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麗程是嗎?」校長盯著我的臉,語氣像父母訓示兒女。
 
「是…是的。」
 
「到哪裡去?想逃走嗎?」
 
「不是啊,我想上廁所,我等了一節課的時間了。」突然的小聰明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上廁所?要帶課本文具袋嗎?你打算上廁所學習了?」校長繼續質問,要我的謊話穿幫。




 
「我擔心東西不見了,所以帶走好了。」這時我內心笑個不停,為甚麼天衣無縫的辯解好像唾手可得。
 
「你真會答啊你。」校長心知肚明但是拆不穿,現在心裡可能在說「可惡可惡可惡」,還要翻滾著。
 
「好了我們進去吧。」校長擋在我前面,催促著我進研討室。
 
「哦,好的。」
 
她站在我面前,也不能跑掉了,只好放棄逃跑行動。




 
校長先找個座位坐下,理所當然地我坐在她旁邊,開始培養睡意。
 
「不是說要上廁所嗎?」
 
「我還可以等一等。」
 
校長的臉鐵青了一下。
 
「那麼我們開始吧。」




 
好的,那麼我開始打盹睡了。
 
「化學科,很浪費你的時間嗎?」這是校長的第一個問題。
 
問這些問題我不能睡啊,可以問「化學科為甚麼考得這麼差」、「一會怎樣怎樣」嗎?
 
「也不是啦…只是…」
 
「只是?」
 
「只是…我不想唸。」事實也是如此。
 
「你的情況我了解過,不如你聽我說吧,我不是用校長的身份跟你說的︰世界上不會有沒用的知識。」校長仁慈地跟我說。
 




「特別是化學科,你知道大學選科的時候,化學科多重要嗎?這可是你的王牌之一啊,很多人說化學科唸了也沒有甚麼實際用途,甚麼苯環、氧化還原,日常生活上很少會用到這方面的知識,但是學習上這都是非常有用的,將來大學選科,生命科學、醫療相關的科目全部都涉及化學的知識,你沒有修,你能想像有多吃虧嗎?那些科目你全都不能選啊。」
 
我一臉茫然,明明他說的每一個字我也懂,但就是聽不懂剛才的話。
 
「你有想過將來的事嗎?近至大學選科,遠至就業。」
 
抱歉,老實說,沒有。
 
「如果沒有的話,我建議你繼續修讀化學科,這樣對你的將來有益,百利而無一害,這是為你好啊。」
 
這個我知道啊,多做事有益,誰不想把天下所有的事都幹一遍、學一遍?但是人生時間有限,每打開一個知識盒子,每個人都需要付上不同長度的時間。我打開一個盒子要用的時間比別人長啊,我每天不能負荷中文、英文、生物、化學、物理的工作量啊,經過最近的測試,我知道我可以打開四個盒子,校方不如網開一面,成全我吧。
 
「校長,我不是不想修啊,我覺得要兼顧五個學科,兩年的時間真的不夠,我會負荷不了的。」
 
「為甚麼?其他學生不也是好好的修?你有甚麼問題了?」




 
我是一個不正常的人真不好意思呢。現在沒有任何醫學診斷下,我真的不能對外多說自己的問題,其他人一定覺得滿嘴廢話。現在是啞巴吃黃蓮的感覺,校長一定聽過很多關於我的事,沉默是唯一可行選項。
 
「…」
 
「那是藉口吧?努力點吧,這是你的人生,已經要考二會了,可不能總是像個小孩子般要學校遷就你啊。」
 
其實你遷就與否我都會繼續。
 
「差不多成年了,要學會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是你親自選修現在的學科啊,沒人迫你的。」
 
我可是希望能選修四科啊,高中第二階段第一學年沒有這個選項啊,要到第二學年才可以,反正這個選項早晚會開放給我們,為甚麼不早一點?
 
「杜麗程,要學會面對壓力啊,不然將來踏入社會,吃虧的可是你自己啊。」
 




先管好現在的事吧,二會不能過關,將來的路會容易走嗎?人生好像在建造一幢大廈,地基、底層結構不安全,摩天大廈也會倒下啊,難道將來才拆掉重建嗎?
 
「即使是老師這份工作,每天除了要教學,還有批改學生作業、備課、領導課外活動,還有學校的行政工作要處理,如果他們都說『我不能完成手上的工作』就不委派他們完成正常的工作量,學校會倒下的。適當的壓力能幫助一個人成長,你有努力嘗試嗎?」
 
咦?「地基、底層結構不安全,摩天大廈也會倒下」?書寫問題不是將來可以重新處理的事,現在不處理的話,可能將來就變成不能處理的問題,還要影響其他日常事務啊,難道現在真的不處理,讓問題繼續惡化嗎?
 
「杜麗程你有聽我的話嗎?」校長見到我一臉呆滯,大力敲了幾下會議桌。
 
「有啊。」沒有啊,你在說甚麼?
 
「我問你,我剛才問了甚麼?」
 
「你覺得我唸書很懶散。」要不你用一成的抄寫速度來完成我的工作量啊,真的生氣了。
 
「不是這樣嗎?」




 
「我把可以投入的所有時間都用來學習了,要我完成四科的學習量,我現在可以,考試測驗的成績跟所有人說︰我可以做得比平均成績要好得多。但是要我完成五科的學習量,我真的不行啊。」
 
「那麼你現在的成績是甚麼水平?」
 
「物理科是全級頭十,生物科、中英文快到平均水平,不錯啊,我現在的成績也不是差的,第一學期我可是倒數頭十啊。」我有點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跟語氣,想到甚麼就吐出來了。
 
校長一直盯著我的臉,沒有回應。
 
「…」
 
「…」
 
「…」
 
「…」
 
我跟校長之間,迎來了一段死寂的空氣。校長鐵青的臉、威嚴的眼神盯著目露兇光的我。
 
「但是學校不會為你自私的選擇就打破規則啊。」
 
這我也知道啊,所以我本來就不打算靠你們嘛,你不阻礙我已經覺得對我很寬容了,拜托,不要再煩我吧。
 
其實校長說到這裡,我已經沒甚麼聽的意思了,因為都是廢話,無助我解決現在的困局。
 
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理解我這類不正常人的困境,不然就不會出現正常與不正常的界線了。這個狀態的特別地方是︰界線定得很模糊,正常人跟不正常人都不知道有這道界線,即使察覺到界線的存在,也會立即從根本否定這個事實,然後逃避。我是這樣認為。
 
所以跟校長怎樣解釋都是沒用的,就像跟老師解釋一樣。
 
在研討室,校長一直的訓話,我裝著用心聆聽但是實際上魂遊太虛,心思早就不在囉嗦的說教。說教持續了一節課的時間,隨著下課鐘響起,半睡醒的感覺才注入精神,校長終於結束冗長的說教內容。
 
「杜麗程,我希望你回家能認真思考一下我剛才的話,明天開始認真完成所有的課業,知道嗎?」
 
「嗯。好的。」
 
馬虎回應好了,不然我答「你很煩」嗎?
 
好了好了,現在是午飯時間,可以休息一下了。
 
我把沒翻過半頁的教科書帶回班房,走進班房,我見到李沛弦在我的座位睡覺。
 
我悄悄地接近座位,把課本輕輕放在書桌上,不發出任何聲音,然後轉身。這時李沛弦的手突然動起來,把正在轉身的我抓著,慢慢抬起頭看著我。
 
「去哪裡啊?」
 
「這個時間當然是吃飯啊,難道要去打球嗎?」
 
「那麼我們一起吃吧。」李沛弦站起來,意猶未盡的睡臉,額頭紅了一片,還有很多毛衣的衣紋。
 
「甚麼?」
 
「一起吃飯吧,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該怎麼說,第二學期開始,我有種生人勿近的感覺︰大部份時間都是獨行俠,同學有意無意中疏離了我。想一下也知道那是甚麼意思,所以沒有主動搭話,即使現在成績有改善還有跟學校的關係好像緩和了,著重成績的同學們都不會跟被標籤為「壞學生」的我打交道,跟我這樣的人交往甚至可能影響到他們的面子。
 
久而久之,我習慣獨斷獨行。從前跟余望豪、陳冠亮和李沛弦的四人組,也不是完全解散了,平日在班房裡碰面還會交換兩句廢話,會避開耳目的我又很少回到班房。聚在一起的時間少了,變得陌生,再加上之前在隧道吵了一場架之後也沒有跟李沛弦獨處過了,現在說一起吃飯,氣氛難免尷尬。
 
「余望豪他們呢?」我嘗試找甚麼東西緩和氣氛。
 
「余望豪要搞太空人選科目的事,今天不理我了;陳冠亮把功課忘在家裡要回去拿,也不理我了。本來我不想吃,就這樣睡到明天了,但是現在又想去吃飯了。」
 
「甚麼?」
 
「因為見到你。」
 

 
「我突然不想吃啊,因為見到你。」我鬥嘴說。
 
「那我們一起睡吧。」
 
這無聊的對話,很有熟悉的感覺。
 
「好吧好吧,我們一起走吧。你要洗臉嗎?你的額頭一大個紅印啊。」我問,李沛弦還在抓著我的校服。
 
「不用了,我去洗臉的時候你一定會逃走。」
 
「不要當我是犯人好嗎?」我面露一個無力的笑容。
 
「要是你誠實一點的話我就信任你。」李沛弦又黏過來。
 
「不要玩這些啦,這裡是學校啊。」我感到酸癢難耐,扭動著上身,不斷掙扎。
 
「小程程~」李沛弦抱著我的腰,臉黏著我的背。
 
「腰那裡不要碰…呀…我說不要碰。」李沛弦在搔我的癢,叫聲開始奇怪了。
 
──其實因為每次見到你都嗅到熟悉的味道,情不自禁。
 
現在該不會是…


我忍住了想要爆發的笑聲,轉身按著李沛弦的頭。
 
「『嗅到熟悉的味道』是這個意思嗎?」
 
李沛弦聽到我的聲音略顯嚴肅,把搔癢的手停住了。
 
「都說了那句話不是這個意思。」李沛弦無奈地說,手沒有鬆開的意思。
 
「…」
 
這時我不想開口要李沛弦把手拿開,深怕如果我真的說了,會打破某個輕輕一碰便會完全破壞的平衡。
 
──受驚的你是最老實的,我很喜歡。
 
「你是有甚麼想問我嗎?」
 
聽到我的問題,李沛弦沒有回話,猶疑起來。
 
「你有甚麼想說嗎?」李沛弦反問。
 
「…」
 
李沛弦真的很喜歡用問題答我的問題。
 
「應該…是沒有。」
 
「這樣就好,沒甚麼想說即是你的生活還過得不錯嘛。」
 
「你有…」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在你的人生裡,你有遇到過甚麼無法解決的困難嗎?」
 
「呼…」李沛弦嘆了一口氣,背對著也感覺到她不願回答的表情。「無法解決的困難啊…當然有,怎可能沒有。」
 
「那是甚麼?能說嗎?」我很好奇。
 
「這個真不好答呢,我只能說︰已經雨過天青了。」
 
「怎樣做到?能說嗎?」
 
「我知道你在說甚麼啊,不如聊一下我的經驗吧︰不要空想太多,坐言起行。與其後悔沒有做,不如做了才後悔,但是要做得快啊,不然結果就是後悔做得太慢。」
 
人的時間相當有限,能學習的知識、能解決的困難,彷彿有一個約數,極限普遍存在,因為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減數,就像被海水沖走的沙子,一去不返。
 
「你可能有目標想要達到,但你有沒有想過,進度太慢會把整件事搞砸?我知道你未必會聽我說的話,只是,我不想看著你掉到無底洞裡,叫天不應,叫地不聞,沒有人站在你身旁。」
 
無底洞…那會是甚麼風景…
 
「嗯。」
 
李沛弦的臉開始蹭我的背。
 
「你在幹怎麼啦,該不會把口水擦到我的校服上?」
 
「小程程的背很溫暖啊~我的小程程今天幹了些甚麼?」又是李沛弦的神經病。
 
她的神經病好像只會對著我發作啊,為甚麼呢?
 
「很熱鬧啊你們,在幹甚麼?」余望豪這時進課室見到我們扭作一團。
 
「李沛弦在發神經的搔我的癢啊。」我向余望豪吐苦水。
 
「你們感情真好嘛,飯吃了嗎?這麼早就回來。」
 
「還沒有啊,李沛弦不讓我走啊。」我想拉開李沛弦的手,但是那度怪力把我抓得很緊,怎樣也鬆不開。
 
「快點去吧,再不去吃飯就要遲到了。」
 
「你跟我們一起去嗎?」我邀請余望豪。
 
後面的李沛弦呻吟著「小程程不要走」,很噁心啊喂…
 
「不用了,我買了麵包,本來想選科的事會搞很久,應該沒空去吃飯,誰知道一下子就搞定了,空出來的時間就複習吧。」余望豪回到自己的座位,叼起麵包。「你們感情這麼要好,我不想當電燈泡。」
 
「才不要好啊,她總是做些奇怪的事要我不好意思。」李沛弦的臉還是黏著我的背,我按著她的頭顱要推開她。
 
「所以說你們感情好嘛。」
 
「快點放手啊,沒時間了啦!搔夠了沒!」
 
「好吧好吧,我們走吧,要吃甚麼?」李沛弦終於放開我,我的校服被她抓得皺巴巴了。
 
「現在這個時間也沒有多少選擇了吧?」
 
「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出菜很快的辣麵店啊,去吧去吧。」
 
「我吃不了辣啊。」我不太喜歡那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我知道啊。」李沛弦拉著我的手說。「你的事我都很清楚。那麵店的辣是甜的,不用怕。」
 
為甚麼李沛弦好像對我的事瞭如指掌似的?
 
不管那麼多了,現在不快點的話午飯時間要完結了。
 
「李沛弦,我們用跑的吧!」
 
──不要空想太多,坐言起行吧。
 
看來我要加快自己的步伐了,時間是不會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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