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這晚,柯啟明獨個兒在便利店當值。剛才女同事阿花臨走的時候,已經把貨品執拾妥當,也結算好。現在,空蕩蕩的便利店一個客人也沒有,靜得只聽見冷氣機的吹風聲。
  現在的便利店,除了有吃的喝的,也有各式各樣的書報,當然也有應急藥品和點數卡,由於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關係,便利店的貨品價碼較貴。
  這裡的鐵閘形同虛設,皆因根本不會用上。
  柯啟明呆呆地對著收銀機,在沒有客人的晚上,真的是非常難熬,在這個夜闌人靜的時分,大部分人都睡在香甜的被窩裡,而他自己還要工作,想著想著,啟明覺得自己是非一般的孤寂。
  偶爾有一兩個客人光顧,啟明收了錢之後說聲多謝,算是打發了客人,然而能感受到丁點人氣也是好事,替他在無人的夜深裡,平添了幾分生氣。
  在夜深裡出沒的顧客,大多是上夜班一族,偶然有足球賽事,如「歐聯」等,便利店還是有些生意的,那些歐洲球賽在子夜才開打,球迷們通宵看球,之前到便利店購入啤酒和小吃,準備好一切迎接即將來臨的精彩賽事。啟明還是有點兒替那些夜客們擔心,皆因第二天還要上班。啟明其實也是個資深球迷,從小學五年級已開始踢球,很欣賞那些球星們,一下「插花」、一下「假腳」,都看得他如痴如醉、甘拜下風。
  他也很想在深夜裡觀賞「歐聯」賽事,無奈家裡實在沒有多餘的閒錢給他去安收費電視,而且夜裡要上班。
  柯啟明和魏小姐已擁有自己的工作,不用再靠綜援過活,他倆感到比起從前依賴綜援的日子,現在要活得有尊嚴有意義很多。




  這時候,有三個高個子客人進店,他們的手臂上都有刺青,一眼看去似乎並非善類。
  公共屋邨裡龍蛇混雜,有不少黑道中人,他們態度惡劣且不可一世,買東西付款的時候,都是粗聲粗氣的直嚷嚷。
  「喂!拿包千寶路來啦!」
  「喂!收錢收幾耐?快X點兒啦XX老母!」
  「喂!我用八達通呀死蠢!」
  諸如此類,差不多每句話都夾雜著粗話和問候語。
  這晚的深夜,由於沒有球賽,光顧的客人不多,但來了三名看上去是黑道中人的大漢,在那兒收集著薯片、啤酒等吃的喝的,大概今晚上有「講數」或「索K」等活動。
  三名大漢把食物放進購物籃,然後到收銀處向啟明付帳。
  完成交收手續後,大漢拿著兩袋食物,正準備走出便利店,其中一個沒有拿東西的大漢,順手取了收銀櫃對開的一盒安全套,向啟明揚了揚。
  「算是贈品啦!」




  這是一盒價值一百六十多元的安全套,啟明當然不肯輕易罷休,畢竟他是這裡的店員,自覺有責任維持秩序,大漢這種行為分明是強搶,啟明若不阻止,難以向上級交代。
  「先生,這個一百六十五元。」
  「什麼?!」大漢目露凶光:「小子,你是不是向老子討錢?」
  「先、先生,請你付款。」雖然說話也怯得結結巴巴,可啟明仍然硬著頭皮向大漢索款。
  「臭小子,你找死呀!」大漢握起拳頭揮向啟明,啟明本能地舉手擋格。
  「哈!瞧嚇死你不?」大漢收手獰笑:「向我討錢?想你都別想。給我放聰明點,要不然揍死你!」
  啟明一籌莫展,唯有含恨目送三名小混混走出便利店,揚長而去,他嚇得連吱聲的能力也失去了。
 
 
4




 
  實在是太委屈了!啟明覺得。一人面對三名黑社會混混,啟明真的沒有辦法,只能眼巴巴看著混混「明搶」。
  怎麼辦?到底怎麼辦?無緣無故損失了一盒一百六十五元的安全套,如何向公司交代?搞不好,可能連飯碗也丟了。
  啟明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向店長說明原委,就冀望他大發慈悲、從寬處理,說到底,這不是啟明的錯,沒有人在這種環境下,仍能保得住安全套的,啟明這麼想著,但依然惴惴不安。
  啟明有想過把事情隱瞞,不把失去避孕套的事說出來,但到了月尾盤點的時候,一定會被人發覺,到時候更慘,可能會被認為是監守自盜。
  到了交更的時間,啟明向店長說明昨晚的情況。
  「店長,我給人拿了一盒避孕套。」啟明開始說明。
  「怎會這樣?」店長皺起了眉頭。
  「昨晚兩點半的時候,有三個有紋身的大漢走進來,他們買了一些食物,臨走的時候,其中一人在架上拿了一盒安全套,說算是贈品。」啟明解釋道,開始眼泛淚光,他開始急了,不曉得店長聽後會作何反應。
  「那三個人長什麼樣子?」
  「三個都有一米八的身高,凶神惡煞,還有紋身。」
  「你認不認得他們?」
  「不,我不認得他們。」啟明悚然一驚,難道店長要追究,要他作為證人?
  男店長又問:「你覺得他們是黑社會?」
  「是、是的。」啟明憂心忡忡,說起話來仍然期期艾艾。他實在不曉得店長會有何對策,不曉得他會不會責怪下來。賠錢麼?一百六十五元對啟明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小數目;不賠麼?恐怕連份工也不保。




  「嗯......」店長好像是有了決定,一本正經地看著啟明,他相當緊張。店長說:「老實跟你說,啟明,我以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而當時的我,也像你一樣,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混混拿走東西,肆無忌憚。在我們屋邨裡,有不少黑道中人,可以說是三山五嶽。假如跟他們樹敵,對我們是絕對沒有好處的,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況且,『官府在遠、拳頭在近』,我很明白你當時的處境。其實我也一樣,對那些黑人物束手無策,只能啞忍。別想報警,警察只能保得你一時,保不到你一世,得罪黑道中人,後果會十分嚴重,可能招來更大的損失。因此,啟明,你沒有錯,以當時的情況來說,你這是唯一生路。」
  「謝謝您,店長!真的很謝謝您,多謝您明白我的狀況!」啟明又再眼有淚光,但這次的是感激多於歉咎。
  「哪兒的話?啟明,對於你的親身經驗,我感同身受,我也有試過這樣,當然不會責難你。然而,」店長忽然話鋒一轉,啟明不覺緊張起來,是什麼?「店裡始終是失去了一樣貨品,按照行規,應該由當值的店員負責,賠償是必須的。」
  「但店長,我沒有錢,您知道我是窮等人家,否則也不用十六歲就來這裡打工了。」啟明面有難色地說。說到底,還是得賠錢。
  「這樣吧,店裡既有責任確保貨品的完整,亦有責任確保員工的人身安全,所以,店裡負責一半款項,你負起餘下一半,你的那份在未來本月的工資裡扣除。如何,啟明,你同意嗎?」
  「同意、同意,我完全同意!」啟明又再眼眶潮濕起來。他相當感恩於店長的仁慈,以及處理事情的智慧,可說是情理兼容。
  其後,啟明繼續在那家便利店打工,多虧店長的適度寬容,給了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日後,他也很盡責地工作,但依舊如在龍潭虎穴一般的工作環境之下,暗潮洶湧著。
  以為報警能解決一切,那只是孩童的想法,現實社會之中,報警就能解決的危機,是絕無僅有;那些警察只會息事寧人,揚湯止沸,問題非但沒有得到解決,仇恨反會越積越深。要釜底抽薪地解決事情,絕非一時三刻就能成功,要靠日積月累的功夫才成。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