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道樓蘭
第十九節 暗潮洶湧  


有比丘以二十九日求全身死人,召鬼咒尸令起,水洗著衣,著刀手中,若心念若口說:『我為某故作毘陀羅。』即讀咒術,是名毘陀羅成。
——《十誦律卷二》








  冰冷的寂靜降臨到大殿裡,三兄妹對剛才聽見的話,顯得格外異常。

  皎月:「你說...鬼...?你剛才是這樣說嗎!?」

  小河:「皎月小妹莫非耳背?我說得很清楚了——漱玉是鬼,是百鬼之長,是眾妖之首,但看來你們都不知不覺啊。」

  都靈:「不...我們...真的不知道啊!她們——那些女士們看上去很性感、咳、我的意思是很正常!」

  小河:「不,說是性感就對了,這正是鬼道的拿手好戲啊。」





  只見有金黃光點像全息影像般聚於小河手心,變成一厲鬼貌,又很快幻化成美女狀。

  小河:「鬼道眾生憑藉神通力,可幻化,擅騙術。他們只是順應著你對美的追求,變成最誘人的模樣而已,但那還是鬼啊。」

  顯現出美女狀的光點突然爆發,嚇得三人退了退。

  難陀:「這麼一說...我們酒宴上吃的鬼東西總覺得混著點沙,是因為...」

  小河:「因為你們真是在吃沙。」





  皎月:「誒!?」

  小河:「樓蘭根本沒有甚麼像樣的食物啊。那只是施了法術的沙罷了。」

  都靈:「真的假的...還好沒吃太多...」

————

  回到塔底,盧德死氣沉沉地離開盤絲那溫暖的背,看來下塔不比上塔輕鬆。就在此時,沙蜥蝪再次展現身姿。

  漱玉:「喔!盧官人!收到回信了,請看!」

  盧德:「好的,謝謝。」

  早前盧德所準備,指定要三人組簽名回去的書信,似乎已回到他手上。他打開一看,視線飄向簽名位置——





  上面甚麼都沒有。

  盧德:「嗯...嗯...?」

  漱玉:「怎麼了嗎?看不清楚嗎?」

  事實上,漱玉交給盧德的,是一張甚麼都沒有的白紙。除了老舊的黃紋和隱約可見的乾血,就沒甚麼值得留意的了。真正的信去往何處,早已不得而知。只見漱玉走近盧德,用那溫柔而妖媚的眼神發起進攻,盧德所看見之物竟產生變化——他看到了不存在的字。

  漱玉:「到底怎麼了呢?盧官人?」

  盧德:「啊...呃...喔,有了。我剛才似乎血液運行不暢順,滿眼金星的。果然不可以長時間運動啊,哈哈!」

  漱玉:「太好了,如此看來大家都沒事呢。」





  盧德:「嗯,他們的生命力可是很厲害啊。那麼,就先完成我們這一邊的任務吧。」

  漱玉:「沒問題!」

  盧德把空無一字的假信收起來,看上去毫無異樣,只有漱玉露出一個萬種風情的微笑。

————

  小河:「尤其是鬼道之長漱玉,她的幻術如海市蜃樓、水月鏡花,中術者甚至一生都無法察覺。」

  皎月:「等一下,先等一下...如果那些傢伙是甚麼鬼,而他們顯然在刻意誘騙我們...他們到底想做甚麼?」

  小河看著困惑的皎月沉默片刻,便站起身,雙手合十。

  小河:「...魔王很好吃的喔。」





  皎月:「啊...吓!?」

  小河:「鬼道即是餓鬼,一般食物無法滿足那深淵般的慾望,更何況這裡本來就沒多少吃的。所以,你們的那位魔王,對他們來說可是至高無上的山珍海味啊。」

  難陀:「呵...連老子都沒有這樣想過呢。吃了那小子?聽上去倒是很有意思。」

  都靈:「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啦大哥!」

  小河:「嗯,可不是玩笑...我不知道他們向你們說了甚麼,但我可以告訴你,我等的師傅、我等原來的主宰、曾被稱作魔王的那位聖僧——就是被漱玉吃掉的。」

  皎月:「居、居然...」

  都靈:「小河小姐,你到底...」





  小河:「我是被他們驅逐到谷底的輸家啊。畢竟我和外頭那些傢伙一樣,長處不多,就是怎麼都殺不死,他們只好把我等關在此暗無天日之處,通過所謂的修行來度日。哈!說了倒是舒服了!就是這樣啦~!不准再問了!」

  小河兩三下就從嚴肅臉變回醉酒臉,彷彿沒說甚麼特別的話。但這番話對三人組來說可是意義重大。皎月突然二話不說轉頭就跑,正準備奪門而出之前被小河伸手抓住。

  小河:「且慢,皎月小妹,你想去哪裡?」

  皎月:「啊?還用說嗎?既然知道有危險,當然得馬上趕回去啊!先不論那混蛋傢伙,可不能讓小女孩們出事啊!」

  都靈:「皎月,先冷靜一下,我們就是不知道怎麼回去,所以才在這裡的啊,對吧?」

  皎月:「呃...」

  小河:「嗯,你們就這樣回去也毫無意義,你們知道怎麼對付鬼嗎?向著鬼魂揮刀,和砍空氣是沒分別的喔?現在可不是憑著一腔熱血就能解決的事態。」

  皎月:「嗯...也對...」

  難陀:「喔?聽上去,你好像想說你有解決方法啊,孔雀女。」

  難陀隨便找了條石柱跳了上去,增加自己的氣勢,並和小河又對盯了幾秒,兩者的眼球都沒有絲毫晃動。

  小河:「...能否解決,我無法確定。我終究是個假菩薩啊,外面那些籤筒也永遠只有好籤。可是,我,我們,人道,叩首教徒,確實知道與鬼對抗的方法。」

  難陀:「喔...」

  皎月:「小河大姐,請你幫幫我們!」

  皎月一個滑壘跌到小河跟前,以近乎土下座的形式向她行禮。沒有誰教她這樣做,這只是皎月從自身的宗教,以及這一路上目睹的各種崇拜方式,所歸納出的「最具誠意的動作」。

  都靈:「小河小姐,法王子菩薩大人,我也想請求你。若你有此等能力,請把那力量借予我等!」

  都靈亦恭敬地彎身,兩眼緊閉,一時間收起了輕浮的氣場。

  小河:「嗯...」

  皎月:(誒,不願意嗎...?)

  都靈:(和我偷看她換衣服這件事沒關係吧...?)

  難陀:「唉!真是的,盧德看到你們這樣子都要哭出來了!就這樣叫人無條件幫忙成何體統?」

  只見黑龍一躍而下,用爪溫和地拍了拍皎月和都靈的背,站到小河面前。

  難陀:「喲,孔雀女,你待在這鬼地方這麼久,老子就不信你沒有追求的事。來交易吧!只要助我等渡過此一難關,本龍王難陀,以及魔王盧德皆保證,要甚麼都給你!」

  小河:「呵?」

  皎月:(誒!?真的可以?)

  都靈:(不會太誇張嗎?)

  難陀語畢便不再作聲,只是用那發著紅光的龍瞳盯著假菩薩,頭頸的紅毛在舞動。明明只有犬隻般的大小,這條龍此刻卻有鯨吞天下之勢,彷如——對,彷如他說的話真能實現一般。顯然,稍微想想便知道,「要甚麼都給你」這句話是百分百的吹牛,他又不是神燈——但黑龍王的氣勢,卻使得這空頭支票看上去價值連城。

  於是,小河笑了。

  小河:「噗...噗嘰嘻、咕咕哈、咕喔哈哈!」

  又是莫名其妙的笑聲。

  小河:「哈...抱歉,我是在試探你們啦~哈哈!畢竟我可是無人無親的弱女子啊,怎麼能隨便相信陌生男人的說話呢?噗!玩笑啦!」

  笑歸笑,她的眼神卻愈發厲害,像一隻猛禽。

  小河:「我本來就打算幫你們啦,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吧?有難同當就是這回事吧?嗯?」

  皎月:「小河姐姐...!」

  難陀:「哼,應該也不只這樣吧?」

  小河:「哈哈...其實我和漱玉也有些因緣呢。嗯,也是時候了吧,這不正是天緣注定嗎?樓蘭的命運就在此刻改變吧。」

  都靈:「又是緣啊...哈哈...」

  小河:「啊不過!不過不過?龍先生剛才說的話可不能取消喔?想要甚麼都行對吧?」

  難陀:「嗯,一個願望。」

  小河:「嗯,我想想——」

  轟隆...

  就在此時,就在四人達成合作之時,天搖地動,整座大殿都在上下晃動。

  皎月:「怎、怎麼了——」

  小河:「動作真快啊...」

  眾人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抵住震動走出外頭,往天一看——

  是灰色的天空。

  曉霧:「喔...這不是找到了嗎,都靈少爺...」

  塵香:「趕快...解決...」

  由面目全非的美女所帶領著,那是鬼魂的軍隊。

————

  那是種世界逆反的錯覺。是鬼魂的力量嗎?明明是從下向上仰視著鬼群,皎月卻感到自己快要掉落到某種無底洞中,不知何來的墜落感從胸口激起。她很少流冷汗,此刻卻是汗液沾身——這決不是膽怯,而是本能般無可抗拒的反應,肉體試圖遊說主人逃命,遠離這使人精神失常的惡意。

  但這談何容易呢。

  皎月:「...哈,哥哥們,這上面有多少隻鬼啊?」

  難陀:「誰曉得?老子沒打算特地去數就是了,待我將他們全部燒光再慢慢計算如何?」

  都靈:「哇啊,大哥戰意如此旺盛啊...小弟可以交給你吧...?」

  本來已昏暗無光的谷底,如今已陷入一種比「黑」還要壓抑的色彩。詭異的是,這種「黑」不會致使人無法視物——三人仍能清楚看見舞動飄浮的鬼群,然而除此之外的背景愈來愈暗,似乎強迫他們只能注意著這唯一的目標——

  美豔卻有劇毒的女鬼。

  曉霧:「失禮了,都靈少爺,這身打扮有嚇倒你嗎?」

  都靈:「嚇到快尿尿了喔,曉霧小姐。沒想到你卸妝之後樣貌竟如此恐怖,不得不感嘆化妝品的厲害啊!」

  曉霧:「...居然尚有閒情說笑啊...你果然讓人欲罷不能啊。」

  塵香:「別...閒聊啦...快...動手...嗯...呵欠...」

  曉霧:「知道了,二姐。先把那個借我來點...」

  在半空飄浮的曉霧接過塵香手上的煙管,輕吸了幾口,表情邪淫。

  都靈:「你還會抽煙啊...真是各種意義上都幻滅了啊。」

  曉霧:「沒法子呢,我也得壯壯膽啊。沒想到你們能找到小河公主,是偶然嗎?還是...你怎麼想,公主大人?」

  小河:「鬼道,天已給出指引,勸你們別再諸多阻礙,正身清心吧。」

  曉霧:「...多說無益呢。」

  塵香:「...上。」

  隨著這聲冰冷的口令,眾鬼整齊地前衝,直指四人而去。難陀正在將肚子裡的火炎翻滾、皎月把鋼鎗舉至突刺架勢、都靈準備拔腿就跑,但不論作何應對,面對著壓倒性的敵意,此數人都在動搖——除了一人,一直泰然自若。

  小河:「小白!!」

  小河大喝一聲,聲震之強甚至令附近的三兄妹搖動,更是令來襲的鬼魂停滯了一剎那。被稱為小白的白布從金殿內飛出,包裹著一支黃金佛杖,如被引力吸取般直接飛進小河手上。接過金杖的她俐落地單手旋轉這甚有重量的武器,並重重地敲在地上——或者正確來說,龜背上。

  說也奇怪,這道衝擊對這不知活了多久的巨龜來說,應該只如蚊針般輕,但事實卻非如此——眾人很快聽到一道強烈沉重的聲壓,像缺失了閃電的雷鳴,被大家當成大地踩在腳下的巨龜竟咆哮起來,整個山谷都在共鳴。

  這一聲咆哮也激了一道閃光,以大殿為中心噴灑而出,那是能驅散黑暗的金色迷霧。這光形成一個向外擴張的圓,而鬼道一接觸到這圓,就突然變得咬牙切齒、橫眉怒目。

  似乎還不夠,臉目變得極為嚴肅正氣的小河一手持杖,一手作手印,開始高速念頌某種咒文。三人組可不知道那是何種語言,畢竟那實在念得太快,但他們似乎能看見有文字從小河的嘴裡飄出,莫非是幻覺嗎?

  在金光和咒語的雙重威力下,鬼魂的攻勢顯然遇上一些阻礙了。只見那堆沒有腳的靈體在邊緣飛來飛去,就是進不來金光支配著的領域。如此來看,小河說她知道對抗惡鬼之法,所言非虛。

  曉霧:「...果然演變成這樣了啊...二姐,看來得花點時間了喔?」

  塵香:「好...麻...煩...啊...」

  情況一下子陷入膠著,這小河公主竟如此厲害,可以憑一己之力頂住大群惡鬼?正當大家打算盛讚一番時——

  皎月:「好厲害啊!你一開始就——」

  小河:「好的!我快不行了!」

  小河卻口出打擊士氣之言。

  都靈:「誒!?我們正想交給你耶!」

  小河:「啊啊,不行的啦!不行不行不行!雖然想著說不定可以但果然不行!這些年來大姐我變弱太多了啦~!」

  仔細一看,果然發現小河的臉容上青筋顯現,髮色漸漸變淺,手腳也抖動起來,怎麼看都不像能繼續頂住。連待在旁邊的白布都左搖右擺,顯得極之不安。

  難陀:「喂,那下一步怎樣!?」

  小河:「找個人幫我先扶著金杖!必須得由心無雜念的人來扶喔!」

  都靈:「好的!那我肯定不行!交給皎月你了!」

  皎月:「好有自覺啊!啊!知、知道!」

  趁著皎月幫忙抓住金杖之際,白布又從聖殿衝出,把剛才小河脫去的菩薩聖衣重新披回她身上。

  小河:「事到如今只有我一人不可成事!必須借助一切可借之力——換句話說,要全體叩首教人道眾生來參戰!」

  皎月:「可以嗎!?他們全是一臉事不關己的白痴樣貌啊!」

  小河:「說得好直接啊!不過你沒說錯!他們是只關注修行成佛、頑固至極的傢伙們,但方法不就呼之欲出了嗎!沒錯——把這說是修行就好啦!!」

  皎月:「這樣是騙案吧!」

  小河:「人道眾生啊!請聽本法王子的話語!我等被鬼道放逐於此谷底,已不知多少載,至今都過著暗無天日,只得以修行正身的日子,祈望一天能得道離去。然今天鬼道再起,侵我聖地,加害於我等,意圖礙我等之修行,決不可忍受!請各位助我法王子,若能驅除惡鬼,保我聖地,必將獲功德無量,是成佛的正道啊!」

  聽見這假菩薩如傳銷般的發言,本來在發呆的人道們突然雙眼發光,口中念念有詞:「修行...」「得道...」「功德...」而在下個剎那,龜殼城各處便跳出一個又一個的修行者,開始紛紛聚集起來。

  皎月:「這些傢伙原來能動得這麼快喔!」

  小河:「平常沒必要啊,哈。看著吧,別小看這些呆頭呆腦的傢伙喔。」

  很快,大殿上、空地頭、建築頂上都站滿了人,個個都披著破布,也認不出誰是誰了。相同的是他們皆手持各式法器,有鍚杖、念珠、香爐、幡旗、木魚、鉢、拂子,難以數得清,只知這些東西絕非凡品。

  他們一併舉起法器,作手印,念符咒,天上那群鬼便似乎意識到甚麼。很快,巨龜背上的整個領域,便演變成金光四射、五雷怒動的戰場,鬼道們時進時退,卻始終糾結在結界邊陲而不得入。

  小河:「這樣應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好讓我執行下一步!」

  都靈:「下一步是!?」

  小河:「準備好大開眼界吧,大姐我為了能溜到上層玩滑沙而偷偷準備的逃脫作戰!」

  皎月:「好單純的理由!是甚麼呢!?」

  小河:「讓這隻龜爬上去——!!」

  眾 :「吓!?」

  只見小河再次結手印,一陣風便從她身上暴起,能感到一股溫暖而安心的能量從其體內出現。然後,巨龜的咆哮變得更為猛烈了,毫無止息之意,彷彿在發洩數百年來壓抑的怒氣。

  小河:「我的能力——嗯,實際示範一次比較好吧,小妹你的小刀借我。」

  皎月:「啊,喔。」

  皎月便拔出貼身小刀,正想交給小河之際——刀身竟突然生鏽、融化、斷裂,最後掉到地上化為塵埃。

  小河:「這龜老了,但牠年輕時可厲害啊,這山谷可難不到牠呢!」

  難陀:「我懂了,你的能力——」

  小河:「我能讓東西變老,也能讓東西變年輕喔。看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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