步了近十五分鐘。

進不進去好呢,這十五分鐘她都在想。

上次直立棺木的情景,還有紫瞳的警告,實在超出了她的預期,她還以為自己活在一部電影內。媽媽的作坊不過是其中一個佈景。深夜恐怖劇場的場景,亦或是電視整人節目的佈局。

她的臉燒起來,畢竟她曾深信過子軒,或許是那些會自己動的鐵珠還有他那張娃娃臉吧。但是他的師父紫瞳,那人實在是太英俊了,當他在作坊拉著子軒的肩頭,不讓他碰那兩張黃紙時,Amy還以為是時裝雜誌內剪出來的人物。





「英俊的男人沒有本心。」她媽媽說,手上縫著衣服。

「小姐,你是不是要找甚麼人?」Amy聽見一把沙啞的聲音。

是個頭髮微禿的老年男人,身穿白色襯衣、黑色長褲,褲頭插了支小電筒。看樣子是這大廈的管理員。

「是……是的,我想找9樓的旗袍作坊的鍾……鍾女士。」

「鍾小姐嗎?我好幾天沒有見過她了。你找她幹什麼?」





「……她約我在作坊等,說……說有東西給我。」Amy編了個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謊。

「是嗎?要我帶你上去嗎?」管理員轉身去按升降機的按鈕。

「勞煩你了。」

「這裡品流複雜,你一個女孩子家,嘿嘿,就不要一個人,要不帶個男伴,嘿嘿……」管理員一進升降機就滔滔不絕。

Amy半句話都聽不進耳,左手伸入手袋,摸著裡面一條從五金店買的萬能鎖匙。





她當然沒有報警。報了警,警方大概會當一般的失蹤人口處理,好一點的話,會在警訊節目內稍為提及一下,讓全香港的人都知道鍾玲女士不見了。

「……小姐,我跟你講,先前11樓就搬進一對男子,神神秘秘的,每晚待到深夜再走……」

「那之後怎樣?」Amy隨口問。

「最近又不見了,可能是那些……那些甚麼短期租約啦。」

同樣的走廊,今次走上來還陰暗些,外邊的陽光絲毫也不照出來。而且,空氣中有股濕鬱,她幾乎看見牆上的水珠。

Amy打個寒戰。管理員說:「小姐,小心著涼。」Amy聞言再打個寒戰,後頸的毛髮豎起。

鐵閘不見了那條粗粗的鐵鍊。Amy將萬能鎖匙插進銷頭,想開鎖時卻半分都轉不動。她拉一拉把手,鐵閘發出抗議。Amy感到管理員的目光在背上巡邏。

她將鎖匙拔出來再插進去,這次插得深些,一轉,銷頭「得」的一聲開了。她將鐵閘拉到一旁,依樣葫蘆將木門開了。





裡面的陳設和上次來沒有兩樣,那些沒頭的試身假人依然對著門口,似乎連工作桌上剪刀紙樣都沒有移動過。

最大的分別是那棺木不見了。

戲做完了,戲具自然要拿走,Amy呼出一口氣,總肯定了那兩人是神棍,是騙子。她同時憂心起來,無論如何,她媽媽確實失蹤了兩周有餘。

她正想離開,卻聽到鐵閘拉上,然後木門「啪」的關上。她心裡微微一驚,回頭一看,只見那個管理員已在單位,守著剛關上的木門,笑著,裡面是一口焦黃的牙齒。

「你是鍾小姐的女兒吧,來找母親嗎?我可以帶你見她。」



「哎呀,又過重了!」子軒正將瓶內的白鹽倒回瓦缸,卻發現那瓦缸裝的是糯米。





何國德見此醜態,冷笑一聲:「我真懷疑,你們這一代的年輕人是幹什麼來著,做一點事都不會。」說著順手將準確重量的白鹽和糯米倒入瓶內,攪拌混和。

「我這些糯米可真昂貴,真正驅屍的越來越罕有,這樣一小缸已花了近萬元,你再給搗亂,我跟你過不去。」

「哼,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還用甚麼糯米白鹽?」

「你可知道今次我們要對付甚麼?」

「不就是殭屍嗎?」

「如果是一般的行屍,也還罷了。聽那妖猴說,養屍的可是個厲害之極的師傅,他養的屍理論上很厲害,你可知道殭屍最怕的是甚麼?」

「桃木劍、黑狗血、墨斗線。」子軒。

「總算你做了些功課,上次那條浸過黑狗血的墨斗線可給那隻妖猴弄斷了。要另外找一隻黑狗放血可來不及了。唯有趕製些糯米鹽,保你們平安。」





「你可還未解釋為何要用糯米和白鹽。」

何國德嘆了口氣,說:「殭屍愛濕,糯米是吸濕之物,白鹽是傳統神潔之物,自然可以壓制他它們。不過,既然這只是權宜之計,關鍵還是那養屍的,紫瞳,你的身子怎樣,還是累極了麼?要買些甚麼給你補身嗎?」

盤坐在紙紮舖一角的紫瞳本來正閉眼養神,聞言打後眼來,說:「唔,現在好些。」這幾天不斷的驅鬼,已令他的靈力透支。

只是那些怨靈不滅不行,皆因被殭屍襲擊之人,死前精氣被吸乾,死後化為厲鬼怨靈,危害其他凡人,更有化為妖精的風險。紫瞳可不想整個九龍變成妖怪之城。

他看看牆上的時鐘,晚上十時半,接著閉上眼睛,逐點積聚靈力,旋又想起猴妖的話來。牠的話是以男童的聲音說的,斷斷續續,有氣無力。



猴妖三百年前出生於現在的馬騮山,晚晚立於月前,吸取日月精華,終於在一個清靜的晚上,牠意識到「自己」,用茅山的術語,這就是成妖成精了。





本來猴子成精,亦非壞事,只是他五十年前一個晚上巡視山林之際,竟遇到一行三人。最前的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最後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中間的人看不清楚。猴妖原以為是一般的行山客,但仔細一看,前後兩人身上卻散發出一種奇怪的氣勢,中間那人則有股強烈的死亡氣息。

猴妖不想生事,準備離開迴避之際,忽然聽那男童說「爸,是這隻猴妖了。」猴妖一聽之下,急忙蹼下,直衝向三人,已牠當時之能,就算是三名裝備精良的獵人,都難以相抗。
第一個中年男人向左退開,做了個手訣。猴妖一口咬在中間那人的咽喉,竟然堅韌非常,好不容易才撕下一塊,卻覺一股奇臭湧上喉嚨。

直至後來,猴妖才知道那是屍臭。

之後的搏鬥猴妖沒有多說,牠給中年人用紅線將牠縛住,然後被灌了一瓶奇臭無比的水。

「那是屍種,你不聽話,我們就不給你藥,一個月內,就會化濃死。你信的話,我們明天再來,就跟我們走。」

猴妖當然不信,但一星期後,手腕上的腐爛讓牠改變注意。

自此牠就跟了那兩父子,他們倆常常到林中修法,有了猴妖護身,就不怕外間侵擾。那父親大約於十年後過世,就跟兒子。兒子當時已神功大成,就也不用護法,成婚大喜之日,更運了四十斤香蕉,送給猴妖。

「之後……後,他除了每月送一次藥入山,再跟我沒有半點來往,直至最近。他要我出手……出手教訓兩位師傅……就是你們吧。」



一陣狂亂的鈴聲,打斷了紫瞳的思緒。

他慢慢張開眼,見何國德一臉凝重,說:「有客到。」

「快將糯米鹽洒在地上,圍著你師父和自己。」他吩咐完子軒,從壁上一幅山水畫抽出一柄桃木劍,然後緊盯著門口。

「心想不到會-自-己-送-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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