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點+1 卓天焚 7月5日
     「嗚哇嗚啊……」霜淒厲的哭聲在一片黑暗中如雷貫耳。
       黑……到處都是黑色一片……這是我最喜歡的顏色,它給予我冷靜和舒服的感覺。
       合理……一切都十分合理……我突然間出現在這裡,聽到霜的哭聲,這也太合理了,我沒有絲毫懷疑。
       沒問題,我還能冷靜地判斷事物……
       原來如此……

       漸漸,霜由少女變為嬰兒,躺在我的雙手之上,聲音也變得更為稚嫩,不變的是那倉促的哭泣。
     「我想死。」懷中的嬰兒突然開始說話,她臉上的容貌在不斷變幻,不斷重複著那句話:「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我用雙手撫著她的頭顱,憐惜地問:「為什麼呢?為什麼要死呢?」




     「神注定我們是不能幸福的!」她這樣回答。
       人生最大的幸福對人類來說已經是達不到,就是從未出生,不存在,第二幸福對人類來講就是早點死去,我想大概是這種意思吧。
       但漸漸,我發生正在哭的不只她一人。
       很多人……不同時間、不同地點,他們都在哭。
       一切都爛透了……
       這是個痛苦的世界,這是個殘酷的世界,這是個荒誕的世界。
       而我討厭這個世界。
       我不知道,但我非常討厭,彷彿有股超越所有的力量把這種憎惡嵌在我心上,以至於我從來都擺脫不了。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
       及後,這個想法化作真實的聲音:「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聲音化作語言,語言化作文字,文字再次化作聲音。




       慢慢地,很多很多聲音重疊了,猶像煩人的蒼蠅聲和雜訊聲。
       重複,不斷地重複……
     「為此,你要不斷地戰鬥。」
     「只有不斷贏下去,你才可以向前。」
     「你才可以破壞一切。」
     「你才可以得到你夢寐以求的……」
     「自由……」
     「然後……」
     「幸福……」
       曾經有個人可以拯救我……但現在,我沒法逃離,只能被迫接受……




       腦袋快要窒息的時候,我離開了夢中世界。

甦醒的瞬間。
時間從靜止中開始流動。
遙不可及的一切開始逐漸回歸。

       霜在我身邊,她沒有夢裡那種竭斯底里的悲傷,只是靜靜地看著我。
     「霜,我找到想做的事了……」她對我所說的話不感意外,看來我說的話早已出現在她所發的夢中。「妳是我的同行者,對吧?」
     「嗯。」她總是這麼惹人憐愛,特別是那雙大眼睛。 
     「我要破壞這個世界……作為創造者。」也許這是多麼重要的宣言,我卻平淡地說了出來。「妳一早就知道我會說這些話嗎?」
     「畢竟這是你的選擇嘛。」她默認了。
       這真的是我的選擇嗎?抑或只是我的宿命呢?
     「在妳的夢裡,在我說完這句話後,發生了什麼呢?」
     「我的記憶還是挺模糊的,不過我們好像是是待在家裡面。」
     「那好,我們出去走走。」雖然我知道這證明不了什麼,但我還是告別了屋內涼爽的冷氣,在烈日當空的天氣下出門。




       一踏進室外,外頭的悶氣就像一頭潛伏已久的野獸看到新鮮的獵物,一擁而上把我團團圍住。面對這酷熱的天氣,撐著傘和拿著手提風扇的行人不計其數,但還是有像我這樣頂著陽光、汗流浹背的勇者。
       走著走著,我發現越來越多的地方和我的想像出現出入,就像眼前這片大海,總覺得多了些什麼,少了些什麼似的。
       霜說:「創造者世界和破壞者世界的分別只在於輪迴者的不同,而如果過去的輪迴者和你一樣不問世事、或是沒能力對歷史造成影響的話,融合後和融合前的世界自然差別不大。」
     「真的能有人改變人類歷史的走向嗎?」
     「為什麼不能?牛頓這些人對科學可是有著重大的貢獻,沒有了他們,歷史自然會發生改變。」
     「真的是這樣嗎?倘若一個非常討厭物理的中學生因為不想學習物理,而回到過去殺掉牛頓,在我看來物理學依舊不會有太大變化。牛頓所提出的理論大概會被其他人提出,經典力學體系中的牛頓三定律可能會換名字,科學也許會滯後數年,但人類歷史的走向還是不會變的。」
     「嗯……也許科學家是這樣吧……但如果殺掉的是秦始皇,說不定現在的中國就會變回七國。」
     「沒錯,在現在看來,秦始皇的確改變了歷史。只是,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國家的界限會隨著全球化變得模糊,最後融合成一個國家,如果是這樣的話,秦始皇就沒有改變人類歷史的走向了。」
     「這個問題取決於你對『改變人類歷史的走向』的定義吧?」
     「嗯,對,好像有點無賴。不過假如人類最後會滅亡,任何舉足輕重的歷史人物都好像變得索然無味了。」
       繞了幾圈後,我來到這個返學放學必經的地方,有時我會在這裡停下腳步思考事情。
       現在我也如往常一樣停下來。
       這裡四周被高樓大廈包圍,它們高聳入雲,妄想著突破天際,卻無能為力,只好聚集於一起,包圍天空,令困於這個城市的人不能看到一望無際的天空。
       這風景是故人們所展望的,如今已經成為腐朽殆儘後的渣滓。我們可以在這片為過去服務的風景裡展現出前景和未來嗎?不可能的啊……
       在我陷入思考的時候,音零向我迎面而來,她那白髮十分透切,非要形容的話,那是透明的白色,還是白色的透明呢?




     「卓同學,昨天的問題有答案了嗎?你討厭這個世界討厭到什麼程度呢?」
       我想了想,如實地告訴音零:「我要破壞這個世界。」
     「果然如此呢,你選擇把錯誤玷污破壞掉,回歸原始一無所有的狀態……真是既相似又崇高……」音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她走到我的身邊,和我並排看著天空。「那你對世界的憎惡來源於什麼呢?」
       對於她的問題,我皺起眉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幸、寂寞、邪惡、痛苦、無意義、枯燥、無聊,還有其他形容世界的貶義詞嗎?這些固然令人討厭,但你那份誇張的憎惡真的只是由它們構成嗎?」接著,她湊近我,在我耳邊輕生說:「如果你回答不了我,那這份憎惡真的屬於你嗎?卓同學……不,我還是叫你創造者好了。」
       我狠狠地瞪著眼前這個高傲的神秘少女,既有震驚,亦有憤怒。 
     「從你那游刃有餘的態度中,總覺得妳知道得不少啊。」這個時候,我暗暗下定決心,今日就算動用暴力,我也要從她口中問到我想要的資訊。
     「處於兩個極端的人,都對我有相同的感受呢。不過,我更喜歡你一些,因為你是一個很可觀的人。」
     「可觀?」
     「從一開始那個無所謂的厭世少年,轉變成一個胸懷大志的革命家,相當有趣且可觀的轉變啊。」
     「比起我,音零妳才更加有趣吧。」
     「我嗎?嗯,在你的視點看,這也正常。」
     「所以妳這個彷彿知曉一切般的存在,究竟擔當著什麼角色呢?」
       我仔細聆聽著她意味深長的回答:「我是誰的答案可能會隨著時間而改變,就像你們一樣……創造者厭惡建構的任務,破壞者失去毀滅的意欲,調和者的調和再也無濟於事。創造者成為破壞者,破壞者成了創造者,調和者同欲相助,眾神的位置已經調換。」
       在我陷入了沈思的時候,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我看向身邊,音零已經不見了身影。我感到相當驚訝,她的氣息和存在感竟然如此微弱,以至於我沒有注意到她已經走開了。




       現在的她已經來到馬路對面,離我越來越遠。
       我仍然不肯放棄,再次向著她的背影問:「妳究竟是誰?」
     「我是音零。」    
      
       儘管我已經儘快跑回家,但我還是全身濕透,無奈之下只好洗個熱水澡,沖走身上的涼意。
       正當我坐在浴室的椅子,享受著清水的洗禮時,我聽到了霜的呼喚。
       我的意識來到秘密基地裡,看到霜站在小屋前等著我,她輕聲說道:「你真的和我夢見的那個你一模一樣呢……我經常會想,即使世界有多糟糕,人生再無意義,只要幸福就可以了吧?但,你大概永遠也做不到,那份莫名其妙的憎惡佔據了你得到幸福的空間了吧……」
     「不,其實我曾經幸福過。」我想起被霜砸中時,腦海湧現出來那幅模糊但美麗的畫面,那個少女的白髮。「但我已經不記得了。」
     「那……樂觀點的看,你不是『幸福無能』啊……」霜無可奈何地笑了出來。「作為你的同行者,我會叫你嘗試一下。」
       我沒有說話,只是對她微微一笑。
     「那接下來呢?你打算做什麼?」她問。    
     「嗯……」思考了一會後,我說:「我和破壞者很有機會在學校裡相遇,我打算提早做好刺殺和戰鬥的準備。」
     「那讓我提醒一下你有關天端之戰的原理……當一名角色被打敗而處於瀕死時,他的力量會被動地向外發散,被另一位適用的角色吸收,達至融合的結果,而可吸收的距離則取決於吸收者的能力。以你目前的能力,破壞者死亡時你必須在他身邊,才能吸收他的破壞之力而成神,否則破壞者不會被你吞噬,而是進入下一個輪迴。所以如果你想的刺殺方式是炸掉整所學校,或是遠距離的毒殺,那大概就不成立了。」
     「嗯……讓我想想……」
       意識回到現實的浴室,水仍然沙沙地灑在我身,我關掉水喉,抹了抹身體,衣服也不穿便躺臥在床上。




       我閉上眼睛,切斷所有感覺,享受著這份令人安心的寧靜,被寧靜洗禮過後的思維很多時都會更清晰。
       滋滋……滋……滋滋……滋滋……
       在極其安靜的環境下,這一連串異乎尋常的雜訊聲顯得非常突兀,我敏銳地提高了警覺。在高度專注下,我漸漸能從雜訊聲中聽到一些人類發出的聲音,但很快便到達瓶頸,無論我再如何嘗試,聲音的清晰程度再沒有被提高。
       我還沒能掌握當中的竅門嗎?
       在我困惑之時,霜的聲音給予我新的希望:「他說你的頻率不對……」
       我來到秘密基地,霜正在懶洋洋地躺臥在小屋旁的沙發上,我問她:「妳也聽到了嗎?」
     「嗯,而且很清晰。我感覺他就是我早前和你提過,藏在我心中的那個人。」
     「那麼……要怎樣調整頻率?」
     「我幫你問問他。」霜遲遲沒有說話,她應該是在等待那個人的回答。「他說這是創造者力量的一部分,現在你要等待力量的恢復,並且最好預備一個放鬆和清靜的心靈。」
      「放鬆和清靜?現在的我還不夠清靜嗎?」
      「還遠遠不夠。他說,真正的放鬆和清靜並不是強行切斷所有感覺,而是即使身處噪音之中仍然能靜下心來,這樣你才能在雜訊聲中分辨出真正的訊息。」
      「那個人是個大師嗎?說的話也太虛無飄渺了吧?」
        這一次,在我等待的時候,霜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一次的答案很出乎意料嗎?良久,霜終於開口說話:「那個人不是什麼大師,他正是你自己……他希望你現在不要再問問題,放鬆一下緊繃的精神狀態,在你找到他後,他會一併解答我們心中的疑惑。」
     「我自己?」雖然我早有心理準備聆聽意料之外的回應,但在真正聽到後,我還是感到很震驚。
     「他是這樣說的……」霜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堅定地說:「而我也……相信他!」
       霜從沙發上一躍而下,邊拉著我的手,邊說:「大概是這幾天你遇到了一件又一件奇怪的事,精神已經習慣了緊繃的狀態,我們去划划船,只要放鬆下來就好了。」
     「划船?在這裡嗎?」
     「當然,在外面的世界會被太陽融掉吧。」
       霜和我走在雪地上,很快,我們來到岸邊,踏上了停泊在這裡的一艘小船。
       海面確實無誤地反射了天空的蒼白色,這般蒼白但又清澈的海水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新鮮熬出的魚湯,時不時泛起的海浪就像是沸騰泡沫的一小部分,天上降下的雪就成了必不可少的調味料。
     「要去哪裏嗎?」
     「不要有目的地,隨意、隨心地划就可以了。」
       我拿著木槳輕輕地划,木槳在離開水面的時候掀起了細細的浪花,大部分的浪花在短暫的飛越後再次融入大海,小部分則有幸來到小船內,和我們享受這份詩意。
       划呀划呀,我的心成為了這個隨意漂泊的小船,拋棄了所有令人疲憊的思考。
       不知不覺間,我放下了木槳……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自己終將去往何處,但卻毫不擔心,只是沈醉於這個令人陶醉的起伏不定中……
       時間悄悄流逝,也許過了一個小時,也許過了半日,小船開始被霜划回岸邊。
       我問:「要回去了嗎?」
     「嗯。」
       上岸後,她心滿意足地拉著我的手,和我回到了小屋裡。
     「很溫暖呢。」一進門,我們便被這裡飄揚著的溫暖氣息所征服,帶點懷舊情懷的淡雅壁爐不眠不休地燃燒著,裏頭的火焰不斷在紅橙黃三種色彩中美麗地變換,不僅散發出在唯美的光線,在典雅的燃燒中誕生的陣陣幽香更是令人舒心不已。
       霜不慌不忙地點上油燈,延續由壁爐佈置的浪漫情調,由於屋子不大,很快屋內便被柔和的光覆蓋,這些光為我帶來了睏意,但也令我的心,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靜……
       不久,世界便離我而去。

甦醒的瞬間。
時間從靜止中開始流動。
遙不可及的一切開始逐漸回歸。

        我好像墮入了更深層的意識,這裡像一個夢,又像是記憶。
        意識變得模糊,思考變得困難,與現實的界線變得模稜兩可……
        這時,我不僅僅是寄宿在過去的自己,以這裡為視點觀看他的記憶,而是,成為了過去的自己。
        儼如重新經歷一次般真實……

        眼前是一個和我長相十分相似的女人,她閉著眼睛,樣貌保留了我的特徵,只是輪廓變得女性化。
       我和她面對面,她熟識的樣子宛如鏡子的反射,自然而然地, 我的手穿越鏡子,伸向她的臉,想要藉著撫摸而感受更多。
       我開始意識到,她就是我,象徵著自由的我。
     「妳是……」我隨著感覺飄泊在情感激流之中,淡淡地說出了她的名字:「放任者……」
       在這個瞬間,她睜開了眼睛,眼瞳閃耀著各種分明的光芒。
     「呃……」我沒反應過來,我的脖子便被她握著,縱使力量很小,但我感覺到她的殺意。
     「殺了你……」她咕嚕著,聲音很小,但我聽得很清楚。「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她在不斷重複。
       我感到難以置信,慢慢更是開始有點膽顫心寒。
     「妳要殺了我,為什麼?」
     「為了自由。」
     「自由?」我有點一頭霧水。
     「創造者,這些年來你一直囚禁著我。」她的力量漸漸增大,令我出現窒息感。「現在,我要把你驅逐出去,奪回屬於我的自由!」
     「啊啊呃呃。」我嘗試用手掙脫她的束縛,但她握著我脖子的手堅如磐石,窒息感只有越來越重。
       四周的一切變得模糊,我彷彿跌進另一層的夢境之中。

       裡面包裹了外面,外面被翻到裡面,全部都陷進混沌和顛倒之中。
       這裡,時間流動得更加慢。
       我重拾視點以外的自己,仔細觀察這片混亂。很快,一段跌序的被我整合出來,清晰可見。
       我理解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我和她,創造者和放任者,是這具身體的兩個人格。或者,更嚴謹一點,我主要由創造者的神格所構成,她則摻雜著更多的人性。
       我渴望著終結,她渴望著自由。
       也許是我創造了她,或是她創造了我,又或是我們彼此創造了彼此……
       但放任者顯然認為他是這具身體的原人格,而我就是一個外來的侵略者……畢竟,沒有創造者,卓天焚就會是她那樣的性格吧。
        
        現在,意識回歸於過去的視點。
      「啊啊呃呃。」放任者面目猙獰,發出痛苦的呻吟,她握著我脖子的手正在逐漸放鬆。 
        我手上的白刃刺穿了她的身軀,一股蒼白的力量逐步侵蝕了她。
        漸漸地,兇狠從她的眼睛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消沈。
        我把白刃從她的身軀裡拔出。
        放任者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似在問我為什麼不殺掉她。
        我沒有告訴她答案,默默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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