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真害怕在你回憶自己的青春時,會不經意地想起我。
我們在一起的日子裡,難過的日子那麼多,快樂的日子那麼少。
不知道在那個孤寂的夜裡,當你想起我時,可曾有恨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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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秋天似乎早了一點來臨,十月中的時分,地上已經慢慢地舖上落葉。我喜歡冬天,卻十分怕冷,所以大家還穿著夏季校服享受秋涼的感覺時,我已經套著一件毛衣在學校四處走動。
 
      中六學期初的時候,我們五個班別都各自訂做屬於自己班的T-Shirt。我們班的T-Shirt是深藍色的,百搭又好看。宋颺那一班的T-Shirt是黑色的,我一度懷疑是不是他出的主意,他卻一直不肯承認。
 
      一天早上我們正在為班會旅行選定地點,蔣進文站在黑板前主持班會,請大家提出自己想去的地方。這幾年來班會旅行慣常會去的地點我們都去過了,所以大家都沒什麼意見。蔣進文站在那裡等得久了,便開始有些尷尬。




 
      後來,一個在桌子下玩手機的男生突然抬起頭來:「我們要不要去大尾督?隔壁班說想跟我們一起去呢!」
 
      我們正因為沒有地方去而犯愁,現在隔壁班算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說真的,大家都第六年同級了,有什麼面孔是沒見過的?與其一班三十多個人一起玩,不如跟隔壁班一起玩更開心、更熱鬧。
 
      那天陽光正好,但因為已經踏入秋天,即使陽光灑落也不會覺炎熱難受了。我和陳芷穎都不認得路,所以只能一起跟著大隊前進。雖然我一直以來對班會活動也沒什麼感覺,但只要想到這是中學時代最後一個班會活動, 而這最後一個班會旅行,有宋颺,就覺得莫名的興奮。
 
      蔣進文提著兩袋燒烤炭走在我們身邊,我一直看著他:「需要幫忙嗎?好像很重的樣子呢!」
 
      蔣進文只是搖搖頭:「沒事,再一陣子就到了。」




 
     「不如我幫你拿一袋吧?」我問。
 
      手正要伸過去之際,他卻巧妙地閃開了,笑著道:「我們班男生那麼多,要幫忙也不應該由你們來的。」
 
      到了燒烤場,我們兩班人才真正的混在一起。他們在場內移了一張大桌子,在桌面放上所有食材,桌下則是燒烤炭、炭精等工具。等蔣進文把兩袋炭放好,我在旁邊給他遞了張紙巾,他笑著接過。恍一抬頭,只見宋颺正在不遠處盯著我看,他像個孩子一樣嘴角微微下垂,向我撇了撇嘴表示不滿。
 
      我微笑著走到他面前,把一張紙巾遞給他:「辛苦啦!」
 
      他卻沒有伸手來接,只是微微彎腰把臉湊到我面前,我立刻看向四周,伸手去推他:「喂,這裡很多人啊!」




 
      宋颺睜開眼睛,扁著嘴從我手上接過紙巾。我見他這個樣子,不禁嘆了口氣,向他弓了弓手指:「過來。」
 
      他一臉茫然的再次把臉湊過來,我把手伸過去,輕輕把他額前的汗水擦掉。然後一邊把他的頭髪弄整齊,一邊說:「髪型都亂了呢⋯⋯」完了還輕輕在他額上溫柔地打了一下,立刻轉身跑掉。
 
      說是來燒烤的,但真正乖乖地坐在那裡燒烤的人卻沒幾個。陳芷穎少數的其中一個,只因燒烤的食物很符合她的飲食習慣。我本來就不太喜歡吃肉,再加上沒有耐性在食物方面浪費太多時間,所以很早已經沒有在坐位上了。
      在桌子看看有沒有什麼好吃的食物時,何老師也走了過來,問:「有什麼想吃的嗎?」
 
       我搖搖頭:「隨便看看而已,其實我也不餓。」
 
      「那要不要過去坐坐?」何老師看著燒烤場的一隅,那裡有兩張長椅,周邊簡單地種了些花草,我沒有說話,也很自然地跟了過去。
 
      等靠坐到椅背上,我伸手去觸碰倒這些植物時,才發現那是小雛菊。只知道菊花是屬於秋天的花,原來小雛菊也一樣嗎?我看著小巧可愛的他們,不敢泛起淺淺的微笑。他們就這麼漂亮地長大了,真好。
 
      回過神來,只見何老師也在看這些花,說:「真想不到你們這麼快就中六了。」




 
      我靠著椅背斜看天空:「對啊。」
 
     「最近不會不很辛苦啊?我看你愈來愈瘦,你還有半年才上戰場呢,真怕你撐不住啊!」
 
      何老師平日都是大大咧咧的樣子,但要真正細心起來,她的心也許比任何人都要細膩。一開始我還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但一想到她也是個中文老師,就覺得自己的懷疑很多餘。
 
      我淡淡地應道:「不辛苦,大家都是這樣走來的,我也不例外。」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考不上大學的話會怎樣?」她問。
 
      我抬頭去看天空,那朵白色的雲高高地掛在天空,雲朵的邊界有些模糊,無力地散在藍天之中。本來這朵雲還停在我的左邊,風一吹一,他輕輕地往右邊飄了。
 
      做不到的事情嗎?這六年來我做不到的事情太多,覺得無力的時候太多,我討厭自己不能掌控的事情。但是,這世上我不能掌控的事情實在太多,唯一我可以牢牢地握在掌心的,就只有我自己。我只能控制自己有多努力,但結果如何,只能交給我討厭的命運定奪。
 




      良久,我才應道:「沒有⋯⋯我不喜歡給自己留退路,想做就一定要做到,一定要做好。如果不是有隻恐龍在後面追著你跑,你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原來可以跑得這麼快。」
 
      何老師似乎很喜歡我這個比喻,點點頭:「那就盡力跑吧,讓我看看你能跑多遠。」
 
       燒烤場裡有些人已經吃飽跑出去玩了,我回去跟他們一起吃東西。陳芷穎提議跟林凱思視像通話,可林凱思的電話怎麼也接通不了。打了數十通的電話,才見到林凱思睡眼惺忪的出現在鏡頭前。看到林凱思的樣子,我和陳芷穎才立刻反應過來,原來林凱思那裡現在是晚上,還是該熟睡的時候。謝偉聰本來還在一旁看我們,一看到林凱思便立刻把頭轉過去,臉唰的一下紅了。我看了他一眼,笑著搖搖頭,真是個單純的傢伙。
 
      林凱思揉了揉眼睛:「你們在幹什麼?不是應該在上課嗎?」
 
      還好這個人沒什麼起床氣,不然我和陳芷穎就頭完蛋了,陳芷穎說:「我們今天班會旅行,在燒烤呢!」
 
     「這麼好?我也想去啊!」 林凱思眼前一亮。
 
      陳芷穎看著她:「要不我們畢業旅行索性去你家吧!到時候再一起燒烤。」
 
     「好啊。」林凱思突然不看我們,瞇著眼睛把視線落在自己手機的畫面上,然後壞笑著說:「杜小如,現在你的難題來了。」




     我不解:「什麼難題?」
 
    「你看看是要跟你的好姊妹聊天聚舊,還是要跑去找你後面那個人啊!」林凱思說。
 
      聽了她的話,我便轉過頭看,只見宋颺把手插在牛仔褲袋在,站在燒烤場門口。他一時向左走,一時向右走,百無聊賴地看著周邊的景色。一般人看來,他不過就是自己一個透透氣而已。可在我看來,他卻像是有心事似的,一個人孤單地走著。我心中不忍,立刻站起來,只聽得林凱思在電話裡喊:「杜小如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
 
      我卻已經邁開腳步了,笑著回頭:「下次再跟你聊啊!」
 
      宋颺不知道發什麼呆,都不轉過來看我,我索性悄悄地走到他身後,輕輕拉著他的手臂。他感覺到有人拉著他,立刻轉過頭來,見是我,本來茫然的臉上又展露出笑容:「你怎麼過來了?」
 
     「我遠遠就看到你一個人站在這裡了。」我說。
 
     「不再吃點東西嗎?」他問。
 
      我搖搖頭。他見了,把手從褲袋裡抽出來,牽著我的手:「那就一起出去走走吧!」




 
      下午四點左右,陽光灑落在小徑上。小徑兩旁都是高矮不一的榕樹,因為葉子長得並不茂密,所以陽光會從樹冠之間照進來,在地上印上一道又一道可愛的光線。宋颺讓我走在內側,我們一步一步的離燒烤場愈來愈遠。我低頭看著宋颺的鞋子,他的鞋子跟我比起來足足大了一截,是一雙純白色的球鞋。又看看我自己的鞋子,小小窄窄的,鞋帶鬆垮垮的在隨著我的腳步甩來甩去。
 
     「這裡附近有一家士多,我以前常來的。」宋颺打破了沉默。
 
     「你以前住在這裡?」我問。
 
      宋颺搖搖頭:「初中那陣子,假期常常跟朋友過來踏單車,還在這裡重重地摔過一次。」
 
     「是喔⋯⋯你這麼一個身手敏捷的人,怎麼會摔倒?」我問。
 
     他微笑著沒有回答:「你呢?你初中那陣子都在做什麼?」
 
      我愣了一下,其實我初中還真的沒做過什麼。退出籃球隊、加入義工隊、好好讀書。這些不是我不願回想的事,就是最平凡不過的事。不過,我看著路邊的小草說:「我的初中,把心思都留在一個很重要的人身上。」
 
     「誰啊?」宋颺問。
 
      我看了他一眼:「現在不能告訴你。」
 
     宋颺別頭去:「好啊!那我就不帶你去吃我最喜歡吃的冰棒。」
 
    「喂,你怎麼那麼小器啊?我也想吃冰棒啊!」
 
      宋颺突然放開我的手,走到我面前蹲下,很自然地把我從地上背起來。我眼前我景色一下子就變得更遼闊了,我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頭,在他耳邊軟聲道:「你別老是這樣背著我走,這樣我會變懶的。」
 
     「變懶多好,這樣你就可以經常來找我。現在你天天都在忙,根本不讓自己休息。」他說。
 
     我環著他的手輕輕在他臉上截了一下:「有人好像很不滿喔?」
 
    「也不是不滿,就是想你休息一下。」
 
      走著走著,我想起剛剛跟何老師說過的話。我真的不敢休息,有跑過步的人就知道,如果你一直跑、一直跑,那麼就算慢一點,你也算是在前進著。可只要你一停下來,再起跑的時候,你就會發現不管你怎麼加速,怎麼發力,你都不可能追過前面那個一直堅持的人。
 
      我靠在宋颺的背上,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而我像在搖籃裡的孩子,本來還精神奕奕的到處張望,慢慢地,眼簾便開始垂了下來。我很輕很輕地,在宋颺耳邊問道:「宋颺⋯⋯以後⋯⋯我們,真的可以一起讀大學嗎?」
 
     「⋯⋯」
 
      我強撐著精神,宋颺卻不說話,我微頭輕皺,軟聲問:「回答我⋯⋯」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說:「會的。」
 
      聽到他低沉的聲音答應我,我貼在一起的眉頭鬆開,微笑著在他肩頭睡去⋯⋯
 
      今天,是我們這首青春舞曲的最後一個休止符。有時候人生是要前進還是要停留,真的由不得我們。課室裡,何老師給我們買了一塊小黑板,一方面為中學最後一個上學天倒數,另一方面則為了公開試倒數。每天早上回到學校,謝偉聰就會把小黑板上的數字擦掉重寫,順道寫上打氣的句子。不管平日同學之間的競爭有多大,在公開試面前,我們都是站在都是同一陣線的人。
 
     然而走過這一天後,我們大概都有個覺悟:不管迎接我們的是什麼,都一定要往前走,不往後退,更不可能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