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二十年後一個尋常的早晨、黃昏、深宵,無端白事突然浮現對你的印象。下雨、晴天陰天,回憶不顧現實,可能先想起你曾經拿麵包的動作,拿起咖啡輕嚐的舉止,再想到你遊離的眼神,嘴角上揚的一個淺笑,記起我們之間的零碎對話。

「我不太認識他,唯有上船的時候見過一次面,沒和他說過話,他外表看起來很冷漠,對一切不抱期望。」

印象裡的他經過時間洗禮,撇掉暴戾和憤世,緩緩說著自己的感受。

「那段時間我負責看守他,不能評論案件,現在回想,老實說我不覺得他會殺人,和他的相處令我想起家裡年紀最細的弟弟,總是雀躍問我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事。」

因人懂得遺忘,以致他的輪廓線條不再銳利,慢慢褪色淡薄,像封雨水打濕的長信,筆跡化開,讓我們擅自換上最溫柔的字詞。





「舞會後他靜靜聽我訴說煩惱,偶爾回答我愚昧的提問,可能喝了點酒,我不太記得清楚自己說過什麼蠢話,只記得他一臉認真,耐心坐在沙發上傾聽了一整晚。」

逝去的親人、錯失的戀愛,人偏愛過度美化後悔莫及的事物。

「我一直不喜歡他和莉莉,整天跑來跑去,又頑皮愛搗亂,弄壞不少貴重東西⋯⋯但我依然不覺得他會做出這種事。」

我們的罪,是自以為自己生來無辜。當小孩天真用水喉向螞蟻竇射水;當明明知道有戰爭和飢荒,我們依然買下新款球鞋,短暫滿足那永不滿足的物欲。

「從我拖著他的手行出孤兒院,在我心目中,他一直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睡眼惺忪地堅持聽我講完整個故事,迫不及待追問接下來的劇情,一臉可愛進睡⋯⋯」





只要罪惡不在眼前出現,不映入眼簾,我們便可以繼續我們珍貴的日常生活,即使出現,也可以投射那自以為是的憐憫目光,幫一個舉手之勞,捐一個不影響生活的金額,令我們心裡好過些。

「我和他對話的時數早早超過六十小時,以後的日子,我不時都會回憶起他說過的話,我說過的話,總括而言,他是一個思想複雜的人⋯⋯不,或者我應該說他是一個單純的人,至少比很多人單純得多,他能夠愛人,可以付出大量愛意,且只要獲得一點點的愛,便能感到幸福⋯⋯」

無論如何,他的確在很多人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縱然隨時間慢慢沖淡。

A最終到達目的地,即時還押在高度設防,與監獄無異的羈留室。薇薇安堅持不懈,風雨不改,每日去和他談話,

可惜的是,之後開展的一系列審訊中,即使薇薇安竭盡所能,不斷提出一個個疑點,卻改變不了陪審團的一致決定,於第二年的平安夜前夕,判處A有罪,死刑排期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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