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邊的權叔凝視著窗外景色,左手指間的香煙只剩下一小截。他徐徐的吐了一口氣,頓時煙霧彌漫,又長嘆一聲,神色黯然。距離上次見到權叔抽煙,已經是在呀禮家的事。後來因為我們當中有小孩,而且香煙算是有價值的交易品,也就再不見他抽煙了。

杜嵐輕輕叫了一聲:「權叔。」

「......噢。」權叔連忙掉下煙頭,踩熄,「你哋返嚟喇......你哋有冇見過sam呀?」

我呆道:「佢冇返嚟咩?」

權叔搖頭:「我頭先出咗去搵佢,但搵唔到。」





杜嵐低聲道:「佢可以去得邊到呢......佢應該唔會去做傻事掛......?」

我回道:「我唔知道......不過喺咁嘅山上面要自殺都唔係話做就做到。」

「一個人真係想死嘅,咁冇嘢可以阻到佢。」權叔站了起來,「但我相信好似佢咁理性嘅人,唔會去自殺。我哋再等一等,如果到下午佢都未返,我哋就再去搵佢啦。」

雖然mk妹剛去世,大家又因為種種原因幾乎沒好好的睡過,但日常勞動,例如看顧農地,檢查和修補陷阱,狩獵,抓魚,採集野果之類始終要做。當了一晚守夜人的我睡了一整個上午,醒來時剛好遇上在農地回來的權叔和呀禮。我望向外頭,天色昏暗,大概即將要下雨。兩人脫下膠水鞋,把鐮刀和斧頭放在石屋的一角,杜嵐端出在早上前往森林摘的芭蕉,大家簡單的吃了一頓。

「我哋啲煙燻肉要盡快食哂佢喇,我留意到有似有少少變壞生蟲嘅跡象。」





「啲肉保存喺個鐵罐入面,照計唔會生蟲架。」

白詠欣聳聳肩,「我都唔知。仲有,我計過,我哋而家嘅糧食藏量,最盡只夠我哋食一個星期......我諗係時候要再出去搵物資喇。」

權叔點點頭,「我都打算最快聽日開始就再出去搜索物資。詳細計劃今晚先再傾。照舊,大家觀察下有咩資源係唔夠或者覺得有用嘅就今晚提出啦。」

呀禮問道:「sam佢仲未返嚟?你哋有冇頭緒佢去咗邊到?」

眾人默然。權叔回道:「我諗佢應該去咗村嗰到。我一陣打算過去嗰邊——」





我馬上說:「我去啦。」

權叔沉吟半响,才道:「嗯。等我諗下先......我要去田到做嘢,呀嵐要去檢查陷阱,呀禮又行動不便......白詠欣,你可唔可以陪一陪駱輝去村嗰到?」

「可以係可以,但呀妹佢......」

呀禮馬上答道:「我同權叔都喺出面塊田到,有咩事白詩婷大叫,我哋就會即刻返去。」

「......好啦。」

我帶上了手槍,而白詠欣則帶了小刀,用作旁身之用。我們之前沒到訪過村子,但之前他們來到石屋討論劃界事務後,留下了地圖的副本,我們根據這份地圖可以大致得到村落的正確位置。

「白詩婷佢食咗藥之後,情況有冇好啲?」

「情況都係同之前差唔多......都係咁肚屙,不過啲燒已經退咗,我諗佢會慢慢咁好返。」





「白詩婷一定可以大步檻過架。」

她默默地點點頭,沒有回話。

不經不覺我們我們來到道旁一座小小的土地廟前。寺廟的雕像已經損毀不堪,外面的瓦頂也已經有大半脫落。如果再往前走就即將進入村的私有地範圍。在這邊已經可以看到村落的輪廓:一道低矮的方型圍牆包圍著整個村落,圍牆的四個角落是更樓,上面似乎有人在看守。圍牆門前有一塊稱作禾堂的空地,更內部則是一排排櫛比鱗次的民房。村中大約中央的位置有一座特別顯眼的紅頂民房,因為其他房子與這座房子有一定距離,像是被孤立起來似的,大概就是村的祠堂。

由土地廟再走到村的門前需要約半個小時,途經的都是林中的小徑或者公路,所以沒有遇到喪屍。村門前頂上刻有村子的名稱:黑沙圍。大門只有兩人並排的寬度,此時鎖上了鐵閂,一名男子在鐵閂內目光炯炯的瞪著我倆:「有何貴幹?」

「我哋係山上石屋嗰邊過嚟嘅,想搵一個人。」

面對守衛遲疑的目光,我繼續說:「我哋想搵呢個男仔:廿歲左右,黑色短頭髮,上身著黑色t-shirt,下身著灰色短褲。大約凌晨四五點嘅時候,佢......佢就離開咗石屋。你哋有冇見過佢?」

守衛冷冷的盯著我,對我所說的毫無反應。到我不耐煩,打算再重複一遍時,他才緩緩說道:「你等等啦。」





五分鐘後,sam和另一個穿著全黑修士袍的男子來到鐵閂前。白詠欣喃喃自語:「sam,原來你真係喺到。」

「sam,我哋返去石屋啦,權叔佢哋等緊你架。」

sam目無表情地直視前方,全程與我倆毫無眼神接觸,就像他眼前壓根沒有人。

「德馨佢已經加入咗我哋最後聖殿。」

那名男子聲音低沉而且嘶啞,只是聽他說話就令人怪不舒服。黑色兜帽之下露出慘白而且佈皺紋的下半臉,和說話期間一隱一現的一排白得發亮的牙齒。

「你咁講係咩意思?你係咪想禁錮sam?」

「冇任何人強迫過我做任何事。我唔會跟你哋返去。」sam望向我,眼光冰冷像是在看陌生人,而不是曾經度過接近三個月,一同生活一同戰鬥的伙伴。

「你喺度講咩呀?」白詠欣一臉不信的搖搖頭,「我哋......我哋一齊經歷咗咁多,你而家竟然......」





神父輕輕嘆了口氣:「德馨佢加入咗最後聖殿,發誓要同過去嘅自己同過去嘅生活告別,用全新嘅自己去接近上帝。拋棄一切,令上帝去填滿你嘅內心,咁樣先可以得到真正嘅救贖。」

「邪教......」我咬牙道,「反正你哋就係用模稜兩可嘅教義,趁人心靈虛弱嘅時候趁虛而入......根本就係邪教所為。」

神父抬起了頭,這是我首次看到神父的樣子:那是一張滿佈皺紋,比想像中祥和,卻令人猜不透他真實年齡的面龐。你說年老那是必然的,但你猜不到他到底是年近耄耋或只達花甲之年。雖然擁有西方人的面孔但卻說著流利的廣東話。他那漆黑如墨的眼珠直視著我,就似在翻找我心中深處最深沉,最不為人知的思想或秘密,令我不得不迴避他的目光。只聽到他輕聲說道:「所有嘅宗教都係邪教。亞伯拉罕諸教,大、小乘佛教,神道教,印度教,錫克教......一神論又好,多神論又好,泛靈論又好,甚至無神論都好,全部都係邪教。當然,最後聖殿都係邪教。」

我呆住了。想不到他竟然如此乾脆的承認自己的宗教是邪教,甚至把其他宗教拖下水,更意想不到的是他在sam面前這樣說。

「你聽到啦sam,」白詠欣指著神父,對sam說,「佢自己都話最後聖殿係邪教。你仲咩仲要留喺到?」

sam含笑的搖搖頭,「呢點神父喺一開始已經同我講過。講過唔止一次添。」

「咁點解你仲——」





sam看著我:「但宗教同信仰係兩回事。」

神父點點頭,「我都話,只要心中有信仰,根本就唔需要拘泥於形式。」神父顫抖的雙手打開了鐵閂,「德馨,既然你嘅同伴咁擔心你,你就返去啦。我哋呢到隨時歡迎你——因為信仰嘅大門,從未關上過。」

「你唔好喺到玩語言藝術喇。」我抓起sam的手,「我哋返去啦——」

sam哀傷的搖一搖頭,看著我:「放手,駱輝。」

「......你真係決定咗留喺到?」

「你唔明白。正如神父所講,我隨時都可以離開,但我唔想走。」

白詠欣急問:「咁你點解唔肯返去呀?」

「時機到咗我自然會走,但而家,我仲有太多問題要向神父請教。」

「唉,可憐,可憐。」神父仰天長嘆一聲,「我哋返去再繼續傾啦。」神父轉而看著我倆:「如果你哋有興趣嘅,可以一齊嚟聽。」

「我唔想畀你洗腦。」我冷冷說道,拉著白詠欣轉身就走。

「但係sam佢......」

「你聽唔到咩?佢自己都話唔想走,咁我哋仲有咩好講?」

「年輕人!」神父叫住我倆:「信仰之門隨時為你哋而開!」

「......癡撚線。」

我們沿路回去,天開始打雷,未幾大雨傾瀉,我們頂著雨勢和泥濘回到石屋,其他人已經在石屋等著。

聽罷我們對情況的轉述,呀禮聳肩說道:「如果sam佢自己都唔想返嚟,咁我哋都冇咩好講。」

杜嵐嚅囁道:「但係,小剛講過佢哋係邪教,就連佢哋自己都承認呢點......sam佢會唔會有危險架?」

「其實,sam佢啱啱失去咗呀穎,佢而家需要一啲心靈上嘅慰藉,我可以理解...... 」我緩緩說道,「我諗暫時佢都係聽唔落我哋講嘅嘢。」

權叔摸著下巴,「咁你認為我哋而家有咩辦法?」

「我諗再過多兩三日,等佢諗清楚,再去搵佢傾下。」

白詠欣反駁:「到時佢已經被人洗哂腦,再聽唔入我哋講,咁又點好?」

「咁我哋又有咩辦法?入村強行捉佢返嚟?」

「我諗,我哋最好都係按兵不動。」權叔坐在沙發上,叉著手,「sam喺嗰邊應該冇咩生命危險——」

「咚咚咚!」

眾人望向大門,以為是外頭強風吹動大門的聲音,豈料門聲稍一停止,接著就響過不停。杜嵐趕去應門,赫然發現渾身濕透的小剛,敲門的手仍然停滯在半空。

「小剛......?」

 「我可唔可以入嚟?」

杜嵐馬上讓他進來。小剛入屋之後就站在門邊,不慌不忙的說道:「我知道我上次話過唔會再嚟,但今次情況非同小可。」

他接過白詠欣遞來的毛巾,直視她雙眼道:「sam入咗去黑沙圍嗰到......你哋可唔可以講吓件事嘅來龍去脈係點?」

權叔回道:「因為呀穎佢變成咗喪屍,冇辦法之下,呀嵐開槍殺死咗佢。之後sam就粒聲唔出走咗去。我哋都係去到先知佢原來去咗村嗰到。」

小剛點一點頭,黯然道:「原來如此,咁都好難怪sam。失去咗最重要嘅人,只要任何人畀到少少心靈慰藉畀佢,佢就會聽哂嗰個人講。」

杜嵐低聲說道:「呀穎佢係喺醫院,為咗救我,先至會畀喪屍咬到......」

小剛搖搖頭:「你哋去醫院,係為咗幫白詩婷拎藥?」

「嗯。」

「但係你哋點知道邊啲藥先有效?」

杜嵐遲疑道:「係神父嗰日幫白詩婷睇病之後,開咗藥單,就連拎藥嗰間醫院都係神父話畀我哋聽......你係咪懷疑,神父咁做係另有所圖,sam出走都係關佢事?」

「我唔敢肯定......神父呢個人我到而家都仲睇唔透。可能呢一切係劉居,嗰個同神父合作奪權嘅男人,暗中策劃,但呢個都只係我嘅猜測。只不過,我可以肯定,如果你哋唔及時拉返sam出嚟,佢就只會被最後聖殿洗腦,你哋唔會再見到佢返嚟。如果佢會返嚟嘅話,咁佢只會係嚟傳教,因為教會迫佢咁做。」

呀禮叉著手,「或者你講得啱,但係我哋而家可以做到啲咩?」

「......你哋有冇聽過,識得講嘢嘅喪屍?」

小剛此話一出,我們各自看著對方,滿臉驚疑。

「你哋唔信都唔出奇——」

呀禮回道:「我哋見過,識講嘢嘅喪屍。如果冇估錯嘅話,佢哋應該仲識控制其他喪屍。」

看著呀禮複雜的表情,小剛輕輕嘆了口氣,「睇嚟你哋真係經歷過唔少事。」他頓一頓,「......我懷疑神父佢哋同喪屍暗中勾結。」

「勾結嘅意思係......」

「我之前咪講過,村入面反對劉居,同埋神父嘅人,接連咁失蹤......我懷疑劉居同神父將反對佢哋嘅人貢獻畀喪屍,換取喪屍唔入侵。」

聽罷小剛的猜測,眾人面面相覷,顯然對他所說感到難以置信。我率先打破沉默:「小剛,唔係話唔信你,但你所講嘅到底有冇證據?」

「如果我有證據,我早就向村民揭發咗。但係呢一切真係好唔尋常。神父嚟之前,條村經常受喪屍攻擊,雖然數量唔多,而且攻勢唔算猛烈,但不斷都有人死傷。喺幾乎日日都有人死,食物又唔夠嘅情況下,村民開始互相怪責,甚至互相攻擊。神父嚟到嗰日開始,喪屍就冇再出現。神父同因為擁護佢而扶搖直上嘅劉居聲稱係神蹟,但我相信當中一定係有秘密。」小剛吸了一口氣,「而家我呀爸......村長都失蹤埋,我唔可以再忍落去喇。」

「村長都......」杜嵐輕聲道:「唔通就冇人察覺到當中有事唔妥?」

「冇人夠膽反抗......一部分係因為祟敬神父,另一部分係因為怕指出問題就會『被消失』。」小剛嘆了口氣,「我唔肯定村長係咪已經遇害,如果情況真係咁差,咁我起碼都要得到佢哋陷害村民嘅證據。我已經有計劃去突襲神父同劉居,但呢個計劃只靠我,阿奇同誠哥係冇可能成功......我而家好需要你哋嘅幫助。」

「我同之前嘅睇法一樣。」呀禮馬上回答,「其他事上面我諗我哋一定會幫你,但喺呢件事上面,幫你就等於係同班村民作對,而且我唔知道咁樣會有幾危險。」

白詠欣搖一搖頭,「呀禮......」

「你唔知道會有咩事發生。好似野豬嗰次咁,佢哋失驚無神帶十幾兜友上嚟,個個兇神惡煞咁款,如果佢哋真係不懷好意既話,你早就畀人溶咗喇,而且根本連劃界都冇必要,直接殺死哂我哋就得。好似而家咁,大家河水不犯井水,各自生活就好,冇啦啦去理人哋嘅事咪即係要置自己於險境?」

白詠欣頓時啞口無言。杜嵐看似有話要說,但她卻像想到甚麼,把要說的吞回肚子,低頭不語。

「我都同意呀禮所講。」我低聲說道:「雖然咁樣做好無情,但我哋呢到又有女人又有小朋友,實在唔適合冒險。」

小剛望回權叔,只見他垂首,長嘆一聲,「......如果只係得我一個,我幫你都唔緊要,但而家我哋要照顧嘅唔單止係自己。我希望你明白。」
小剛沉重的點點頭,站了起來,「......唔好意思,麻煩到你哋。」

在他將步出石屋之際,杜嵐叫住了他:「小剛!......對唔住呀。」

他臉上浮起一個哀傷的微笑:「唔緊要。」

外面雨勢直到入夜才漸漸收細。晚上我們討論到外搜索的安排。因為mk剛去世,而sam又恐怕暫時不會回來,所有工作也要重新分配,每人分擔的工作量也勢必增加。最後的決定是,呀禮負責務農,杜嵐和白詠欣去檢查陷阱和捕魚,我和權叔去外出搜索。擬定好去那一處搜索物質,所需物的清單之後,距離入夜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權叔在外頭忙著把下雨造成積水排除掉,守夜的呀禮在微弱而溫暖的營火旁打瞌睡。我走出石屋,在月色之下,權叔正在挖掘一條溝渠,把積水疏導出去。

「駱輝,你嚟得啱喇,過嚟幫幫我手。」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鋤頭,「權叔,呢啲你等聽日呀禮做咪得囉。」

「梗係唔得啦,啲菜先啱啱開始發芽冇耐,一浸就死,咁就前功盡廢架喇。」

我笑了笑,「你真係事事都咁親力親為。」

「既然我係年紀最大嗰個,自然要負最多責任......你哋個個都睇我頭,我就更加要做好榜樣。」

「今日你拒絕咗小剛嘅要求,都係因為咁樣嘅原因?」

「......呀穎佢嘅死,重新提醒咗我,其實我哋而家有咁樣嘅生活唔係必然。如果係以前,我會因為睇唔過眼而去抱打不平,但而家,我事事都會考慮埋其他人嘅安危。」他苦笑一下,「雖然我冇人冇物,單身寡佬一個,但可能有兒有女,有頭家嘅人,就會好似我諗。」

我和權叔在田中默默工作,當溝渠快要挖好時,呀禮由石屋跑了出來:「權叔,駱輝,大件事喇!白詩婷佢好似好唔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