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孤兒院門口開始,她便一直捉著我的手。

不算太用力,卻可以清楚感受她的力度,緊緊包裹著我仍然細小的手掌,猶如捧著一件玻璃飾品,小心翼翼。

養父母對我很好,可說是無微不至。

八歲的我忽然住大宅、有僕人照顧、有一屋屬於自己的玩具,那模型車的車輪早不知滾到哪裡去、擁有自己的一間房間,足足比以前五個人住的宿舍房間還大,用什麼都是用新的,毛巾、衣服、書枱⋯⋯

但我睡不著,無論如何都睡不著,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和天花,時間像停滯不前,每看一眼鐘上的指針,依然維持不變。大宅裡什麼也有,同時什麼也沒有,沒徹夜孩童的打鬧聲,沒走來走去巡視的職員腳步聲,寂靜像帶質量,填滿整個房間。





我赤著腳推開房間的門,漫無目的地在深夜無人的大宅探索,打開一扇扇沒鎖上的門,拉開被白布蓋掩,那陣時還未知價值的昂貴鋼琴和裝飾鏡子。

大宅二樓有書房,為方便坐輪椅的養父,書架下層只放他喜歡的哲學、經濟和歷史書,神話小說那些放到八歲的我碰不到的上層。

正當我想著用什麼方法才可以拿到那些書的時候,背後有手替我拿了下來。

養母發現我未睡,她披著披肩,開了書房的落地燈,將光線調較至最暗卻和煦的程度,用她溫柔的聲音為我讀起書裡面的故事。

每每回過神來,我不知不覺回到自己房間,睡在自己的床上。





總覺得是養母這樣的舉動,慢慢地改變了我,讓我覺得曾經遺棄我的世界,開始接納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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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相信『法律』。」

「『法律』不是信仰,不應該用『相信』或『不相信』吧。」

「但你一定覺得『法律』能帶來『公義』。」





「不,我不覺得『法律』能帶來『公義』,對我來說『法律』制定的目的是避免人為錯誤,避免判決被少數人輕易決定,彰顯『公義』有點過於誇張。」

「但法律人士常常把『公義』『公平』「正義』這些掛在嘴邊。」

「不過是宣傳技倆,提升形象,大眾喜歡漂亮誇張的詞彙。」

「那世界有『公義』嗎?」

「有的,甚至早於人類學懂這個詞語前,『公義』便一直存在,現實裡卻難以百份百執行,我想跟『公平』、『正義』,這些理想概念都一樣,只能當成目標去追求,可以無限接近,但永遠不能實現。」

「聽你這樣說,更像一種信仰。」

「某程度是的,那你呢?對『公義』有什麼想法?」

「我沒有什麼特別想法⋯⋯」





「才不是吧,你會問我,代表你經常思考這類型的問題,現在我真誠回答了你的問題,根據談話的禮儀,你也必須真誠的說出你的看法。」

「好吧⋯⋯但我的看法有點憤世嫉俗,特別是由我這個身份來說⋯⋯」

「⋯⋯我覺得跟你剛剛說的那些概念,無論是『公平』、『公義』,其實都是一個集體價值觀,由人定義,隨時間社會變遷,同樣『法律』亦是。」

「那些理想概念是不是一早存在,對實際沒什麼影響吧,判決或執行都是出自人的手,我覺得制定『法律』並不如你所說,為了避免一個人的人為錯誤,我的理解是一種利己行為,用一套多數人認同的價值觀,制定規則條例,令多數人的社會能順利運作,盡量用複雜難明的專業字眼,在冠冕堂皇的語言包裝下,讓自己獲得利益。」

「在這種制度下,一個人的意願和感受沒有任何價值。」

「這還真是跟我截然不同的看法。」

「是不是過於偏激,由一個殺人犯來說,顯得有點幼稚。」





「不會,你還是疑犯,未正式成為一個殺人犯⋯⋯而且,我有時想可能這種偏激的想法才有價值。」

「什麼意思?」

「不是有種人常常掛『觀點和角度』在嘴邊,例如問他『應不應該轉個新工作』、『你覺得這頓飯如何』,無論遇上什麼問題都會丟出這個答案,明明對方是想知道他的個人意見,想參考他的睇法。」

「哦哦,好像回答『凡事都講求平衡』一樣,我也很討厭這類答案,彷彿放棄思考般。」

「的確事情未必有固定答案,但如果全部以『中庸』、『平衡』來作為答案,永遠也解決不了問題,世界亦不會進步。」

「哈,看來你也常常胡思亂想,我們轉說輕鬆些的話題吧。」

「你想談什麼話題?」

「你有男朋友嗎?」





「⋯⋯我⋯⋯沒有男朋友。」

「為什麼沒有?」

「若我有男朋友,或正在任何戀愛關係中,就不可能做這類工作,跟三個陌生男性出一個月的國。」

「對,其中一個還是凶殺案的疑犯⋯⋯你認為那兩個警官如何?」

「暫時我覺他們還算稱職。」

「作為戀愛對象呢?」

「我沒有想過⋯⋯」





「感覺那個年輕的,對你有意思,根據他跟你說話的語氣表情。」

「你想太多了,積遜他只是表現得親切。」

「察言觀色可是孤兒從小的特長。」

「⋯⋯我是希望能盡量將私人事和工作分開的類型。」

「是嗎?如果你們因為我這單凶殺案而成為情侶,感覺挺浪漫的,像個電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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