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想到我在圖書館查到了什麼⋯⋯」

她聽到我說,驚奇的竟不作任何反應。

「我有些問題要問你,你可以誠實答我嗎?」

她冷靜的說。

「什麼問題?」





她將十幾盒錄音帶、數個黑色或透明的塑膠袋,還有幾瓶半空的精神藥物放到枱上。

「這些是什麼?為什麼你要將我們所有的對話都錄下來?」

「你翻了我的東西嗎?」

「我⋯⋯找我的藍芽耳機,不知跑到哪裡去,想著會不會跌到你床下底,就找到這些⋯⋯你先告訴我這些是什麼,為什麼你要吃這麼多精神藥物?」

「這些膠袋裡裝的,是無關痛癢的小物件,我一直有收集雜物的習慣,喜歡將它們分類⋯⋯錄音只是我個人習慣⋯⋯」





「那藥物呢?」

「我不想說⋯⋯」

空氣凝結靜止似,她看著枱面的雜物一動也不動,彷彿聽到沉默撞上房間的牆,反彈迴盪陣陣無聲的回音。

她拿起寫著她名字的錄音帶說:

「我要帶走這個⋯⋯」





她說完便衝出門口,我怕她一個走有危險,便跟著她後面。我們經過屋苑的會所、泳池、那失物櫃、走出屋苑、連接商場的天橋、無人的公園,一夜路燈閃爍又熄滅,她一直低頭急步走。

我為什麼要跟她坦白,她不是我戀人,不是我朋友,我們不過是兩個一時寂寞的人,互相慰藉。

濕透的床單、凌亂的被鋪、懸掛椅背上的內褲和胸圍。

一再重複的場景物品,她剛好說過跟你相似的話。

「我以前看過一段片段,紅黃藍綠顏色的珠子,經過攪珠機,竟有規律的對應著顏色,跌進紅黃藍綠的框子裡⋯⋯」

「⋯⋯我當時想,誒,這是怎樣做到呢?原來那不是真實的片段,是一段電腦模擬影片,先模擬一次攪珠的動畫⋯⋯」

「⋯⋯沒有顏色的珠,經過攪珠的輪盤,跌到沒有顏色的四個框裡,再將框和珠塗上紅黃藍綠的顏色⋯⋯」

「⋯⋯再模擬一次,再播放一次,紅黃藍綠的珠子,便完美無瑕,準確無誤的跌到紅黃藍綠的框子裡。」





(⋯⋯再模擬一次,再播放一次,紅黃藍綠的珠子,便完美無瑕,準確無誤的跌到紅黃藍綠的框子裡)

你們的聲音同時說著。

「我覺得所謂人,就是那些珠子。」

(我覺得所謂人,就是那些珠子)

(人生真是複雜,還要去理解別人的人生就更複雜)

你的幽靈走到我面前,一次回頭看我,代替我慢慢追上她的步伐,不只說話,你們的身影也此刻重疊一起。

(「你不要再跟著我」)





舊錄音機,再次緩慢轉動。

「我應承了約翰,出席他的死刑執行,但我沒有去⋯⋯」

「精神科醫生問我有沒有長期失眠,有沒有覺得頭痛、視線模糊、無法集中,長期疲累。」

「我答他⋯⋯當然有,我每日都忙得廢寢忘餐,那個時間,除了跟約翰聊天,就是乘搭夜班火車,坐在無論哪種坐姿,總坐到腰酸背痛的座位,翻覆錄製我們之間的對話⋯⋯」

「『我一直駕車往南面開,路上載過不少人,一家大細的、老年夫婦、獨自外出旅行的流浪者,但我的目標一直是漂亮的女人⋯⋯』」

他的話由我嘴再說一次,好像就變成我說的話一樣。

「『⋯⋯殺死她們真的很簡單,簡單到成為我殺她們的理由⋯⋯』」

或者是由那時候開始,我養成了偷錄別人說話的習慣。





「『⋯⋯會獨自外出旅行的女性,都是滿臉哀傷,神不守舍,永遠看著窗外一路上荒蕪的景象,我可以明目張膽的從車的抽屜,慢慢拿出匕首,放到她們的頸前,割下去前的一刻她們仍然毫不察覺⋯⋯』」

有時候,我會分不清是我,抑或他在說話。

「『⋯⋯停車,將她們收到車尾箱,播著音樂,一百八十度,回頭往北走,駛回我母親的家,肢解她們,就是如此,這麼簡單⋯⋯』」

夢裡的我,雙手揸著駄盤,手臂晾在打開了的車窗,迎面吹來凜然的風,隨著音樂節奏打拍子,一直踩著油門,在一條什麼都沒有的直線公路加速。

「醫生說我被約翰影響得太深,必須停止訪問,定時定候服食精神藥物,但我已經康復了,不需要繼續食,他亦禁止我出席他的死刑,我最後是在離開的飛機上,讀到他執行死刑的新聞。」

她走過來,拉著我的手,我們行出深夜的公園。

我們沒有說話,純粹漫步,聽著鞋底磨擦地面碎石的聲音,我沒有想過這是她失蹤前,我最後一次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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