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三十一日,灰白的雲籠罩著整個北平,卻也無法掩蓋熠熠生輝的金烏。
 
    潔白的雪伴著溫熱的陽光,紛紛從灰雲落下。它們壓在枯木上,積在灰瓦上,飄在一隻纖細粉嫩的左手上,然後融化……
 
    「你說,今日他會來嗎?」
    「他不會來了。」
    「為什麼?」
    「他答應過我,若來,必託人告訴我,可他沒有。」
   
    楊琇瑩抱來上次陪郭陶陶精心挑選的藍色禮裙,站在欣愉樓二樓貴賓室的落地玻璃窗旁陪她賞雪。




 
    「五點了,還有一個小時。把禮服給我吧,我去換上。」
    「好。」
 
    郭陶陶換上禮裙,站在鏡子前,望著鏡中的人良久。
 
    禮裙上半部分由天藍色素縐緞製成,前胸及後背皆是低方領設計。天藍色素縐緞從雙肩蔓延至手肘,再以兩層荷葉邊作結。天藍色漸變紗裙自楚腰微微敞開,一直垂落至腳踝,宛如一簾飛流直下的霽色瀑布。紗裙底下納了一層淺藍色丁布,既能保暖,又可使紗裙在舞動時盈出層層珠光。
 
    「坐下吧,我替你梳妝。」
    「你也快去換衣裙吧。」




    「好,替你梳完頭,我便換衣服。」
 
    楊琇瑩用梳子將郭陶陶頭髮分成兩邊,將兩旁頭髮綁成辮子,再把兩條辮子並排在腦後。楊琇瑩用黑髮夾將捲好的頭髮固定起來,又把白梅水鑽髮釵插在捲好的頭髮上,自遠處看,好似一枝白梅悄然在黑夜盛開。楊琇瑩從手提包裡拿出一副鑽石彎月流蘇耳環,溫柔地掛在郭陶陶耳垂上。
 
    「好了!你今日絕對是全場的焦點!」楊琇瑩笑著拍拍好姐妹的肩膀。
    「快六點了,你也去換衣裙吧!」郭陶陶牽著楊琇瑩的手說。
    「好,那等下六點舞廳見。」楊琇瑩抱著一條墨綠色衣裙推門而出。
 
    窗外天色漸暗,欣愉樓外亮起無數金燦燦的燈泡,路邊的電影院、舞廳和飯店等,也逐漸亮起五顏六色的燈光。
 




    北平又活了過來,不對,它永生不滅。
 
    楊琇瑩扎了個高髮髻,換上一身墨綠色蕾絲紗裙,站在欣愉樓舞廳內招呼早到的賓客。
 
    郭陶陶從二樓的落地大玻璃窗望見賓客絡繹不絕地走進欣愉樓,她還瞧見王文博穿著淺灰色西服,捧著一束玫瑰走進欣愉樓。
 
    可她依舊沒有等到想見的人。
 
    「小姐,楊小姐說賓客都到了,您可以下去了。」張美寧站在貴賓房外說。
    「好,我知道了。」郭陶陶拉開房門。
 
    她在二樓走廊往下瞧了眼,密密麻麻的人群,想必他是不會來了。
 
    銀灰色水鑽高跟涼鞋在燈光照耀下閃閃發光,天藍色素縐緞禮裙也在燈光下盈出一層柔光,在場賓客的注意力皆在站在樓梯口的郭陶陶身上。
 




    樓梯與舞台相連,紅絨幕布前放置了一架鋼琴,鋼琴前方還放了一隻麥克風。郭陶陶穿過紅絨布,在鋼琴前坐下,翛然為在場的賓客演奏了幾首古典曲子。整座欣愉樓都被柔情似水的琴聲環繞著,眾人皆沉醉在郭陶陶的演奏中。
 
    演奏完的郭陶陶拿起張美寧遞給她的香檳,走到舞台上的麥克風前對賓客微微一笑。
 
    「謝謝大家抽空出席我的十九歲生日宴會。希望今晚大家都能玩得盡興,祝大家有個愉快的夜晚!」郭陶陶舉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酒。
 
    眾人也都隨著郭陶陶舉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酒。
 
    郭陶陶走下舞台,望著窗外發呆,舞廳內響起纏綿悱惻的音樂,才子佳人翩翩起舞。
 
    「我能和你跳隻舞嗎?」
 
    一位男子躬著身子邀請郭陶陶跳舞。
 
    她朝男子微微一笑,將左手輕放在男子手上,隨男子走進舞池,二人共舞一曲。




 
    「上次在王府便想邀請郭小姐跳舞,不過後來卻再沒見到小姐。」男子說。
    郭陶陶低眸一笑,又望著男子說:「那日我提早走了。」
    男子笑著說:「不過不要緊,今日我還是有幸能與郭小姐一起跳舞。」
 
    郭陶陶隨著音樂鬆開他的手,在他身前轉了兩圈,隨後左手又搭在他肩上,與他聊起天來。站在一旁的王文博眼見她與陌生男子越聊越開心,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第一隻舞曲結束了,郭陶陶朝男子點點頭,隨即退出舞池。
 
    「我能和你跳一隻舞嗎?」王文博走到郭陶陶跟前問。
    「我……」郭陶陶還沒說完便被王文博打斷。
    「陶陶,不要再拒絕我好嗎?」王文博著急道。
    郭陶陶朝王文博笑了笑,牽起他的手說:「我是想說『我可以』。」
 
    王文博開心地點點頭,趾高氣揚地牽著郭陶陶走進舞池,兩人跳起華爾茲來。




 
    「陶陶,你究竟喜歡什麼樣的男生?」
    「我喜歡……我也不知道。」
    「我會對你很好的,這輩子只對你好。」
    「文博,你一直都很好。」
    「那你可以試著喜歡我嗎?」
 
    她隨著音樂連轉三圈,她聽到王文博的話,但沒有回答。轉完第三圈,她牽住伸向自己的手,擁上那隻手的主人,可眼前的人卻從王文博變成秦懿晟。
 
    秦懿晟將額前的瀏海往後梳去,戴了一副金絲圓框眼鏡。先生今日不再是一襲長袍,而是穿了一身黑色西服,潔白襯衣下綁了一條湛藍銀絲斜紋領帶。
 
    這是郭陶陶第一次看見他穿西服。
 
    「秦先生……」
    「我跳得不好,姑娘可不許嫌棄我。」




    「先生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好一會兒了,在邊上學跳舞。」
    「其實還有一種比較簡單的跳法。」
    「什麼?」
 
    郭陶陶牽起秦懿晟的手,把它們搭在自己的腰上,然後又伸出雙手扣住他的脖子,天藍色的荷葉袖滑落在他的胸膛上。她低眸淺笑,彎月流蘇耳環滑過鎖骨,此刻她只想貪婪地感受眼前人的溫度、味道,以至於他每個氣息。
 
    暗黃的燈光下,柔美如夢的舞曲悠悠響著,天藍的禮裙在在燈光下晃動,盈出層層珠光。
 
    張美寧瞧見了楊琇瑩看見的。
   
    「楊姑娘可認識那是哪家公子哥?」
    「他還是來了。」
    「誰?」
    「菀青軒名角,秦懿晟。」
 
    第二首舞曲也跳完了,郭陶陶放開秦懿晟。
 
    「來。」秦懿晟牽著郭陶陶走出舞池。
    「怎麼了?」郭陶陶任由他牽著。
    「給你的。」秦懿晟從西服外套的暗袋裡拿出一封信。
    「這是什麼?」郭陶陶開心地接過留有他餘溫的信。
    「你打開看看。」秦懿晟笑著說。
  
    郭陶陶打開信封,只見裡面放了張白紙,紙上歪歪扭扭寫著「生日快樂」,旁邊還畫了兩串糖葫蘆和曲奇餅。
 
    「噗嗤,」郭陶陶用手掩住嘴巴偷笑,「這是豆豆寫給我的吧?」
    秦懿晟笑著說:「是他爹握著他的手寫的。」
    「豆豆最近還好嗎?可有長高了?」郭陶陶邊說邊摸那張紙。
 
    兩人從許彧潔聊到趙慧娘,又從趙慧娘聊到許懿祥,還有陳師傅、菀青軒……他們之間實在是有太多的事可以聊。
 
    那晚,確實沒有人敢上前打擾郭陶陶。
 
    晚上十點,「郭陶陶十九歲生日宴會」結束了,賓客穿上厚外套,漸漸散去。
 
    郭陶陶拿著信封與張美寧坐上郭府的車。
 
    「小姐,怎麼這麼寶貝這封信?」張美寧指著她懷中的信封,若無其事地問。
    「這個?」郭陶陶低下頭看懷中的信,笑著說,「這是我一朋友給我寫的生日賀卡!」
    「那……您那位朋友今年幾歲了?」張美寧試探地問。
    「他呀,哈哈,快四歲了!」郭陶陶朝張美寧吐了吐舌頭。
    「四……四歲?我瞧著二十四歲還差不多……」張美寧低聲嘟囔著。
    「你說什麼?」郭陶陶一時沒聽清,笑嘻嘻地問。
 
    張美寧沒有再說什麼,小姐心情看著極好,她不忍心破壞。
 
    回到郭府,郭梟鴻與郭致遠都不在家,說是有重要會議要開,要很晚才回府。於是郭陶陶明目張膽地拿著信封跑回房間。
 
   郭陶陶往床上一躺,烏黑秀麗的長髮披散在床上。她不斷回想起今日與秦懿晟跳舞的每個瞬間,那是她跳過最醜的舞,但也是她最喜歡的一隻舞。
 
    溫暖柔軟的手掌,淡淡的煙草味,平穩溫熱的呼吸……
 
    郭陶陶滿臉通紅地拉過身旁的被子,把自己埋在被子下,順勢將自己往深海帶去。
 
    她知道他不會喜歡自己,她也知道他已設下圈套,她還知道他會出現是因為「郭陶陶」三個字。
 
    可她還是心甘情願地踩進這隻狐狸設下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