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屍][人性?][政治?]在喪屍橫行的年代裏,我只想做一個人: 45 然而,然而......
她當時這樣說是甚麼意思?
……她說,她喜歡我。
那句悄悄話,就似有一把大錘猛擊我的心臟,我根本反應不來,接下來的時間,腦海一直縈繞著她那一句說話,耳邊像是一直感覺到,當時邊在我耳邊說話時,風吹著,癢癢的感覺……
「……」
時近黃昏,微風吹拂,夕陽西斜,昏黃的陽光把屋內各人的身影映在牆上,又細又長,如鬼似魅。
現場鴉雀無聲。杜嵐宛如石膏像,持牌的手懸空,一動不動。
我突然在想:神存在嗎?
祂創造了人,這獨一無二的生物,智慧冠絕所有物種。
但是,祂把我們置於人畜之間,以性命相脅,要我們選擇一邊,樂於觀看我們為此掙扎的樣子。
如果沒有上帝,那麼事情就簡單了——如果沒有上帝,那麼一切也是被容許的。
包括我們現在所做的事。
「你選擇係?」Sam向杜嵐不知所云的問道。
「……」
杜嵐低頭不語,可能是不知他問題的意思,或是知道但不想回答。
「我係話…… 」sam輕咳兩聲清清嗓子,但聲音依然沙啞:「你……想自己嚟,定係我哋郁手?」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問杜嵐想自殺或是被殺。
原來如此。
「……」杜嵐依舊沉默不語。
我的思緒一片混亂。
「講句嘢啦仆街!大聲反對啦!你唔撚係想睇住佢死下話?」我內心如此吶喊著,但雙腿如同被釘在地板上,想跟我鬥氣似的不能挪動半分。
我知道!我知道她對我有多重要!我喜歡她呀!
但這樣一來投票的意義在那?公平選出犧牲者,被選中的就要死,誰也不能有怨言,怪就怪自己的運氣……可以選擇自殺或是被殺,但對不想死的人而言,這種選擇毫無意義。
啊,對,這是原本說好的。我因為自己不喜歡就推翻它,這合理嗎?更重要的是,我推翻了它,那麼還要繼續抽籤嗎?那麼杜嵐參與抽籤的理由何在?如果被抽中的是別人,我會考慮這麼多嗎?大概已經在饑腸轆轆的等吃吧。
「喂,呀嵐,你到底想……」
「……你唔好迫佢呀。」權叔沉聲斥責。
Sam不理,繼續道:「如果你繼續唔出聲,咁我唯有……」
「sam呀,不如你……不如你比少少時間佢諗下先啦。」
「我屌!」他失聲怒吼道:「你哋咁算點呀?哦,即係我做哂衰人,你哋做哂好人咁喇喎!屌你老母!提出話要咁做嘅又係我,說服你哋又係我,連實行嘅都係我!食屎啦仆街!我就做比人屌比人鬧嘅角色,你哋就扮撚哂嘢做好人!真係要做好人嘅,一開始唔撚好抽籤自己餓死啦仆街!」
「係你勸我抽籤我先抽咋喎……」
「咁我叫你去死你又會唔會去死呀?我有用把槍隊鳩住你個頭要你抽籤咩?」
呀禮低聲道:「sam冷靜少少好無——」
「我激動?」他一呆,然後乾笑幾聲,愈笑愈響,「哈,我激動?我好激動咩?我要咩反應先啱?係咪要笑騎騎咁『咁呀,你唔想死呀,咁我哋再抽過籤啦』咁樣呀?!」
「你都強詞奪理……」權叔咬牙道,「呀嵐佢又冇話,佢唔肯……我哋只不過係想你比啲佢啫,畢竟而家係要佢犧牲……喺人生最後嘅時光,你咪放過佢唔好迫得佢咁緊囉,比著係你抽中你都唔會咁快下到決定啦。」
「我都求下你哋放過我啦。」sam甩手冷笑道,「咩衰嘢都係由我嚟做,你哋就喺度屌鳩我扮好人……如果唔係我做壞人,話要食人嚟解決當前困境,你哋而家仲戇撚鳩鳩。等死咋!喂,大佬,你估我真係好想咁做呀,我真係好想食人,好想殺人?我係唔撚想坐喺度餓死咋!」
呀禮嘗試安撫sam:「呢樣嘢我明,我相信大家都明,否則都唔會坐喺度啦……我同權叔只係想你比少少時間呀嵐決定啫。」
「你話比時間佢,咁你睇下佢有聲氣未?」
杜嵐仍然垂頭不語,甚至連坐姿也沒改變,只是持牌的手已經放下。
「性命攸關,佢要多啲時間諗下都好正常啫……」
「仲需要諗咩?佢要犧牲已經係必然嘅事,而家都不過係考慮到底要自殺定由其他人落手……根本唔需要諗咁耐呀。」
「靚仔,你都係心平氣和咁等下啦,唔會阻你好多時間啫。」
「……等!咁萬一佢話佢又唔想死又盛咁,我哋唔通又抽過籤呀?」
「屌,佢都冇咁講……」
「係呀!咁如果佢又一直唔出聲咁我哋又點算呀吓?」
「總之,你等下先啦……」
Sam和權叔你一言我一語的針鋒相對,呀禮在適當的時機說一兩句附和權叔。兩人愈說愈激動,依然僵持不下。
白詩婷仍然瑟縮一角,眼前的鬧劇彷彿與她毫無關係。我則默默注視著杜嵐——由最初目光掃到她身上,我雙眼就再沒有離開過。感覺就似,如果我一移開視線,她就會在世上徹底消失。
沒錯,就這樣沉默下去吧,這樣就對了。
「哦,咁我明喇,如果係我抽中嘅話,你哋就唔會咁樣維護我啦!因為我冇咩功績丫嘛!」
「唔好無理取鬧好冇?問題根本唔喺呢度……」
「唔喺呢度?咁你話……」
「大家,我……我決定好喇……」
杜嵐終於打破沉默。儘管她說話的聲音極輕,卻令原本鬧得臉紅耳赤的兩人陡然閉口。
權叔低聲問:「你話……」
「……我會自殺。」
「對唔住。」呀禮閉目,嘆了口氣。
杜嵐緩緩踱步到中央,撿起軍刀——抽籤開始前,商議好誰抽中,誰就用那把刀自殺或者被殺。
「冇啲更加大把嘅刀咩?」她把玩著軍刀,有點開玩笑似的問道。
為甚麼你還可以笑的出來?
刀鋒抵著項頸,她深呼吸一下,用力一拉——
「咦……?」
「……其他人都算,但唯獨你,我唔可以眼白白咁睇住你死。」
在她舉刀的時候,身體像突然解開束縛,我想也沒想就衝前緊握著她持刀的手。
原本我還在猶豫應否阻止這一切,但到她真的要舉刀自殺時,我身體宛若脫韁野馬,在我思考之前已經行動。
「但係,我抽中咗…..」
「係,但我唔在乎。」
其實這把軍刀是呀禮最初交給我作旁身之用。用作給犧牲者自殺或者被殺的武器,是因為這把刀雖然是旁身之物,但我從未用過,換言之,被害人不會因為傷口接觸喪屍的體液而受感染。
受感染就不能吃了,對吧?
「駱輝,你咁做係咩意思?」
面對sam冷冷的提問,我心想既然事已至此,和他翻面已經板上釘釘的事,所以也懶得解釋,索性冷言道:「我就係唔想佢死。」
「屌你老母……」大概明白和我爭辯無濟於事,他轉向權叔和呀禮,「喂,咁即係點呀?傾咗咁耐,而家佢話唔鐘意一下子推翻哂喎!咁算點呀!你兩個出句聲啦!」
「情理上駱輝係有唔啱,但係……」
「但係咩呀?」sam搖著權叔的肩膀,但權叔只是說了一半就沒有說下去。見權叔不答,他轉向呀禮。
「我都冇辦法呀……」呀禮不置可否的擺手搖頭。
「……白詩婷?」他幾乎是以絕望的聲線問她,但換來只有白詩婷輕輕的搖頭。
如同宣告自己的勝利,我淡然道:「睇嚟冇人支持你呀。」
杜嵐輕聲道:「駱輝,你自己都好清楚呀,如果冇人犧牲嘅話,大家最後都要死。」
「呢點我好清楚。」我鬆開手,接過她手上的軍刀,「但係……我唔希望你係被犧牲嗰個。」
「你……」她不解的搖一搖頭,向我嫣然一笑:「真係任性。」
「屌你老母打情罵俏夠未呀?」sam搔搔頭,「好,好呀……最後冇人死,好呀,皆大歡喜呀。」他頓一頓,又吼道:「咁即係點呀!你哋答我呀!你哋想點呀?」
「再諗下其他方法啦。」呀禮答道。
「……唔咁做都冇辦法啦。」sam嘆了口氣,轉向杜嵐,「呀嵐,我有嘢同你講。」
我斜眼睥睨著他,心想有甚麼就在這裡說。像是看透我在想甚麼,他沒好氣道:「屌,望住我做咩呀,你估我會食咗佢咩。」
杜嵐輕聲道:「放心啦……只不過係傾兩句,唔會有事嘅。」
杜嵐和sam並肩走到窗前,兩人背對著我們,也聽不見他們在說甚麼,只見sam不斷向杜嵐說著甚麼,但杜嵐只是搖頭回話。雖然不知道說話內容,但相信沒甚麼問題。
我察看著手上的軍刀:雖然刀身不長,但拿上手能清楚感受它的重量。刀柄黝黑,刀鋒異常鋒利,晃動時還隱隱透著藍光,寒氣懾人。雖然這把軍刀是佳品,但實在是太短,用它,和喪屍對抗很危險,因此我一次也沒用過。
說起來,隱約記得在呀禮家時他拿出的是兩把軍刀,一把在我手上,另一把大概在呀禮手上吧?
……唉,接下來要如何收場?的確,食人似乎是唯一方法,但我卻一時衝動救了杜嵐。必須要想其他方法,那方法亦不可有犧牲者,否則又發生像現在的情況時就糟糕了。
但真的有其他方法嗎?
「喂!!!」
權叔?他在叫甚麼?
「sam你做乜撚嘢呀!!!」
呀禮?sam?
權叔和呀禮在我身旁直奔而出,我回頭一看——
Sam割開了杜嵐的項頸,鮮血噴射而出。
為甚麼?
「碰!」
雙腳在這緊急關頭突然使不上力,我一往前邁步,便腿一軟,整個人倒下。
鮮血如噴泉一樣,我從未見過這種情境。血泉噴灑在牆上,地板上,形成宛若雨點的圖形。
臉上溫溫的……啊,對,我爬到已經倒地的她面前。我按緊她頸上的傷口,鮮血噴灑而出的壓力把我瘦弱無力的手指推開,鮮紅的血液穿過我指間不斷滲出。
「呀……嵐……」
喉嚨極度乾燥。
杜嵐雙目半開半閉,氣弱游絲。
「呀嵐……你……」
醒一下吧,說些甚麼呀…….
「呀嵐,唔好死……我求下你……」
開口的時候,臉上的鮮血流到乾裂的嘴唇上。
「……輝……」
「駱輝……」
「係!我喺度!我喺度呀!」
「我……我見……見唔到你……」
「我喺度呀!我喺你身邊呀……我唔會走……我唔會走…..」
「駱輝……對唔住呀……」
「你講咩呀!我…….我要同你止血,你……流咗好多血呀…….」
「唔好走……」
「我應承咗你……要生存落去……對唔住呀。」
「……」
「喂,呀嵐……」
「喂,講句嘢呀……」
「醒下呀……」
「求下你,醒下呀…….」
開玩笑而已…….她會醒來的……..
她會……她會的……
可不是嗎?
因為她絕少跟我開甚麼玩笑,所以我才會被她騙倒而已…….一定是這樣……
「......要同佢止血呀。」我站了起來,但不知為何,腳軟倒下。我費力地重新站起,走到一旁的急救箱中,摸出一卷繃帶。
我用繃帶把她頸上的傷口包好,但血液瞬間便把繃帶浸透。我抬頭想找權叔和呀禮幫忙,見他們兩人把sam制服在地,我便道:「喂,唔好理佢住啦,幫我手......唔知點解,點樣包都止唔到血呀。」
「駱輝……」呀禮走到我面前,「呀嵐佢……佢已經......」
「佢訓著咗……但佢會醒……只要我哋救返佢嘅話......」
「駱輝……睇開啲啦……呀嵐佢已經死咗喇……」
「你講乜撚嘢呀!佢冇死!佢冇死呀!」
我使勁的搖著呀禮,他只是把頭別到一旁,沉默不語。
「……」
我站了起來:「……sam呢?」
「權叔……權叔打到佢半死,制服咗佢……」
「咁呀……」
「你……你拎住把刀做咩呀?你唔係想殺sam下話?」
「你喺度講咩呀…….我點會咁做?」
「駱輝......」
「哈,哈哈哈!」不知怎的,我失控狂笑:「佢都話唔會搞呀嵐呀!你睇佢做咗啲咩!」
被權叔按在地上的他,趁權叔不為意時站了起來。我持刀想衝向sam的時候,權叔制止了我,喊道:「呀禮,你去禁住sam!」
「你點解要阻住我呀!」
「……駱輝,我明白你心情,但係……」
「權叔,讓開!讓開呀!」
「你殺咗佢,呀嵐都唔會復活呀!」
「……讓開呀!」
眼前的老人,低頭思索一會,終於放棄維護sam,默默走開。
我搜索著sam的蹤影時,發現他爬上在陽台的石欄,呀禮站在他面前,想勸阻他,但又不知如何開口。
當我步向陽台時,sam喝道:「企喺度!」
我沒有理會,冷冷道:「你有種就跳落去。」
sam淡淡一笑。
「我終於發現,原來上帝真係存在。」
他看著我,平靜的表情沒有一絲漣漪。
「......而上帝咁殘忍,係佢因為愛人類。」
說罷,他縱身一躍,我們趕去,往下一看,只見他落到喪屍堆上,不消一會便被喪屍群分屍而食。
但他由此至終也是微笑著。
「呀嵐……個壞人死咗喇……你肯起身未?」
杜嵐的表情是那麼安靜,我怎麼能相信她真的死了?
我靜靜凝視著她的睡相。
那頭曲髮依然是那麼蓬鬆,輕柔……眼睛輕輕合上,嘴巴半閉,柔風吹過,眼睫毛輕輕晃動,好像那充滿稚氣的臉龐上,她雙眸會突然打開,靈動的雙眼狡黠的打轉,她衝著我甜甜一笑,宛若惡作劇成功一樣,開懷笑道:「登登!我冇事呀!……係咪嚇咗一跳呢!」
但我所渴求的情景沒有出現。
我輕輕抱起她上身,整理著因血液凝結而黏在她臉上的頭髮,一邊在等,一直在等。
依然沒有,她沒有醒來。
我握著她的纖弱的雙手,像是要把自己雙手的體溫傳遞過去。
但她雙手和身體漸漸變冷,身軀開始變得僵硬。
我還在等。
——在商場初次見面的時候,一名少女被另一個藍衣男子拖著飛奔,來到我面前時,她不慎滑倒。
「我......我扭親呀......」少女怯怯的說,一邊摸著裸露腳踝,嘗試重新站起。
我向她伸手道:「嚟啦,我揹你。」
「我叫杜嵐......」少女低聲在我耳邊道,「你叫咩名呀?」
「......駱輝。」
——在呀禮家,月光傾瀉的露台前,杜嵐安慰著剛剛偷竊物資回來的我。說著說著,她竟然自己哭了起來,我笑道:「好喇好喇,唔好喊啦。」
「對唔住呀,想要安慰你,但自己反而喊起上嚟.....」她擦擦眼睛,勉強的笑了起來,「總之!駱輝你要打起精神呀!」
「......嗯。」
——身在葉劍南陣營時,她是唯一還相信我的人。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並唔係為咗自己而咁做!」
我追出去,不顧在冷笑的葉劍南,跑到身處牢房的她面前:「你憑咩信我?」
「......因為我覺得你唔係咁嘅人。」
——被異變的葉劍南抓住項頸時,我艱難地吐出一句:「我相信你......就好似......你一直相信我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我緩緩醒來,馬上感受到頸上的疼痛,而第一眼映入眼簾的是杜嵐眼淚鼻水一把流的樣子
「駱輝!」一見我悠悠醒轉,她立即緊緊的摟著我......
——石屋後方的草地上,清晨的山嵐如同薄紗般輕蓋著刺眼的陽光,太陽在霧的後方形成一團柔和的光球,和煦的陽光穿透薄紗照耀著我們。
「呀嵐,你要連埋呀穎嗰份,堅強咁生存落去。」
「嗯。」
她含淚的眼睛看著我,輕輕握著我的手,微笑點一點頭。
——村中廣場,杜嵐她們失手被縛。
我問:「......點解仲要返嚟?」
「為咗救你呀。」
「救我?你知道,咁樣只係大家一齊死......你應承過我要好好生存落去,咁快就唔記得咗?」
「我記得呀。」她向我嫣然一笑,轉而望向天空,「......但如果人只係為咗生存而活喺世上,咁嘅人生又有咩意義?」
——最後,她輕輕握著我的手,湊到我耳邊極輕,極輕的說了一句:
「……因為我都鐘意駱輝你呀。」
過去發生的種種,像菲林般一幀一幀在我腦海播放著。
她依然在睡。
回想著過去的事,我漸漸明白,她不肯醒來的原因。
「因為之前發生太多令人傷心嘅事,所以你先一直唔肯醒……係咪?」
真狡猾……但要是這樣的話,你就好好的睡吧。
睡吧,你不用再面對這些傷心事了——
因為現實,太過殘酷。
「駱輝,你……」
我舉起食指,湊到唇邊。
「……呀嵐佢已經好累,比佢好好咁休息啦。」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