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推理結束,而他停止運作了。

我設計的密室殺人事件,並沒有包含牆上的掛畫和那四條規則,是A自己納入到他的推理中,他自行創造了整艘船都有計劃殺死三位太太,自行創造了對這案件無能為力的理由。

他被自己的軟弱深深束縛。

他坐在沙發上,掩著臉一動也不動,像突然變成一件死物,沒半點生命氣息,彷彿有某種東西離開了,座位突然空了,剩下荒涼和皮革曾承托他身體重量的形狀,他坐過的痕跡。

他的臉和手指正慢慢失去血色,蒼白得似是剛雕成的石膏像。我看見一隻蒼蠅停在他掩臉的手上,沿他的食指往上爬,停下,搓著手又搓牠的複眼,再爬到他的額頭飛走,他仍然不為所動。





至少他此刻的反應告訴我,我的推理與事實相距不遠,可並不足夠,要真正在法庭上洗脫他的罪名,他必須自己站出來否認,道出事實真相。

我看著他如石像般崩潰的身影,忽然感到內疚,但沒有其他方法。

就只是一張舊照片、一本假護照和批印、一個號碼、一張船票,即使重來一次,仍然是一張舊照片、一本假護照和批印、多一份私密的播放歌單,還有船票,我依然會虛構三位太太的密室殺人事件,去誘導他說出更多線察,我不可能到這一刻才自我懷疑。

「在你被逮捕的兩個星期前,我們的律師樓收到一封委托信及一張支票,裡面提到你潛逃躲藏的地點,聯絡兩位警員的方法,並且希望我能作為你的辯護律師,一路隨行,同時調查事件的真相,他沒有特別要求隱瞞他的身份。」

「委托人是大宅的老管家⋯⋯」





「⋯⋯信裡提到,他對你的印象,正如他受訪時的內容,他說他一直不喜歡你,說你自細行跡古怪,足不出戶,整天和大宅裡的另一個寄養的女孩,跑來跑去,頑皮搗亂,打碎不少名貴古董⋯⋯」

「⋯⋯但他不覺得你會下毒殺死那十二人,他說支票上是他所有的積蓄,希望我能證明你是無辜,世界上仍有人並不是因為喜歡你,並不是因為你的財富或地位顯赫,也並不是因為你還有利用價值,而選擇去相信你,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這份難能可貴的信任。」

我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這是我和他的一次身體接觸,我的手微微顫抖,過一段時間,不同頻率的顫抖回傳到我手上,他猶如石化了身體再次作出反應,再次變得像個血肉生命。

「我也有個不愉快的童年⋯⋯」

我不知不覺說起自己的故事。





「我媽媽⋯⋯她一次朝早出門買菜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自那時候開始,我爸爸便開始酗酒,經常醉倒街頭,要我抬他回家。」

「我中學至大學的時間,除了讀書外還要做兼職,一直工作到深夜,又節衣縮食,才僅僅維持普通的生活。我也曾埋怨為什麼自己的家庭會如此不堪,世界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酷,別人輕易而舉,垂手可得的,我卻要付出多幾倍的努力和艱辛才能獲得。」

「我可以不斷自怨自憐,將我面對的所有問題歸咎於已成事實的過去上,我缺乏的自信、我的悲觀主義、失敗是因為我的起步點比別人低⋯⋯全盤接受童年給我的影響,認定這無法改變的過去決定了我人生。」

「但這不會為我帶來任何好處。」

「世界到底是不是宿命論,到底是不是命運決定一切,到底是不是過去、周遭環境造就現在的我,人其實根本沒有自由意志,這些問題,對我來說根本毫無意義。」

「若接受了自己是無能為力,一切便會結束。」

「我只知道我不甘心,我想改變,我必須選擇否定一切,踏出向前的步伐。」

「或許世界是虛無,是荒蕪一片的沙漠,人生是重複推不斷滾下山坡的巨石,生命沒有意義才是真正的答案⋯⋯但又如何,作為人,作為我,仍不得不選擇相信自己的生命是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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