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超過半個月的時間,薇薇安和A談過很多不同種類的話題,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亦會有話題說完,或不想說話的時刻。

當下就是這個時刻,外面下著雨,太陽的熱力蒸發海水,升上天空積聚成雨雲,經一個循環又降下,回到廣闊的海洋。

A比平時沉默。

在這海中心,雨大得像船被四方八面的水包圍的渺小鐵塊,而我們便是寄居於鐵塊上,微不足道的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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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得不留意起她說話的方式。

她拿起筆記簿,明明她已背得滾瓜爛熟,仍故意用著冷冰冰的口吻看著筆記簿唸。

共十二名死者⋯⋯逐一宣讀著他們的死狀,伏屍在飯廳哪一處,身體上注射毒藥的針筒位置,死亡日期和時間⋯⋯

當中有莉莉的名字姓氏,她的年齡、身高、體重、驗屍報告,她最後躺在壁爐前的地氈上。

我思考著這些資料的意義,彷彿是人失去性命後殘留的一堆數字和簡短描述。若是一個名成利就的人,大眾可能還有一點點興趣想知道他說過的話,他待人接物的態度,到過哪裡,曾經發生什麼事成就他的一生等等。但對於莉莉,如不是涉及凶殺案,便連這簡短描述和數字也無人問津。





我所知關於莉莉的一切,卻並不單單由這些事實所構成:

她的名字不純粹是生硬的文字,而是包含每次叫喚她時,我的語氣語調和她的回應,

她惡作劇後的淘氣表情,每個展露的明媚笑容,隱藏在背後的哀傷,曾經飄在我們頭上的藍天白雲、目睹的景色、天氣和溫度。

那本筆記簿絕不會提到她不喜歡吃的青椒,她愛看的十套電影,抑或她自信滿滿製作的歌單合輯,裝飾在她耳上,從花園摘下的小截滿天星,我們一起渡過,微不足道的種種片段。

有誰說過,我們都會面臨兩次死亡,一次是肉身的死亡,沒有呼吸,心臟不再跳動,第二次死亡是別人最後一次提起你的名字。





莉莉⋯莉莉⋯⋯

莉莉⋯莉莉⋯⋯

是不是只要我不斷呼喊,那些屬於莉莉的片段就不會像沐浴在雨中的眼淚一樣,憑空消失。

房間中迴盪著打到玻璃窗上的淋漓雨聲,繼續想下去,或許我會忍不住,在她面前哭起來。

「照你描述那晚狀況,三位太太是在第三首歌差不多完結時離開宴會廳,加上回房間所需的路程,她們的死亡時間介乎第四首歌和朝早執房之間。」

我試著轉移話題,不去想莉莉。

「對了,舞會當晚,我看見窗外突然變光和不斷有響聲,是有什麼事發生了嗎?」

「是煙花,所有歌曲演唱完畢後,船的甲板便放起煙花,我不知道原來郵輪也可以有煙花匯演,近距離看還挺震撼的。」





薇薇安,她終於放下筆記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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