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死殉教者
第一節 伊甸




看哪,一個迷途者。這就是祢為我準備的救贖嗎?



  幽藍的月亮牢牢地懸掛,希微的光暈輕輕壓在焦黑的山丘上。





  這不是我認識的世界。

  枯樹弓腰曲背,地上不見落葉的影蹤。

  這不是我認識的世界。

  腳步聲消散到深不可測的迷霧中,未有鳥叫、未有蟲鳴、未有風聲,空氣濃得像千百年沒有被洗滌過。

  這不是我認識的世界。





  勉強可視的山坡上,豎立著一幢幢破爛的岩石建築,突兀的幾何結構格格不入地訴說著此地的異常。

  這不是我認識的世界。

  美麗又令人興奮的新天地並未出現。這...就是我所在的世界嗎?就這樣?

  大概是見我盯著那詭異的月光發呆,難陀用尾巴拍了拍我。

  難陀:「小子,集中精神。」





  盧德:「啊...抱歉。只是有點...出乎意料。不,應該說是失望吧。」

  難陀:「我看你一定又是預想了一堆可能性,結果每一種都沒中獎吧?哈!胡思亂想又有何用!看吧!」

  盧德:「看...甚麼?」

  難陀:「那個淺藍色的光球!不是挺漂亮嗎?」

  盧德:「噗...你叫那個...光球?難陀,你應該知道月亮的吧?」

  難陀:「當然知道!但月亮可不長那樣。換句話說,真正的月亮還等著我們去探索呢!」

  這甚麼亂七八糟的推理啊!?這傢伙激勵人的技巧還是如此不敢恭維。不過,光是和他聊幾句,也確實令人不知不覺安心下來,也不知道是甚麼道理。





  盧德:「確實呢。好了,那就別發呆太久吧。」

  為我們引路的那位先生...嗯,我看暫時先稱呼他為「紅毛」吧。紅毛先生很通情達理地停了下來,似乎願意讓我先到處張望一回。只見他緊張地左右警戒,頭上的兩根毛晃來晃去。顯然,這裡不是甚麼安全的場所,雖然這好像是廢話。

  盧德:「盤絲,剛才委託你的那個...請問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盤絲從她的雙馬尾中摸索,拿出一隻小鳥,牠的腳被絲線綁在盤絲的頭髮上。這是我起行前準備的。

  金絲雀。

  就是以前礦工拿來測量毒氣的金絲雀,理論上來說,當牠用敏銳的感官察覺到毒氣,便會緊張地掙扎叫嚷,以此種方式來作為預防手段——至少理論上是這樣啦。

  金絲雀看上去沒有異樣,並啄咬著面無表情的盤絲。但為了更加放心,我看了看肩上的難陀。

  難陀:「...嗯?」





  盧德:「你有感覺到甚麼危險嗎?毒氣、殺氣、易燃氣體?」

  難陀:「吼...至少可視範圍內沒有。等等,難道老子的功能是第二隻雀!?」

  盧德:「別胡說!」

  事實上確實是,呵。難陀的感官遠超於我(明明是魔王),不好好使用一下是不行的。這就是所謂的工作專業化喔!

  我召喚了一小團史萊姆,並把牠塗在手上。這樣做的結果是牠會覆蓋並黏住整隻手,沒錯——也就是手套。原理大概是由於我是魔力集合體,牠在本能驅使下不會主動離開我。算是互利共生吧。

  在史萊姆手套的保護下,我嘗試接觸一棵「枯木」。走近後發現,這枯木乾燥得像化石,摸上去也堅硬得岩石。

  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令人在意之處了。





  只有一棵棵枯樹。

  我的好奇心被死寂壓過,決定繼續跟隨著紅毛先生走。

  說到紅毛先生,他即使赤腳走在這錯落起伏的岩石上也面不改色。我可是痛得快死了。加上他明顯對前進方向瞭如指掌,可以肯定他是這個世界的居民。


  若真如此,就相當有趣了。在這個彷彿黑白打印出來的幽深國度裡,紅毛先生鮮艷得可說是花枝招展。當然,我其實不太清楚,他到底是先生抑或小姐。總而言之,在這裡不可能跟丟他,這點倒是令人安心。

  我們緊跟著他的步伐,穿過一座又一座小山丘,迷霧始終未離開。途中偶然會見到一些被破壞的石造建築——也就是廢墟。

  我從離開洞口時就在想了,這些建築物事實上才是這裡最詭異的東西,那些像岩石的樹也不算甚麼。

  我不敢完全肯定——但這些建築遺跡,和地球上的極接近——再準確點說,這些是教堂。連石雕乃至十字架都清晰可見。其風格甚至可看出哥德式建築的影子,如果說異世界的建築師剛好和地球人品味一致,說得通嗎?誰知道。

  常理被一步步侵蝕,但我還是通過合理的假設去冷靜下來。





  比如說,這是未來世界之類的?但這樣魔法就很難解釋。

  反過來說,我回到了過去...?不、那沒分別。我不認為過去存在魔法或魔王甚麼的。

  剛好存在魔法的平行世界?或者真的純粹偶然產生了相同建築風格?這樣的話需要的假設未免太多,不是一個好理論。

  理論愈簡單直觀愈好——例如,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並非只有我一人。那這些和地球極相似的建築物就能夠解釋了。

  當然,此人是敵是友,是需要考慮的。

  況且,如果真的有這個人,他還活著嗎?

  可以肯定的是,我和原來世界的絲線尚未斷開。還是有機會回去的。至少——

  我思考期間,死寂被打破。

  紅毛先生突然變得緊張起來,並擋在我面前。我下意識了解到,前方的山丘背後有東西。

  那東西緩緩現身,用它分裂的下巴互相磨擦從而發出詭異的擊撞聲。

  一條巨蛇。

  正確來說,一條巨蛇的完整骨骼。

  它那佈滿全身的細長肋骨錯落有致地前後移動,使它能以千足蟲的方式行走。它的總長未能估計,實際上,以它的蛇頭大小來推斷,其長度應該不會超過10米,但它的身體狠狠地打破了這個推測。它的頭部已經在和我們對峙了,但其尾部卻仍在山丘後頭。

  這可說是我目前見識過最奇怪的生物...不、這真的是生物嗎?

  紅毛先生見狀,冷靜地轉過頭來,並把手放在嘴巴上。看來是示意「不要作聲」,恐怕那會引來更多的蛇骨怪物。

  隨後他張開雙手,慢慢前進。他頭上的兩串長髮,居然還豎立了起來,作威嚇之勢。看來他面對這種生物的經驗是充足的,我便慢慢後退,交給他處理。

  然而,那蛇骨彷彿看出了誰是最好對付,用靈活的身體繞過了紅毛先生向我直撲而來。

  當然,也有可能是以難陀為目標...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盤絲像閃電般在我面前出現,一手抓住了來襲的怪物,並當場將其扯斷。

  ...嗯?就這麼簡單?

  她隨手丟掉了斷成兩截的蛇骨,回頭盯著我看。甚麼甚麼?你想怎樣?

  盧德:「呃...謝謝?」

  猛烈地點頭。

  哎?這是在高興嗎?雖然知道這傢伙會保護我是很好,總覺得心情有點複雜,你幾天前才想幹掉我的啊喂。

  然而紅毛先生的擾攘打破了尷尬,被蠻力扯斷的蛇骨怪還活著。雖然它說不定本來就是死的,也倒是可以理解。

  只見紅毛先生從旁扭斷了一截枯枝,當作短槍攻擊在地上來回走動的蛇骨,且精準地刺中其眼窩無數次。蛇怪彷彿感到痛苦,上下兩截一起退卻了。

  荒野又回復了寧靜。



蛇骨怪示意圖(劇中出現的會更長)

  在擊退了蛇骨怪這個小插曲後,我們一行人自然繼續跟隨紅毛先生的帶領前進。途中景色並未有甚麼大變化,甚至只能用千篇一律去形容,唯有頭上那一輪幽月特別顯眼。


  不過說到這月亮,正如難陀如言,它絕對不是我所熟知的地球衛星——月球。首先外觀就不像,月海通通都沒有,純粹一個淡光球。

  其次,用它附近的山丘做基準的話,可發現此「月」的相對位置完全沒有變化。換句話說,和真正的月亮不同,它沒在移動,僅靜靜地掛在天上。

  第三點,也是最詭異的一點——這個月亮的位置比想像中近。事實上,它恐怕沒有比遠處的那些山丘遠多少。這一點可以通過視差法驗證,或者更直接的方法是,看地上的影子。在我們走過的這段路程中,我們的影子已經有了明顯的角度變化,代表作為光源的月亮其實很接近我們。

  推測了這麼多,難陀約定俗成地問「甚麼意思」,其實沒有很複雜啦。

  綜合上述三點來推斷,我們根本沒有走到外面的世界

  我們頭上的漆黑天空和幽暗光球都是假的。我們在一個大洞裡。那月亮不過是黏在岩壁上的發光物。

  ...如何?就是這麼回事。我們還在囚牢裡,還困在地下世界中...如果真的有「地上世界」的話,至少這裡肯定不是。

  難陀好像受到不少打擊,我連忙解釋道這不過是個推測,而我沒有進一步假設的資本和閒暇。看來這傢伙挺期待大冒險甚麼的,抱歉讓你失望啦。

  當然,如果我的假設正確,現在我們走過的陰森景色倒也很好理解了——畢竟是地下世界嘛。地下世界草木繁榮鳥語花香的樣子反而更難想像啊。

  話雖如此,這個寂靜世界卻沒我預想中那麼死氣沉沉。這一路上,還是發現了一些生機...呃,死機?反正全都是骨頭。

  比如飛行動物:倒掛在枯木上有如蝙蝠,實際上卻是猛禽類的骸骨,幾片黑色羽毛還繫在那中空的骨架上。在我們靠近時,牠們會發出彷如烏鴉的不詳叫聲一邊飛走,天知道是怎麼飛的。

  越過低地時,還會出現一些尚不能稱為湖的小池塘,其附近則有牛羊的屍骨在活動。然而牠們似乎已放棄生前的活動模式:其四足屈曲向外,走路方式變得像昆蟲一般;牠們會把再沒有肌肉束縛的頭部上下翻轉,用頭上雙角去挖掘泥土,不清楚是在找尋小蟲子抑或甚麼。

  走近一看,那些池水黑而不透,像濃郁墨水。牠們會喝這水嗎?難道不會從肋骨漏出來嗎?

  還有貓犬一類走獸的屍骨,這種倒是維持了正常野獸的動作,在山丘後躲藏著,對牛羊骨虎視眈眈。紅毛先生用手上的枯枝作勢驅趕就鳥獸散了。

  而其中最令人嘖嘖稱奇的,莫過於在天上巡遊著的鯨骨。牠們輕揮鰭肢在空中推進,在看不見的大海中暢遊。

  有種說不出的死亡之美。

  牠們是如何進食?如何繁殖?在這有限的世界裡生存多久了?雖然我極感興趣,但屢次停下腳步研究一番,紅毛先生似乎也開始煩擾了。以後再探勘吧。

  最終,我們總算抵達了目的地,紅毛先生看來也如釋重負。

  一間大教堂

  與剛才目睹的遺址相比,這座建在山丘頂端的教堂明顯較完整——外牆上複雜的雕刻、文字、乃至繪有宗教畫作的彩花玻璃窗也保留了不少。如此一看,果然是歐式教堂吧。


  雖然外牆陳舊、漆料剝落,但那些被破壞的天使像、失去了指針的鐘塔、洞穿以透月光的穹頂,反而令這座高聳建築增添了莊嚴的歷史感。

  作為不可知論者的我,在它的俯視下,胸膛內也似乎起了鼓動。建造這教堂的人果然和我有關嗎?我終於能找到和我同病相憐的人了嗎?

  答案是NO。

  從大門走出來的,顯然是紅毛先生的同族人:身穿藍、紅色為大宗的長袍,髮色鮮艷,且和紅毛先生的呂布頭般誇張的髮型比比皆是。看來是相當重視頭髮保養的民族啊。

  十幾名這樣的族人氣沖沖地出迎,叫喊著不明語言,看起來非常熱情呢。

  紅毛先生興奮地衝了出去,看來是想家了吧?才跑了幾步,就被迎面而來的同伴一棍打暈。真是熱情的打招呼方式啊。

  仔細一看,族民們的手上拿著各式武具,似乎是由枯木和骨頭製成。他們一邊大聲叫喊一邊向我直衝過來,還真是熱情...才怪啊——!!

  「Odisoo davalu!」「Achidi la davalu!」

  來勢洶洶的族民開始向我投槍,並不停重複一些似是口號的話語。喂!我甚麼都沒做啊!

  難陀:「這些混帳——」

  盧德:「等下!你別出手!」

  難陀:「嗚噗!」

  我按住難陀的嘴巴,因為我知道他馬上就要噴火了。我可不想又因火災燒了別人的家。

  當然,既然現在這些人向我展現敵意,雖然不清楚前因,但我也沒笨到打算以禮相待。

  盧德:「盤絲!」

  蜘蛛女一個箭步降落到我身前,順手擊落數支標槍,把頭向後轉180度看著我。就是為了這種時刻才帶她來的。

  盧德:「請你和平地制服這些人。不要殺了他們,也不要讓他們受傷。可以的話,只讓他們無法戰鬥。」

  呃,我好像說了些超不講理的要求。但總感覺她辦得到。

  盤絲呆了幾秒,好像思索了一回。慣例的強烈點頭後就跳了出去,落到人群正中。顯然,他們對這蜘蛛女的行動遠遠不止大吃一驚,而是相當害怕她。嗯,我懂啊。


  應該不會無視我的指示大開殺戒吧...?正當我這麼想,只見盤絲一手抓起一個人,豪不費力地把他舉到半空——

  然後吻了下去

  法式濕吻那種

  嗯嗯!?甚麼甚麼!?

  突然被強吻的受害者看來也沒有享受的餘暇,只是無助地掙扎。嗯?盤絲小姐?難道你喜歡那種類型的嗎?看來我該慶幸你對我沒有興趣嗎?

  但在戰鬥途中突然求愛甚麼的...真是搞不懂啊。你看其他人都嚇到面色發白了。

  狼吻了數秒後,盤絲突然又隨便丟掉了她手上的情人,像丟垃圾般不看一眼。很快她便把魔爪延伸到所有人身上,一個個捕獲並送出熱吻,不停反覆。

  這...她喜歡逆後宮!?

  難陀:「小子,看那個被擊倒的傢伙!」

  就在我面對強力的觀念衝擊時,肩上的龍卻反應冷淡。我望向他指示的方位,那個獲得首個香吻的傢伙——他在地上輾轉,看似痛苦的模樣,很快就失去了力氣,動彈不得地伏於地上。

  看起來也不像興奮到暈倒啊。

  好吧,冷靜下來觀察思考。包圍者看到此情此景,明顯陷入恐慌,但還是有部分動作較靈活的成員敢於向盤絲進攻。

  他們集中攻擊她的關節,看來還是有戰略的,而且很有效。在數輪攻勢後,盤絲的蜘蛛腳甚至被打斷了幾條——但就如我當初和她對抗那時,這個蜘蛛怪物對這種損傷根本毫不在意。她無視著怒濤,繼續專心地把人抓起來吻。

  地上增加一具又一具無法動彈的軀體。他們沒有死,只是動不了。

  恐怕,盤絲是透過唾液在下毒

  只能說,真是令人大開眼界的下毒方式啊。總之別把人直接毒死就行了,拜託。

  最終,勇敢的戰士敵不過甜蜜的蛛毒,逃跑的敗者也逃不過無影的蛛絲。自助餐般的狂吻盛宴結束後,留下的是遍地無法動彈、被五花大綁的野蠻人,以及早已經開始緩緩再生的盤絲,面無表情,好像不覺得自己做了甚麼奇怪的事。

  詭異的光景。

  但至少我安全了。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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