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愁著怎麼解釋我們的處境,但一心卻直接了當的點頭。
我又懵了,我們逃難是對的,但怎也算不上私奔吧。
 
「外面 …發生了點事情,所以我們才要躲藏起來,我實在沒辦法才打擾你們。」一心說得非常真切,老頭聽了半信半疑看我。
「小丫頭,你真的在跟這賊眉賊眼的傢伙交往嗎?真不考慮我的孫子嗎?」老頭一口北方混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說得讓人很混淆,但賊眉賊眼四字卻十分清楚。
 
「老伯你這就不客氣了,我哪裡賊眉賊眼?你 ……」我當然要反駁老頭的話,但一心拍了拍我,搶著說:「你不是說過你孫子都結了婚嗎,怎麼還想要我考慮當第三者啦。」她抗議道,但卻不為我平反一下。
老頭聽了摸摸頭說也對啊,好像連自己的家事都忘光了。老婦在枱下握著老頭的手說 :「你就硬要人家好女孩做你的孫媳,也不想人家大老遠私奔有多辛苦。」
 
一心微微笑說:「我才沒有跟他在一起啦,我們也不是那種關係。」




我本想說我才不會跟這麼固執的女人在一起,但話要出口時又怕罵她固執會讓她不高興,也就作罷,反正我也不好意思跟她鬥嘴。
 
況且,如果這點小事能讓她放下心頭事的話,讓她嬴一回合又如何。
 
「臭老頭,想當年我家裡的人不也說過你賊眉賊眼,怎麼現在又說人家男朋友是賊眉賊眼呢。」老婦笑瞇瞇的道,老頭卻裝傻的嘻嘻笑,真看不清這老頭是真瘋還是裝瘋。
 
「對了,你們大老遠跑來也該累了,反正我們村裡也沒留下多少人,你們看哪戶好就先住那裡吧。」老婦人說。
我和一心點點頭,她說想要在山邊的小屋裡住,老婦人想站起來帶路,但一心堅持說自己去就行。
 
「我們自己處理就好了,你們不用照顧我們,真的。」我也忙著讓老人們不要跑來照顧我們,免得他們老骨頭為了照顧年輕人骨頭忽然散了,這會讓我夭壽的。




喬一心站起來就走出門,逕自走向哪小屋去。我尷尬的說了聲不好意思便跟著走。她腳步快得要命,一箭頭便走到山林底下望著屋子。
我氣呼呼的走到她後面,她頭也不回的說:「不要跟進來,我要一個人清靜一下。」然後就自己走進屋,頭也不回。
 
「媽的,這算是什麼意思,雖說這麼地方大空屋也多,但也不必把我踢得遠遠吧。」我喃喃道:「算了,畢竟我還是個大量的男人,就不跟你糾纏這些小事。」說罷便覺得自己羸回了一點點面子,然後往回蜻蜓雲雀進去的那屋去。
 
我打開門便見牠們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要不是知道大家都是戰友的話,這場面看上去真像是互相撕殺後的死狀。
 
「怎麼就只有你一個人?」雲雀見只有我一人回來便問。
「她想要自己清靜一下,我沒法硬闖,怕被轟成蜂窩。」我納悶一下也跟著倒在地上,臉朝天的躺個天昏地暗。
「她說了什麼嗎?」雲雀又問。




「別問了,以她這麼固執的脾性,沒半天的話肯定不會多說半句話,而且啊,她要不鑽牛角尖鑽到地底去都不會出山。我們在這裡又不會死掉,就讓她自己鑽牛角尖吧。」我嘆道。
 
我嘴巴不是特別厲害,遇上喬一心這種硬木肯定沒好處。雖然我也擔心她一個人會不會出大事,但她也不是個玻璃心,讓她自己一個自己處理情緒可能還更好一點。
 
說實話,她自己殺了人,心裡的悔疚想必也不少,她心性善良,之前還一直責備我行事狠毒殺傷了人,現在自己卻殺了人,她能不怪責自己嗎?不可能,但要是我去安慰她,她也不會聽。
相信她可以自己處理吧,畢竟她也可以把情緒壓在心底,在老人們面前如常的閒話家常,她會難過但不會就這麼一沉不起。
 
躲了一會被蜻蜓急急喚醒,我揉了揉眼才發現自己睡著了,牠急道外面有人接近,我懵懂的點頭便見牠們利索的從窗口躍出屋。
 
木門被輕輕推開,蠟燭的光從門縫透出,原來已經到了晚上。
「啊,總算找到你了,我還以為你這小子受不了苦丟下我孫媳婦跑了。」老頭在門邊就道。
「老伯,別總是罵我,我好歹也算是個年青才俊,你動不動就把我叫作小子算是怎樣?」我有點氣憤了。
「要不是你的話,小丫頭怎會私奔!她是個好女孩,對人很好很熱心,又聰明又有禮貌,肯定能嫁個好男人。我就想不透她怎會跟你這小子好上。」他說得好像一心是她寶貝孫女一樣。
 
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想了好幾個方法去解釋我和一心現在的處境:「伯伯,你就不要再罵我了,而且我們也不是私奔。我們都是被逼一起逃到這裡,我沒喜歡她,她也沒有,我沒這個福氣跟你們的寶貝孫媳婦在一起,好嗎?而且,我算不上是個好人,但也該沒有讓人討厭到人見人罵的地步,別罵我了,好嗎?」




他聽了又是半信半疑,也沒多說半句便回頭,走了幾步又罵:「還不快走,是不是要我餵你吃飯了。」我聽了不禁為老人的固執汗顏,難不成固執都會傳染嗎,來過這村子的人都會感染末期固執症嗎?
「你啊,要對小丫頭好一點,要多為她著想,她跟我兒子的媽一樣,都是嘴巴硬,嘴巴不饒人,明明受不了也不會明說,總是把事情往心裡放。」老頭忽然客氣起來了。
「我眼睛雖然不好,但心眼倒是亮著,知道你們一定有事隱瞞不說,我也不逼你們說了。」
微光把老頭的身影打在地上拉得長長,老頭彷彿是個智慧老人一樣知曉世事卻又不明說,人們說老人的智慧不可小覻,果然是對的。
 
我跟上去,安靜的跟在後頭,正想著要不要扶著他走,他卻立時說:「不必扶我,先顧好自己吧。」我揚揚眉毛,很想拍掌。
走到老人們的屋子,只見老婦已經入睡,一心則在門旁等著,見老頭來了就來扶著他進屋,老頭又笑嘻嘻的,真像個色老頭。
「小丫頭,這個男的不行,就呆頭鵝一頭,不行。」老頭才進屋便說,我馬上又氣得要死,才剛剛要他別再亂罵人,回頭又再亂說話,我還真沒遇過這麼奇怪的老人。
 
「我知道了,天色黑了,你們快睡吧,我們自己食飯洗碗筷就行了,你別操心。」一心溫柔的勸老伯。
我看著門外小桌上的飯菜,心裡又是一陣莞爾。
「真想不到我們到了這個處境還能有頓飽飯。」我說。
她回過頭來,也定眼看著小桌,然後緩緩走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吃完記得要洗碗。」最後她只丟下一句便往自己那屋子走去。
 




我一個人坐在桌旁看著她的背影,這一刻,我真的很想要衝上去拉住她,跟她說些安慰的說話。
但最後我還是什麼都沒有做。
任由她一個人孤單面對。
面對自己。
 
或許這樣會更好吧,我心裡想著,然後執起碗筷夾菜。說真的,一個人在農村的夜晚吃飯,真的,烏燈黑火很恐怖。四周圍都好像有東西在爬在叫的模樣,蠋火在冷風中時明時暗,簡直沒有讓人安心吃飯的打算,在拍鬼片是吧。
 
「要不是肚子不爭氣,我才不會在這鬼地方吃飯。」我心裡咒罵著,狠狠地咬在青菜上。
「唉,還要留點飯菜給蜻蜓牠們,差點給這恐怖氣氛弄傻了。」我說著又像個流浪漢一樣思考著要怎麼把桌上六碟小菜帶回小屋裡,然後還是決定把所有菜,對的,兩款菜,分六碟上菜,各三種烹調方法,炒菜烚菜鹹菜各一。這些菜大概也就是老人們壓箱底最好的菜式,雖然很簡單卻又很窩心,人們常說農村民風純樸,大概也就是這個原因,他們擁有的很少,卻會什麼都給你。
煮菜如是,他們對一心如是。
 
最後我把菜都堆到一個碟上就提燈走回去,放到屋裡的桌上,往窗外喚了聲蜻蜓便由得牠們吃過夠。
 
我回到桌上,把早已吹得冰冷的炒菜下鍋翻熱一下,便到喬一心的屋外站著。
我始終無法放下心,我實在沒法猜到她會怎麼面對自己,要是 …最壞的結果我還是沒法想像會是如何。




 
就當一回傻子吧,我對自己說。
 
我敲了兩下門,說:「你也該餓了吧。我翻熱了菜,你吃一點吧。」
她沒有回答。我馬上又感到不安,屋裡一點聲音都沒有,燈火也沒有亮著。
「快 …快開門吧。我站在外面都快要冷死了。」我假裝求救,她依然沒有應門。
別這樣好嗎,罵我也行,笑我也行,就是別要半點反應也沒有。
我繼續敲門,心裡越發不安。
 
「喬一心!」我喊。
「你還在嗎?」
「應一下好嗎?你沒事吧?」
 
「我知道你就在裡面,但別一聲不發的,這很讓人擔心。如果你不想吃飯也可以,我不打擾你,但不要,不要再一言不發丟下我就走,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想告訴你,如果你需要,我都在。你現在什麼也不想說也行,敲一下東西我就走,馬上就走。」我停下來聽。
但她依舊什麼也沒做。




 
我把碟丟掉,雙手抓住門吼:「你到底想怎樣?你想要做什麼啊?難道就不可以讓別人分擔一下嗎?我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安慰你教訓你,你也許還會覺得我很不堪,但是,我們好歹也是同伴,我不想你發生什麼事。」
 
「你是一個善良的人,你堅持做自己,不想別人擔心你或是什麼,但現在你遇上這種事情,難道還要硬著頭皮自己處理嗎?」我重重的嘆了口氣又道:「我沒有怪你,雖然這一路上我跟你都有不同想法,你不認同我,我也不認同你,可我們還是一路走來相安無事。別把事情藏在心裡鬱結,我當時下手殺人 …是因為我不想那個人再傷害任何人,你也是,你不過是在保護別人。」
 
「對,我知道你在自責,但這不是你的錯。”
門忽然咔聲鬆開,我嚇得眼也瞪大,一時間無法相信。
門慢慢打開,直到一個她的身影出現,可是房裡太暗,我只能借燭光瞥見她的臉龐。
她肯定哭過,否則眼袋不會這麼腫。而且也為了倔強逞強而努力擦乾眼淚使得眼旁顴骨一帶被灰塵弄成烏黑。
她站得搖搖欲墜,風吹過時也會跟著擺。
“不要吵……”她前半還能壓低聲線,但後半的吵字一出便又嗚嗚的哭起來。
 
看到這個情境,我也不知怎麼說,有種放下心頭大石的舒坦,也有種莫名其妙的心酸。
「你已經很努力了。」我心裡還有很多話想要告訴她,可是話到嘴邊時又發現無法繼續說下去。
她聽著哭得更厲害,我上前輕輕把她的頭靠在我胸前,在她耳邊說:「哭吧哭吧,不要再強逼自己撐下去。」我撫著她的頭髮,她哭得像個女孩一樣。
 
我想,這真的不容易。打從我成年以來,幾乎就只看過人在面對病痛傷亡時才會哭得如此無助,如此崩潰。她這麼自負偏偏卻做了一件自己無法原讓自己的事,心裡一定很難受,才會怪責自己,卻又不敢讓人知道,怕被人嘲笑。
 
聽著她在懷裡飲泣,漸漸連我的眼淚也開始冒出。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應否強忍下來,或是,該讓它們流下。但在我分神之際它們都已湧出眼框。
她抓住我的胸口,死命的抓住,好像想要把自己埋在這裡。
「嗚嗚,我...嗚嗚...好狠你啊....嗚嗚」她口齒不清的喊著,我聽了忍俊不禁,又把她再抱緊一些。
 
「對不起。」我說。
這晚上她一直循環著哭泣和謾罵,一直到聲音變沙啞低沉,一直到發不出聲音。我實在不知道在這個時候我該做什麼說什麼,但我心裡很明白,她這個時候最需要的是陪伴。
 
「讓我留下來陪你。」我把她抱到床上,然後緊抱著她,一直到她哭得不能再哭,到她哭到累了,到她沉睡了,我都沒有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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