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龍: 第七章 穹蒼
第七章 穹蒼
「哎喲,先生你是來旅行的嗎?那座山邪門得很,我們本地人都說那兒有結界,你還要是獨自一人,就不要去了吧。」
亞伯特憶起旅館老奶奶善意的提醒,不禁嘆了口氣。他抬頭看了看四周,到處都是樹木叢木灌木,實在說不出與三天前,甚至是今天早上走過的道路有甚麼不同。
沒辦法,亞伯特在城市中長大,要他辨認山路或者靠星星分辨方向實在不太可能。他是有帶指南針的,但在上山後不久它就已經失靈了; 更不用說手機,從進山開始它就沒有收到過訊號。
雖然亞伯特從沒有對手機訊號有任何期望就是了,然而他千萬想不到,他帶了兩個指南針,兩個都失靈就是了。在拍照之後,他已經在這山中待了三天,還未找到下山的道路,糧食都已經見底,天氣還要明顯開始變壞,雨絲打到他的臉上,使他心忖自己可能要死在這山上。
明明自己就只是想到山頂處拍張照,為何會遇上這種事呢?亞伯特抱住懷中的相機,決定先去找個山洞避雨,除此以外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甚麼。
當亞伯特成功在山洞中生起火來,又已經是數個小時之後的事,外頭已經下着滂沱大雨。當他以為自己終於能安下心來,休息一下之際,他卻聽到外面傳來了異常的聲音。
在雨聲覆蓋之下,那聲音明顯的由遠至近傳來,應該是腳步聲。亞伯特馬上尋找身上有沒有甚麼武器,最終,他一手緊握行山杖站在火堆後面,屏息以待朝自己來臨的物體。
因憑雨勢的緣故,能見度只有數米之遙。當亞伯特發現來者帶着人形之時,來者已經出聲跟他撘話:「先生,請問我可以進來躲個雨嗎?」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人的英文異常標準。
「當然,快進來吧。」亞伯特馬上以英文回答。他整整三天沒見過其他人,這一下當然興奮非凡,把城市人的戒心都瞬間拋棄,完全沒有去想為何大雨中還有人行山這問題。他心中只道終於見到個活人,這下有救了。
來者進到山洞中,馬上把身上的雨衣脫了在一旁,然後走到火堆旁取暖。
亞伯特這才看清來者——是名男子,帶着西方人的面孔。他有點驚訝在這偏僻的異鄉竟然會遇到同樣來自西方的人,於是他問:「你為甚麼會到這山上來呢?」
「你是來拍攝的嗎?」男子沒有回答,反倒指着亞伯特的相機問。
「對啊,我是個天體攝影師,因為要找個沒有光害的地方拍攝,所以才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來,想不到照片倒是拍到了,卻下不了山……你知道嗎?我已經被困這兒三天了,你呢?你又為何來到這兒?」
男子聽到亞伯特的話,一邊在背包中翻找,一邊回答說:「我是來找一名老朋友的——啊,你要吃嗎?」
亞伯特還想問這山上哪有人居住,但看到男子手上的即食能量棒,他甚麼都沒問,只瞬速道了謝,然後把其奪了過來。他一打開包裝,便一口咬去了半條。
男子見他這狼吞虎嚥的樣子,從背包中再取出數包即食能量棒,道:「慢慢來,我這兒還有。」
亞伯特吃東西的速度卻沒因此慢下來,直到他吃完男子所拿出來的所有食物,他才發現自己是如何失禮。
「抱歉,我實在是太餓了,一不小心就吃了這麼多東西。你還有帶食物的吧?」
「放心,我還有東西吃的。再不然我去摘些果子吃都沒問題,你就不用擔心會不會吃光我的糧食——對了,你說你是個天體攝影師對吧?我知道這山上有個拍照的好地方,就在我的預定路線上,要不要順道去看看?」
亞伯特心忖自己獨自又下不了山,身上又已經沒有食物,跟着此人倒也沒有甚麼損失——起碼能保住自己的肚子,既然這人是來找朋友的,亦應該知道下山的道路。
於是,亞伯特向男子伸出了手,說:「好的,那麼接下來就拜託你了。我是亞伯特,請問我能如何稱呼你呢?」
「我是馬歇爾。」男子回握了亞伯特的手,說:「對了,恕我唐突,問你個不太相關的問題,你相信世界有龍嗎?」
//////
馬歇爾是獨自一人下山的。他走到山腳下時天色已暗,因此他去了山旁的旅館中投宿一宵。
「哎呀先生,你是從山那邊回來的對吧?你有見過這名年輕人嗎?」旅館的老奶奶指着電子屏幕上的照片,急切地問馬歇爾。
馬歇爾見屏幕上是亞伯特的照片,他本來想向老奶奶謊稱他沒有見過這個人,反正每年失蹤在這山上的人不少,老奶奶也該見怪不怪,但看到老奶奶擔心的神情,他亦不忍心說謊。
馬歇爾斟酌了一下能向她坦白到甚麼程度,說:「我在山上看到他了,他好像說之後要去找甚麼朋友似的。我想,他現在應該在他朋友的家中留宿,不會有任何危險的。」
「是嗎?明明他還說下山以後會過來報平安的。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沒交帶。」老奶奶明顯放心了,喃喃自語地說着現在年輕人的不是,轉身繼續自己的工作。
馬歇爾見她再沒有追問,也回到了房間休息。
他把房間之中的燈都關掉,然後拉了將椅子到窗戶旁,從這兒可以窺探到浩瀚的星空。他完全明白亞伯特為何熱愛星空,畢竟他自己活了如此多年,亦毫不厭惡抬頭望星。
這個偏僻的地方杳無人煙,的確是個適合觀星的地方。無垠天際在馬歇爾眼前展開,銀河懸掛於天際中央,而點點星光散落在旁,以光譜寫過去的故事以及一切神話。從穹蒼星辰之中,凡人得以一探萬物運行的規律,可惜現在沒多少地方能望到星夜。
現在這個時代以燈光取代星光,以科技取代神話。馬歇爾忽然又憶起安其羅:他所身處的世界,漸漸貼近安其羅他們的世界。馬歇爾不會去評論這事是好是壞,畢竟福禍相依,互相糾纏,他只感慨人們抬頭看天,卻只能想像有光。
馬歇爾過去曾與克雷爾談論過這議題。克雷爾對此的看法是,發展科學乃順應人們的貪念而行,人們渴望掌控更多是無可厚非。反正世界上人們掌控不了的東西多的是,待人們追求科學到某一極致,便會開始對信仰道德產生慾望,他們將同時獲得兩者,而不存在取捨關係,一切需要的只是時間。
對龍而言,時間從來不是甚麼東西,所以馬歇爾亦明白克雷爾對此不屑一顧的原因。更何況,作出如此選擇的是人類,龍對此根本無可置喙。說到底,龍因憑人類的貪念而生,根本沒可能違背天性而行。
可是在馬歇爾作為人類看來,這段黑暗的時光也太煎熬了。人們在社會之中迷失,以自由之名服膺於匿名權威下; 在心靈之間迷失,以科學作為教堂的盤石; 甚至迷失自我,把外界的資訊以為是自身的意見。因為看不到光而點燈,使得光害惡化,更看不到星輝,陷入輪迴之間,愈陷愈深。人類可能或多或少都察覺到這事,所以亞伯特才會被選上成為新一任的龍吧。
馬歇爾想到亞伯特,又想到了旅館中的老奶奶,才驚覺自己在如此多年之後,還如同當年的自己般抱持着不必要的婦人之仁,自己當不上龍,還是有原因的。他自嘲自己愚蠢,記不住教訓,然後把椅子放回原來的位置,開始計劃自己接下來該如何走。
於是,在蒼海桑田之後,馬歇爾回到了山上,故事再循環一週,他又領住一個人回到了山上的神秘山洞、回歸一切的起點。人類一天不滅,屠龍的故事都會不斷地延續、重設,再繼續不斷,直到一切化空之時,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