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要乘坐地鐵前先要買票。站在售票機前看到螢光幕上亮出所有地鐵站的名字。我呆了,其實我並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那兒。到站務處詢問那兒可以拜山上香給先人。他說油塘最近將軍澳墳場,但我上一次到龕位時油塘站還未啟用,所以不是油塘,職員說不知道,著我不要阻礙後方的人。那先買票到荃灣,再逐個站查詢吧。至少我可以肯定,老爸的龕位就在某個地鐵站的不遠處。把二十元紙幣放進售票機,看到它自動吞下令我倍感新奇,還懂得找續零錢,這個世界已經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身旁卻有個小男生暗地裡笑我驚訝的反應。

在閘機前看到人人都把銀包擺在那個黃色正方形上,然後「嘟」的一聲打開閘門。我亦步亦趨的模仿,閘機卻沒有反應。奇怪了。小男生在旁邊笑說:「用八達通的才可以拍卡入閘,你用票要在下面插入。」我連聲道謝,卻不知後方已有多人因我而鼓譟。然後我把票插入,走到車尾,只為了避開人流。

地鐵車票上也列有地鐵地圖,我決定先由綠色線上的找起,因為我覺得老爸不是喜歡過海的人。第一個是藍田,一出車門我便憶起那個地鐵站是藍色的。我馬上到站務處問職員那兒有骨灰龕位,他瞪大眼睛的想了一想,說油塘站旁有華人永遠墳場,其餘不太清楚……我再問那個地鐵站是藍色的,他說九龍塘。

在九龍塘出入的人流比藍田的多,可能是轉乘火車的原因。我總是不敢肯定一件事,因為我沒有信心抹殺其他可能性。我想起個多月前的老媽,她會否在這兒與我道別,也許一會兒會碰上她。也許,把理想當做期望是我的錯。

職員說在國際學校那邊有個小道堂,不知道那兒有否骨灰龕位。我徐徐道別,急不及待的走過去。沿馬路走過去,左方是國際學校與小型別墅,右方是鐵絲網與路軌,再過一點是城市大學。這條路的士比人多,應該是還未到放學時候的關係。向前走。有棵大樹在童軍旁邊探頭生長,遮蔽下方鎖上鐵鏈午睡的黑狗。走到對面馬路是傳出玩笑聲的幼稚園。再向前走。紅色牆身的告示牌標明請由正門進入,下方的箭咀指著左方的小路。跟著指示走。看到兩台石獅及在地上覓食的白鴿群。





那個頭髮蓬鬆油光滿面,身形瘦骨嶙峋,隱隱發出惡臭的中年男人坐在石級上揮灑麵包碎,他比任何人更像流浪漢。

我在他旁邊經過,換來一句:「你瞭解嗎?」

回頭一看,他再說:「還要一個人繼續嗎?」

當我想回話時,他已經不在。地上佈滿白麵包碎,白鴿卻左顧右盼似在找朋友一樣。

我不知道怎樣才算得上燈火頂盛,這裡卻顯然不是。觀音像前的灰爐只有兩三束線香,其餘的更只有一束。穿過大堂,走過陌生的走廊,好像迷路了。我問其中一位職員這裡是不是龕位,她反問我是不是來拜黃家駒?





「不是,我來找我爸爸的。」

「你怎麼連自己爸爸的龕位也不清楚……」她察覺自己衝口而出,頓時閉上嘴巴。

走進去,分成三個大殿,自覺地走到其一,自覺地找到老爸的照片,自覺地燃點線香……

我記得我有很多說話想與老爸分享,但站在這兒卻全然記不起來。我只恣拿著線香站著,閉上眼睛,感覺到線香末端燃起的部分如花瓣掉下,生命似要走到盡頭的。線香燒了一半我打開雙眼,結果什麼也沒能說出口。將線香插入灰爐,我才說了一句:「老爸,我買回那本書了。」

「你很久沒有見親人吧。」剛才的女職員說。





「在這兒看過很多上香的人,誰是真心一看就可以看出來。」她續說。

「老爸過身後我再沒有來過。」我別頭看頂著白髮銀絲的她。

「那今天你跟他說了很多話嗎?」

「不,一句也說不出來。」

「不用怕,他一定會保佑你的。」

我微微低頭示好,往外邊的觀音上了一束線香。從褲子抽出幾個硬幣投入香油箱。

對不起,我很窮,但煩請你看著我們一家吧。

向出口旁的土地上線香,又忍不住繞圈子回到白鴿處。





不見了。往地鐵方向走。想跟老爸說的話才開始湧現,心裡酸酸的看著盛滿人的火車離去。穿著短裙的女中學生正在我前面商討要到又一城買什麼東西好,後生的幾個男生打算到網吧玩射擊遊戲。一對男女學生上了的士不知道是要到那方尋開心。有些東西實際很近,但感覺很遠。

四時多的地鐵車箱,還未到放工時間所人應該不算多。沒有衡量一切的標準就只好依靠自己的幻想。像我這樣的一個人,除了幻想之外就再不到用處。想想那個穿著整齊西裝的年青人正為供樓而拼命找客人;想想那個正在化妝的女士晚上一定有場盛裝宴會要出席;想想那個抹汗水的速遞員定必在烈日當空下不停走動。車子又過了一個站,有人上車有人下車,他們的故事又要開始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