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絲的微笑: 第一章(下)
今天的陽光,稍微比昨天和藹。
於和室的中央,棕髮青年盤膝坐著,左手輕拿微皺的文件,右手握著酒杯,不時往自己的嘴送去。
「今天有點安靜呢……」把文件捲成筒狀、以金線捆好後,青年微微歎了一口氣,一口將手中酒杯內的金黃液體灌下。
敞開的門外,飄進了一塊花瓣——以及迷人的花香。
遠方樂師正在練習從鄰國傳入的新派樂器,叮叮咚咚。
沙沙腳步聲,正靠近青年身處的和室。
「小漣——」門外,金髮少女晃動插著魚的大刀,血液沿著刀身滑落到地上。
青年——漣搖搖頭,一邊向走廊上幾名正在談笑的僕人招手。
其中身穿和服的女子走到少女的身旁,小心翼翼的把魚取下,並以白布輕輕抹去刀身血跡。
刀,反映著櫻色。
目送僕人遠去,回頭少女已將大刀收回刀柄。
「說過多少次,在找我之前先把魚給廚部——」
「嘻嘻,難道小漣不好奇晚餐是什麼嗎?」
「別打斷我的說話!」
「我知道了——那下次就叫廚部的人一起過來!」
「琥珀!」
琥珀展露出孩子氣的笑容,一邊無視漣的連番數落。
「啊,小漣生氣了——」一邊把視線從眼前青年移開,一邊擺弄頭上櫻花頭飾的琥珀。
漣深呼吸一下,試著把自己的怒氣降到最低。
「好了,琥珀,其實我有事想跟你談談。」
「嗚哇,難道是一個月幾次的說教嗎?」
「是說你還真是喜歡被說教啊?居然有計算次數。」
「因為被說了很多次唄……」
「所以今次我不是說教,放心放心。」
「嗚哇,太好了!」
漣伸手摸摸琥珀的頭,而琥珀也閉上眼睛,享受著從漣的手掌傳來的溫熱。
「好了,你也坐下吧,今天抓魚應該累了吧。」
「小漣又喝酒了,明明是早上。」琥珀眼角瞥了瞥放在地上的盤子,以及上頭放著的酒瓶和酒杯。
「與你無關。」漣沒好氣的說了一句。
因為琥珀還沒到可以喝酒的年齡。
「琥珀長大了也想喝酒——」
「那些事情就等你長大了再慢慢說吧。」漣歎了一口氣,一邊抓起了文件堆中一張顏色與別不同的紙張。
「琥珀,知道伊莉絲是什麼嗎?」
「伊莉絲?」琥珀歪歪頭。「是這個大陸的女王大人?」
「正解。」漣摸摸頭作為獎勵。「若果我說琥珀可以成為伊莉絲的話,你會去嗎?」
「誒——」琥珀歪著頭,思考片刻。
數秒過後,待另一片花瓣飄進和室。
「吶吶漣漣,我聽說成為伊莉絲之前,要跟其他人爭奪對吧?」
漣露出了微微詫異的神色,但又隨即展露微笑。
「那就減少了許多說明的功夫。」漣點頭。「要成為伊莉絲的話,得把其他三個國家派出的繼承人打倒。」
「嗚哇,太棒了!琥珀終於可以跟強者切磋了!」琥珀緊握著大刀的刀柄。
「別跟我說你跟侍衛長切磋過……」
「前幾天剛剛把他打趴了——」
漣一邊看著琥珀點頭,一邊扶額。
「大概今晚聖殿就會發放繼承者的項鏈了吧,聽說丹泉也找到繼承者了。」
「丹泉?那個劍術最強的國家?」琥珀看著門外僕人們手上捧著的點心。
「明明是以劍術作語言,國王卻是個書呆子。」漣輕笑。
「誒——你不怕這只是掩飾嗎?」琥珀靠近漣,坐在他的大腿上。
「不怕。」漣摸著她的頭,劃過髮絲後擺弄頭飾。
「為什麼?」
「因為琥珀是我見過唯一一個能跟我過招的女孩子,所以我知道你沒問題的。」
「也是!」琥珀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
睜開了眼睛,望了望身處的環境——
菈薇妲想起來了。
「成為伊莉絲……嗎?」
腦海中浮現了自己穿著高貴的長裙,手拿伊莉絲們代代相傳的手杖。而扶著自己的,就是……艾蘭德?
「咿——我在想什麼!別胡思亂想!別胡思亂想啊菈薇妲!」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門外傳來艾蘭德清脆的嗓音。
「什、什麼都沒有,誒嘿嘿嘿——」
「快去梳洗,然後拿掃帚去打掃皇宮。」
菈薇妲挪開了身上蓋著的厚棉被,順勢伸了個懶腰。
換上了掛鉤上掛著、被燙得挺直的裙子,穿上了短靴。
打開門,卻看見穿著滿佈塵埃的西裝、站在梯子上拿著雞毛撣子打掃的艾蘭德。
「噗——」
「怎麼了?我稍後還會換衣服的。」拍了拍襯衫上的塵埃,艾蘭德皺起了眉頭。
菈薇妲甜甜的笑著,一邊招手叫艾蘭德下梯。
艾蘭德從梯子爬下來,便被菈薇妲抓著領上的緞帶。
「今天的緞帶打歪了。」一邊熟練的打好蝴蝶結,一邊微笑著的菈薇妲。
「……真受不了,我不是說我稍後就會換衣服——」
「不行唷,看起來就是今早沒打好。」鬆開手,菈薇妲笑意未退。
菈薇妲作為丹泉的繼承人,被艾蘭德保護著——還沒出過宮殿一步。
倒不如說,是沒出去的必要。
「好了,快去打掃。」艾蘭德快速的爬上梯子,背向菈薇妲。
艾蘭德,既是菈薇妲的守衛,也是她的上司。
正確點來說的話,是守衛兼上司兼國務大臣。
穿過迴廊後,菈薇妲走到宮殿唯一的廚房。
「啊,是菈薇妲小姐,早安。」尤利西斯停止攪拌蔬菜湯的舉動。
「別加『小姐』,這樣叫都不知道誰才是國王啦。」菈薇妲瞥了瞥廚房的環境,順帶找尋落在這一帶的掃帚。
「那——菈薇妲甜心?」
「還是叫我小姐吧。」菈薇妲別過頭,重重的深呼吸了一下。「尤利西斯殿下,屬下認為有必要監控一下書籍的來源。」
「誒,我還以為這是很普通的叫法!?」尤利西斯嚇了一跳,手上的湯匙也從手中滑落。
菈薇妲在廚房中唯一一張椅子上找到了一本書——《傾城翡翠》。隨便打開一看,卻發現朝向自己的兩頁滿佈肉麻的對白。
「這本書我要沒收。」淡定的把小說放進圍裙中的口袋,菈薇妲在尤利西斯的身後發現了掃帚。
「等等、菈薇妲小姐,那是全套系列的最終卷——我還沒看完結局啊!」
「這種書的結局不理也罷,去拿一本別的書看吧。」無視著尤利西斯的哀嚎,菈薇妲大步踏出了廚房,留下獨自抽泣的國王,以及正冒著泡泡的一鍋湯。
「打掃辛苦了。」
宮殿裡面僅有的三人,正圍坐在餐桌。
「不,這裡的打掃其實比在以前待的地方容易。」
菈薇妲以湯匙小口小口喝著蔬菜湯,不時小聲發出「好好喝!」的讚歎聲。
尤利西斯拿出了一大疊文件,一邊喝湯一邊批改。
「菈薇妲,你跟尤利西斯發生了什麼嗎?」
「誒?」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尤利西斯今天好像有點奇怪。」
「哦,我只是把他一直在看的下三濫小說沒收了,在圍裙的口袋裡。」
「做得好。」艾蘭德大口喝完了碗中的蔬菜湯,用力放在桌面。
而這一個動作,使沉醉在工作的尤利西斯嚇了一驚。
「今天能批改完這一堆文件的話,那本書就還給你。」
「艾蘭德……」
艾蘭德抬頭一看,卻發現尤利西斯正以無比感激而閃亮的眼神看著自己。
「前提是,不能再碰這個類型的書。」
「好,我發誓——所以還給我!」
「批改完就還。」
「呃……」
菈薇妲一邊看著兩人的互動,一邊把碗中剩餘的一口蔬菜湯喝光了。
「尤利西斯先生真的很像小孩子呢……」忍不住以手摸了摸他的頭,正好他在以手帕擦去淚水。
「……」艾蘭德別過頭,喃喃自語。
「怎麼了,艾蘭德?」
「沒……稍後準備例行巡邏。」
「巡邏?」菈薇妲以餐巾擦了擦嘴角。
「也就是維持治安跟買食材。」尤利西斯補上。「砂糖稍微有些不足了。」
「嗯。」
「菈薇妲今次也出去吧!我想你應該會覺得很懷念。」
「誒……嗯,也好。」菈薇妲站起,把椅子推回桌邊。
目送著兩人走出飯廳,尤利西斯鬆了一口氣,開始批閱文件——
眼中也發出了淡藍的光芒。
今天,並沒有下雪。
「總感覺這一帶變了很多!」菈薇妲拿著一袋食材,四處張望著。
「畢竟經過了幾年,還有那個白癡國王在。」艾蘭德輕輕笑了。
積雪被清走的地方,露出了一塊塊石磚,石磚上長出一層薄薄的青苔。
「我看看購物清單上還有什麼……嗯,支撐尤利西斯工作的小吃。」艾蘭德在細閱清單後把它捲起。
「小吃?」
「嗯,正確來說是薄荷糖條,帶薑味的。」艾蘭德指了指附近的雜貨商店,而雜貨商店的老闆娘在看見艾蘭德後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小艾蘭德,今次要什麼呢?」
「依舊,額外加兩枝普通的。」
艾蘭德從錢包給出了幾枚金幣後,老闆娘把一大捆大概十五公分長的糖果交到他的手上。
「嗚哇,好多!」菈薇妲發出了驚歎,只見艾蘭德輕輕撕去包著糖果的黃色糖紙,開始吮吸糖條。
「啊,這個給你。」艾蘭德從那捆包著黃色糖紙的糖條中抽出了一條綠色的,遞給菈薇妲。
「謝謝!」單手撕開糖紙,菈薇妲緊瞪著糖條透明的尖端並咬了下去。
「笨蛋,別咬!」看著以手捂著口、微微冒出冷汗的菈薇妲,艾蘭德罵道。
「知道了,我以為它很軟……」她也輕輕吮吸著糖條,讓舌頭感受到甜薄荷的味道。
兩人走著走著,直到艾蘭德的糖條短得能直接含於口。
「……我就說不能把肉跟香料放在一起!」遠方傳來一男子憤怒的吼聲。
「菈薇妲小姐,怎——」被菈薇妲拉著衣角、拖著移動的艾蘭德驚呼,卻被男子看到了。
「小菈薇妲——你怎麼在這裡?」藍眼貴族的聲音微帶憤怒。「還和一個男性一起……」
「不,這是——」
「小不點,快離開我的女人!」
「我不是你的女人!」
艾蘭德只是淡定的把口中的糖果咬碎。
「這位先生,如果有什麼的話……歡迎用劍發聲。」
貴族微微詫異,但眼神隨即也轉變為輕蔑。
「喔,小不點的勇氣可嘉。」一邊把以寶石裝飾的劍從腰間劍套拔出,貴族向艾蘭德逼近。
艾蘭德只是微帶笑意,把那一捆糖果塞進菈薇妲的手中,並示意她退後。
兩人心中也算著時間。
貴族的瞪緊艾蘭德的眉心,而艾蘭德的目光則停留在貴族的劍身,同時他的手亦慢慢向劍柄移動——
貴族忽然向艾蘭德突進,艾蘭德卻不拔劍,只閃身避過。
察覺到什麼,艾蘭德的笑容變深了。
貴族再次站穩,嘶吼、再次以相同的動作衝向艾蘭德。
這次,艾蘭德的身子只是微微往左傾,手握緊了劍柄——
鏘!
靛色的光芒,於空中畫了一線。
而貴族的寶劍則於空中旋轉數周,然後直插在數米外的磚地——正中兩塊石磚的夾縫。
艾蘭德目中閃爍的光芒漸退,劍身的靛光亦然。
他只是沉默著,指指菈薇妲圍裙的口袋。
菈薇妲往下一看,卻發現除了早前沒收的書外,多了一塊紫藍色的寶石。
先王的碎片。
她往艾蘭德比了個拇指,便把它從口袋掏出。
並深呼吸。
「少爺、不,先生。我正為這個國家的國王工作,這是我的證明。」
眼前的貴族驚訝的看著菈薇妲,同時又瞥到艾蘭德抖了抖劍身——
「給、給我記著!」拔腿狂奔。
「吶,菈薇妲,那傢伙就是你的前僱主?」艾蘭德看著貴族的背影,問道。
「雖然很不想承認。」她搖搖頭。
「知道名字嗎?」
「嗯。」
「回去之後提醒我把他貴族的位置給摘掉。」艾蘭德把劍收起,便一把抓過菈薇妲手中的袋子。「我幫你拿吧。」
「喔,嗯,謝謝……」菈薇妲笑了笑。
回到宮殿,還是那個飯廳。
暖爐裡的柴把房間照亮、溫暖。
尤利西斯吮吸著糖果,手中翻閱著小說。
「果然還是這種方法才能刺激他工作。」艾蘭德把手中的文件疊齊,並輕放在桌上。
菈薇妲拿著抹布,抹了抹大理石桌面。
「菈薇妲小姐,稍後會有開打的信息送來。」
「……誒?」
「送來了。」尤利西斯點頭。
藍光自菈薇妲的右手綻放,她只是微帶詫異地握緊拳頭,然後打開。
只見一個以丹泉石製作的吊墜躺在她的手掌心,微微反射著暖爐的火光。
「好、好漂亮!」
「這是當然的,因為丹泉石是我們國家的象徵。」尤利西斯合上了小說,自豪的道。「得好好戴著它呢。」
「嗯!」菈薇妲笑的十分燦爛。
「小心別被破壞掉,畢竟是繼承人的證明。」艾蘭德補充。「繼承人的證明被破壞或者被奪走一天以上,國家就會失去競逐的權利,所以,好好保管它。」
「……被破壞?」
「別忘記了守衛的工作。」艾蘭德皺起眉頭。「畢竟比我強的人多的是,尤其是目前什麼情報都未明的翡翠和碧璽……」
「到了這一步就不關我事——」尤利西斯一邊吮吸著糖果,一邊說著話……卻被不知道何時起身的艾蘭德抓住衣領。
「雖然守衛只有一人,沒說過沒有其他參戰人員,所以你·也·計·算·在·內。」
「好吧……可是我不肯定我的劍術有沒有生疏……」
「說起來,我還真不知道尤利西斯先生會劍術。」菈薇妲打趣的道。
「呼呼,這是我值得驕傲的地方!啊疼疼疼……扯耳朵禁止!」尤利西斯的耳朵被艾蘭德扯了一下,馬上發紅。
無視著他的哀嚎,艾蘭德坐回自己的位置。
「放心,我會保護你……和吊墜的。」
「我知道。」菈薇妲露出笑容。「請務必使丹泉獲得勝利!」
♣
「都準備好了嗎?」月下,金髮被微風吹起。
「嗯,證明已經到了。」白髮映出月光的皎潔。
於被森林圍繞的宮殿,兩名少女正在天台,觀賞著月色。
「妹妹大人,所以,我能成為伊莉絲嗎?」
「啊,如果是鈴夜的話,應該可以。」金髮少女握起鈴夜的手。
「啊,那實在太好了!」鈴夜向月亮展示著自己美麗的容顏。
「真想……快點見到老師。」
聞言,金髮少女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我會助翡翠取得勝利,成為第一個可以得到連勝的國家。」
「妹妹大人……」
「不只是為了你,也是為了現在的伊莉絲。」金髮少女別過頭——
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
看著垂簾後散出的紅色光芒,少年輕呼一口氣。
「表姐,你應該已經準備好了吧?」
垂簾後,人影點了點頭。
「那就好。」血紅的瞳孔輕眨,隨即閉上。
「戰爭……要開打了。」
四國,準備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