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我坐在LOVE CAFE內,等的時間愈久,心情愈見緊張。

不,你不是遲到,我只是太緊張與男生的首次約會,所以,太早準備好,也早到了半小時。

我揀選了一個對著餐廳門口的雙人卡位,好讓你到達後,可第一時間見到我。

讓我感到奇妙的是,當待應生問:「小姐,請問幾多位?」我口裡答:「兩個。」我心頭有陣溫暖感,這真是我首次跟男生約會,不是一個,不是三個,而是……我們兩人。

我心裹祈求著,這次約會,要進行得順順利利。





昨天,趁著小息課室無人,我又用筆尖戮戮四眼仔背脊,他轉過身來,我問他:「你有張志遠電話號碼吧?」

「程小姐,拜托妳中文學好一點,他姓『卓』,桌球那個桌字減個八,不是『張』。」

「我中文一向很好!」我苦笑一下,「是你的發音發不好,我才聽錯啊!」

四眼仔翻翻白眼,「我沒有他電話號碼……不,應該這樣說,他沒有電話號碼。」

「怎麼可能?」我以為他講笑,「他沒有告訴你吧?」





「他不是不帶手機,而是根本沒有!」四眼仔說:「連我外婆也剛出了iPhone,他應該是全香港最後一個沒有手機的人!」

「那麼,你怎樣找他?」

「找不到他啊!」他說:「譬如球隊練習,講好了時間地點,他就會依時出現。」

「如果有更改呢?」

「那麼,只好報夢給他了。」





我托著兩邊腮說:「他好奇怪哩。」

「我倒覺得他型到爆廠啊!」

「咦?」

「好像一個不受束縛的浪子。」四眼仔將頭髮撥向後,擺出一副浪盪的表情,「天地任我行,灑脫的男神!」他跟浪子半點也不掛勾,倒也真像個流浪漢。

「受不了你。」我補充一句:「你們男生啊,真是會物以類聚啊。」

「那很好啊,我5呎8吋,有望跟他一樣高!」

「他到底有多高?真有6呎嗎?」

「6呎1吋!」





「瘋了!」我幾乎喊出來,「他高我足足1呎!」

「他大可替妳遮太陽啦……如果你倆生在亂世,他更多了一個用途,就是為妳擋子彈!」

「討厭!」

「嘿嘿,我還未說,電燈柱掛老鼠箱耶!」

我還以為,在四眼仔那裡,我可拿到你手機號碼,就可先whatsapp給你。感謝你請我吃飯之類。又或者,探聽一下你喜歡女孩子穿什麼衣服。
可是,令我怎也猜不到的是,你居然沒有手機。

我無法跟你直接溝通。在我們之間的,就只有約好了的時間和地點。

我坐在咖啡室內,時間變得持續地緩慢。每次有食客進來,掛在門口的風鈴清脆地響起,我都會心如鹿撞的抬起頭,期待推門的人就是你。





我一直以為,提早坐在這裡,預早有了心理準備,我心裡一定會變得很鎮定和平靜,可是,我相信自己離這種「心如止水」的心境還很遠哩。

看看手錶,距離約定時間只有十分鐘。

我忽然擔心起來,心情像冒出水面的泡泡,害怕化成泡沫。你會準時赴約嗎?又或者,你會不會臨時改變主意?你會不會不來了?

整件事變得一點也不實在。

就在這時候,風鈴響起,我再一次抬頭,然後,看見了你。

和你目光相接,我擠出了一個微笑,卻發現臉上的肌肉僵硬。我緊張得,連笑都不像笑。你看著我,表情彷彿有一刻猶疑,彷似不太認得我,並沒有馬上向我走過來。

兩秒鐘的對視,時間好像凝住了。





我隱約地感到自己被傷害了。

原來,你根本對我沒留下什麼印象。

你幾乎都不太認得我,對吧?

你用很緩慢的腳步走近,在我對面的座位坐了下來。我不敢正視你,垂下了頭,腦袋裡什麼也沒有。這時候,侍應走過來,問我們要不要點菜,總算為我解了窘。

我拿著那個由A-M餐的餐牌,胡亂點了一個。你看了餐牌三秒鐘,很淡定作出了決定。

我偷看著你,你舉止很輕鬆自在,對這個怪怪的約會沒半點不自然。我不禁想,應付像我這種女孩子,你是不是已經應付自如?

我好像遭受一次又一次打擊,可笑的是,這全是我自己心裡的想像……好像要給自己節節敗退的理由。

侍應離開後,你開口說話:「妳喜歡看籃球賽嗎?」





我用力點一下頭,企圖用籃球去打開我倆的話題:「那天放學,見操場有很多人圍觀,就知有很精采的球賽,你打得真的很好!」

「這是妳第二次讚我,我快被讚上雲端了。」你露出燦爛的笑,「妳也喜歡打藍球嗎?」

我笑著搖頭,自嘲了一下,「以我的身高,打籃球不是太慘了嗎?」

「不啦,一般人以為,身長的人,打籃球肯定佔盡優勢,其實不然。世上最厲害的籃球員,也不是高人,而是身高普通、卻充滿彈跳力的人。」

「真的嗎?」

「找一次,我教妳投籃,只要掌握到運用腕力的技巧,投籃會比較易中。」你用手比劃著,又扭彎手腕,作了一個射波的姿勢。

「原來是這樣?我想學!」

說完,我的心怦然亂跳,我興奮什麼鬼?這算是一種暗示嗎?

你愉快答應,好像得到共嗚似的笑了起來。一如我首次見到你那樣,你的笑容有種親和感,教人有面向陽光般的舒服感覺。

然後,你說說關於籃球、我說說學校和老師的流言是非。我本來很緊張的心情,慢慢放鬆下來。

我們點的下午茶來了,我這才知道自己剛才亂點了炸雞翼,你點的是西多士。我馬上就後悔不已。不,其實我很喜歡吃炸雞翼,但在你面前,那種吃相也真難看,我怎好意思吐骨啊。

把西多士灑了糖漿,用刀叉井字型切開的你,見我一臉猶疑,他問:「為什麼不吃?」

「因為,因為……」我不知如何解釋,只好說了謊話:「你那個好像非常好吃!」

「跟妳交換。」你哦的一聲,就把兩個餐碟交換了。你也不用刀叉,而是很豪氣的用手拿起雞翼就啃起來,你的爽朗馬上感染了我,我說:「不,我們一起分享!」然後,我也學著你的動作,用手拿起一隻雞翼,咬得津津有味。

跟你一起,感覺真的很好,我因不安而自己添加上去的壓力,因你的開朗和不拘小節,一下子全卸下來。

我們把兩個餐碟掃清了,也喝光了各自的飲品,你看看餐廳外正陽光普照的天空,提議出去走走,我說好。

臨走前,我去了一趟洗手間,看著大鏡子補妝,方才發現我的大眼仔隱形眼鏡移了位,讓我彷如有雙重眼珠,簡直像一頭怪異的外星人,我真的糗死了!

換過一對後備帶的隱形眼鏡之後,手機忽然石破天驚響起來,是哥哥的來電,我一看來電顯示是《SAW》電影內那個白面@@紅唇小丑的臉,嚇得心膽俱裂,手忙腳亂地接聽。

哥哥問我在哪裡,我壓低了聲音,騙他我在圖書館的女廁內接電話。逢周六日的這個時候,我總會在家附近的自修室溫習或去圖書館看書,否則,我連踏出家門也有困難。

哥哥叫我馬上回家,今晚請嬤嬤去四季酒店吃中菜的行程更改了,我們半小時後便會出發去屯門黃金海岸,然後,傍晚時到屯門的三聖村吃海鮮。

我唯唯諾諾的,哥哥說一句:「你在中央圖書館吧?我現在來載妳。」我慌忙地告訴他,我現在回家,要先拿一點東西。他提醒我半小時後出發,我只好答應了。

我回到座位,你好像已想好行程,你笑著說:「妳怕不怕曬?如果不怕,我們可以先去─」

我硬著頭皮說:「對不起,我突然有點急事,要先回家了。」

你有點錯愕地看著我,停頓兩秒才說:「應該不是……家裡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吧?」

你知道嗎?我心情非常難過,看到的是你擔憂的神情,聽到的是你的關懷,我的心驟然暖了起來,一暖就想哭。

「不,我只是……必須回家。」我有口難言。

你便什麼也不說,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離開。你替我開了餐廳的門,當我擦過你身邊,發現我的身高只到你肩膊,我奇怪地覺得跟你的差距再大了點。

我在路邊截了輛的士,你說要送我回家,我婉言拒絕了。跨進車廂之前,我轉過身向你,勉強堆起笑容說:「今日,很開心。」

「我也很開心。」

我提起畢生最大勇氣,問了一句:「不如,我們下次再約?」

「當然要啦。」你的聲音始終保持著和暖,「這是一個,只進行到一半的約會啊!」

我鼻頭酸酸的,只好咬咬牙,更努力更努力的逼出一個笑容。你真是個大好人,總會找到方法安慰人。

我對司機說了大坑道的地址,再看看車窗外,你靜靜站著,用眼神目送我離去,我向你揮揮手,車子就帶走我了。

車走了一段直路,我再回頭看看LOVE CAFE,沒想到你仍站在那裡,你在陽光下,身後的地上有個巨大的影子,儼然像個巨人。

我倆遠遠互視,直至車轉至街角為止。

我心裡既甜蜜又好酸的感覺,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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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完黃金海岸,吃了很多無味海鮮回到家裡,當我坐在床上看手機內的韓劇,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是四眼仔的來電,我幾乎不到兩秒便接聽,真害怕讓哥哥聽到鈴聲。

「你為什麼這麼晚來電啊?」

「程小姐,現在才八時多啊!」

「我的哥哥聽到我講電話,會問長問短的。」

「用手機又不讓它響,簡直是神經病!將妳的手機遞給他,我跟他交流一下!」四眼仔笑嘻嘻地說:「我告訴他,我就是妳男友,他再問長問短,我會和妳私奔!」

「你是傻的嗎?」我笑了,「不過,說真的,我的手機很久沒響過了。所有朋友都用WhatsApp或在群組內對話。還會跟我講電話的,就只有我那老土的哥哥……和你。」

「對啊,我也承認自己很老土,但我很想聽到真人發聲啊。」他說:「每天做功課還不夠累嗎?還要在只有幾吋的手機熒幕罰抄,真會悶壞人!」

「我才沒有打字,我用的是手機內的SIRI功能,所有文字,其實都是用口講的。」

「我還是不做妳男友了,我想有個有古典的女朋友。」他說:「會和我互通情信,又像GEM般懂彈琴唱歌,會作情歌,歌頌我們偉大的愛。」

心情苦悶的我,給他逗得笑起來。我沒好氣說:「彈開啦你!」

「好了,廢話不多說,講正經事。」四眼仔笑著說:「今天和7仔的第一次約會怎樣了?你們初吻了嗎?」

我握緊手機,心底的鬱悶又溜了出來,「我們只是吃了頓下午茶。」

「AND THEN?」

「沒有AND THEN。」

四眼仔語氣好驚訝,「然後,他沒有跟妳逛街看戲?」

「沒有,吃完下午茶,我便走了。」

四眼仔猜測著,一疊聲地問:「是他招呼不周到嗎?他用臭腳在餐檯下撩妳嗎?又抑或……妳發現他摸雄風赳赳的男侍應的小手?」

「你別亂說,我們不過約出來吃頓飯,哪有你想得那麼複雜啊?」我提高聲音說:「我們才認識一天,是普通朋友!」

「程文意,又不是八十年代,不要扮傻扮天真啦,普通朋友……陶喆那首歌嗎?哪有妳想得那麼簡單!」

我在電話這邊,臉紅到像熟爛的蕃茄,四眼仔說得也太過份了,我有點氣憤地反擊:「我……我怎麼想關你鬼事!你憑甚麼那樣著緊?」

忽然之間,電話另一邊的四眼仔,完全靜默下來。

過了幾秒鐘或更久,他才用低沉的聲音說:「很抱歉,我只是關心我的隊友,我不想做錯媒人,讓他給妳騙財騙色。也許,是我厚多士了。」
我的心軟下來。

是的,若不是四眼仔,我如何可識到你?我只是遠遠看你練習的芸芸女生之一而已。

所以,我說:「不,你不多事,我今天真的很不開心,你肯聽我說嗎?」我終於把提早回家的理由,向他和盤托出。

四眼仔聽完我的苦衷,他說:「給妳這樣『彈鐘』,卓兄有可能覺得妳一點也不喜歡他啊!」

我唉口氣,「我也怕他誤會。」

「但是,妳哥哥的問題的確蠻棘手的……」四眼仔思量一下,「好吧,就這樣,他有甚麼日子必定是沒有空的?就譬如……賽馬日?」

「他從來不賭錢,也不進馬場。」我說:「他說,賽馬這種運動,算是虐畜。」

「妳哥是聖人啊?」

「接近。」

「想一想,他做什麼,一定有一大段時間沒空閒的?」

我拍一下枕頭,輕呼了一聲,「對了!他逢周日下午,總去打哥爾夫球,很晚才回來的!」

「明天就是周日,我代你約卓兄出來!」

「明天?這麼快?」我口裡是這樣說,其實,我恨不得立刻再見你。

「喂,妳這也算帶罪立功吧?」四眼仔好像頗生氣,「明年今日再約他,如何?」

「但是----」

「妳好叉煩啊。」

我苦笑一下,我也覺得自己好叉煩。

「約好WhatsApp妳,留意手機。」他損我一下,「告訴妳哥,妳不如不要用手機了,改用傳呼機就好。」

「傳呼機?什麼是傳呼機?」

「這些超新高科技,妳不懂的啦!」他沒好氣,「留意手機。」

男女的追逐遊戲好惱人,可是,最奇怪的是,我沒頭沒腦掉的進去,彷如掉進一鍋攪拌著的朱古力漿裡,整個人黏黏的,卻一直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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