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我感到意外,一直以為德仔性格成熟,抗逆力應該比一般年輕球員高。想不到才一天的試訓,他已經吃不消。



「第一日跟操唔愉快?」我問道。
「我冇事。」


德仔顯然不想在我面前示弱,含糊地拭淚抬頭,裝作若無其事。






「適應新環境並唔容易,我明白。」我以同理心安慰。
「翻譯西村先生有幫助你嗎?」
「有。領隊訓話時,佢一直係我身旁。」德仔道。
「但我拒絕佢既翻譯。」
「哦?」
「領隊用英文講野,我要自己聽唔要人幫。」


一分鐘前我正盤算如何提供幫助,一分鐘後德仔又變回那個絕對自信的少年。






「對唔住要你擔心,我冇事。」德仔主動說。
「我唔開心,唔係因為覺得孤單,係因為我掛住媽媽。」


我眉頭一皺,離鄉別井到外國而不適應新環境,是少年人成長的一部份;因為母親不在旁照料而哭泣,太懦弱了吧。


「你十八歲架啦。」我加重語氣。




「當年我細你幾歲,一個人漂洋過海都冇問題,大個仔啦,要獨立。」


我並不想用「當年我……這種老屎忽的訓話方式,但德仔的確讓我失望。
 
 
德仔神色黯然:
「我離開香港,佢比我更唔開心。」



我那時只知道他在單親家庭長大,卻不知道他慘痛的童年經歷。當晚,我終於知道他就是當年槍戰死者的遺腹子。

「就係咁,我地兩母子一直相依為命。每次踢完波,無論幾夜都好,佢總會煲定湯等我返去;當年出事後我地搬入黃大仙,媽媽斷絕同親友既來往隱姓埋名,就係為左唔影響我成長。」德仔娓娓道來。
「簡單講,我既生命入面仲有足球,但媽媽只係得我一個。」





聽到這個親情故事,我為剛才的想法感到慚愧,德仔不但是個堅強的年輕人,更是個懂事﹑會感恩的好少年。


「對唔住,令你擔心。」德仔再次向我致歉。
「傻啦,你肯同我分享你既故事,我好高興。」我道。


德仔一向待人冷淡,從未分享自己的經歷,就連好友發仔亦對他的家事一無所知。這晚的盡訴心聲,可見他絕對信任於我,作為他事業的「監護人」,我倍感欣慰。


「不過依家科技發達,你同媽媽保持聯絡不成問題吧!」我道。

德仔搖搖頭:
「媽媽冇左我陪佢一定會好寂寞,我希望可以接埋佢黎日本住。」




「你意思係……」
「冇錯。」德仔道。
「我試訓一定會成功,我唔會令你失望。」
 
 
 
兩星期後,德仔試腳的最後一課。

十四天跟這少年的相處,我深深感受他另一面。待人冷若冰霜,德仔和戴利年輕時十分相似,然而心底裡還是渴望一個知己。或許由於足球關係,德仔跟我什是投緣,我二人一老一少亦師亦友,成了莫逆之交。


「十年前黎東京,你係自己一人?」他問我。
「同我當時既女朋友。」我道。
「眨下眼已經咁多年了。」






我不願意提起往事,只是含糊帶過。德仔見我不再說話,便不再追問。

「聽日係你最後一課,樂觀嗎?」我問道。
「球隊既訓練方式的確五花百門,但我覺得適應得愈來愈好。」
「有同隊友交流嗎?」
德仔搖搖頭:
「語言不通,但佢地練波時總算照顧著我。」

我知道德仔過慣了「獨行俠」生活,沒有朋友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只是正如他所言,對媽媽的思念加重他的思鄉情緒,但他是個硬淨的年輕人,適應下來後再沒有展示懦弱,反而加倍努力。這事經我向西村先生問起,是他告訴我的。

為了給他更大鼓勵,我答應他,若然試腳成功,便會安排媽媽來看他比賽。





皇天不負有心人,到了第十四天,橫濱水手決定跟德仔簽下兩年合約!
 
 
「香港足球員梁令德,正式加盟日本職業聯賽球隊橫濱水手。據報,六月初兩場世界盃外圍賽均取得入球既德仔,係橫濱試腳兩星期表現令人滿意,該支日本勁旅遂決定以一千五百萬日圓轉會費羅致呢位香港球員。十八歲既德仔,成為第一位登陸J-League既香港足球員。」


我當然比電視台新聞組更早知道這則消息,然而聽著體育記者報導出來,我仍然感動。除了我,香港終於有第二位登陸頂級聯賽的球員,將來一定會有更多更多!我們的世盃夢……


「橫濱水手下一場聯賽,會係八日後主場迎戰新潟天鵝。希望我地到時可以見到德仔披甲,一齊支持佢!」


我感受到體育記者的激動。事實上,近年香港足球漸見希望,德仔登陸日本,的確令香港球迷十分雀躍。

很可惜,我不能親身出席德仔的簽約儀式。成田機場的廣播,正召集前往墨爾本的乘客。

每年夏天,我也要到澳洲一趟,今年已經因為世界盃外圍賽而延遲了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